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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比肩同行,忽忽到了依梅院。沈复心急如火燎,抢先一步推开朱门,然后嬉笑着迎陈芸进去。
陈芸瞧他模样好笑,背地里暗笑几回,表面装得表情冷傲,似九天玄女不可侵犯。
转头进了听雨轩,里面花香馥郁,温暖如春。陈芸一面往里走,一面打量沈复的书房。
这书房坐西向东,空间不算太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房间北面陈设简约,只在墙壁上竖了一架剔红框黑漆地百宝嵌挂屏,挂屏下是一条紫檀嵌瘿木高足花几,花几两头各坐着松绿地粉彩番莲双耳瓶,双耳瓶中插着几束妖娆盛开的傲骨梅花作装饰,而两瓶中间则是红木嵌青白玉雕人物座屏。
相较于略显狭窄的北面,房间南面则相对开阔,同时为了达到结构上协调,采用青绫幛一分为二。
陈芸缓步穿过第一层青绫幛,迎面可见一张黑漆描金五蝠云纹八仙桌,八仙桌附近围了四个紫檀方凳。靠窗下则摆着黄花梨卷草纹藤心罗汉床,罗汉床上铺着两层蓝绿色团绣夕颜花锦褥。
那罗汉床左侧堆着两个秋香色绣麒麟牡丹大迎枕,右侧放着黄花梨百宝嵌番人进宝图小立柜。立柜顶上压着一架白玉小台屏,台屏左右陪衬着两尊珊瑚红红地粉彩牡丹纹双耳瓶。而罗汉床中间架着紫檀起线嵌樱木香蕉腿炕几,炕几上有一天青釉三足香炉,此时香炉里青烟袅袅,渺渺蒙蒙。
越过第二层青绫帐,先有两盆春兰映入眼帘。因为天气严冷的缘故,两盆春兰部分茎叶已经萎谢。
随即又看见一张硬木雕花平头案当中摆着。这平头案案左首摆着青花人物笔架,笔架旁边是釉里红四鱼纹水丞,水丞右边是青瓷水注,青瓷水注前方摞着一叠宣纸,宣纸上方放着花卉百宝嵌黑漆笔筒,笔筒偏右方则是窑变釉桃形笔洗。
平头案后边贴着一张湘妃竹黑漆描金菊蝶纹背靠椅,椅子上搭着天青色喜报三元图案椅袱;平头案左边立着多宝槅,那多宝槅从上往下依次放着唐宋元明清的珍宝古玩,譬如宋朝的玫瑰紫釉尊、红斑纹月白釉瓶,明朝的霁蓝堆白云纹玉壶春瓶、青花五彩海涛龙纹碗,清朝的五彩荷塘莲花翠鸟纹觚、五彩庭院仕女图盖碗……
平头案右边立着七层架几:架几首层收集了春秋战国时期孔子、老子、墨子、荀子、孟子、韩非子等人著作;架几第二层搜罗了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贾谊、司马相如、刘向、扬雄、曹氏三父子等人赋论;架几第三层收汇了唐宋八大家韩愈、柳宗元、苏轼、苏洵、苏辙、王安石、曾巩、欧阳修等人散文;架几第四层收藏了王羲之、颜真卿、黄庭坚、苏轼、柳公权、米芾、欧阳询、赵孟頫、董其昌等行楷草三派代表人物书法遗墨;架几第五层聚齐了《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宋书》等二十四史;架几第六层珍藏了豪放派苏轼、陈与义、叶梦得辛弃疾与婉约派柳永、李清照、李煜、温庭钧等人诗词;架几第七层包罗甚广,不光有建安七子、竹林七贤等人诗赋,还有杂曲、歌赋、北调、南调等接地气的书籍。
陈芸一步步走进书房,首先将那两匹尺头放在八仙桌上,然后到平头案旁边玩了一会儿,最后才转到架几前慢慢翻阅。
约摸看了一盏茶功夫,陈芸缓缓合上王实甫写的《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笑道:“古人说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如今见你这书架上放了三四车的书,怎么也不见你学问上有丝毫长进?”
“这书架上的书确实挺多的,差不多得有三四百本吧!”
沈复从容地说着,忽然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惫懒,平时很少翻阅它们,基本上算是束之高阁吧!”
陈芸不急不慢将书籍放回所在,然后回眸盯着沈复,叹道:“白白可惜了这些书,若你平时多花些心思,肯专心一意品读它们,今年秋闱,哪就至于落桂榜如此丢人?”
沈复给人揭了伤疤,既不急也不恼,只是笑道:“每年秋闱,落榜的士子何止我一人?难不成那些人全没努力准备不成?所以说呀,并非我不够努力,而是那些登榜的士子太优秀,我望尘莫及罢了!”
沈复胡诌乱造了几句,又转移视线道:“哎呀,我差点忘了,我请你来,原是让你抄梅花词的,你可倒好,竟与我东拉西扯起来!”
沈复嘴里还嘟囔着,已经着手将陈芸拉到湘妃竹黑漆描金菊蝶纹背靠椅旁边,然后手上微微用一点劲,把人摁到背靠椅椅面上坐定。
陈芸见他忙碌,也不敢有所动作,只是专心专意趴在平头案上,眼瞧着呆子跑来跑去。
沈复脚步匆匆,先去架几上取来三四本宋词摊在陈芸面前,随后急三忙四拿了十色薛涛笺来,继而又从小立柜里翻了研石一块,然后又从新舀了一瓢井水灌到水丞里,最后才揎拳捋袖,喘吁吁为陈芸研磨。
陈芸见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壁从十色薛涛笺里挑了粉红、杏红、浅青、浅绿四色叠在最上面,一壁冲他笑道:“墨要研得匀乎一些,不然字体不美观,我可不认是我的问题!”
沈复听了,一面笑嘻嘻答应,一面匀速晃动研石。倏忽出了墨汁,沈复瞧着黑糊糊的挺浓挺稠,赶紧往陈芸眼门前推了推。
陈芸刚寻到心仪的梅花词,就见沈复研磨成功,于是匆匆拿鸡翅木琴式压尺压住,然后慢腾腾抻出玉臂,从花卉百宝嵌黑漆笔筒里取了一支紫毫笔,继而轻轻将紫毫笔点在墨汁中间。
约摸过了十几秒,陈芸方才提起紫毫笔,挪移到砚台边缘凝墨,然后小心翼翼铺平薛涛笺,挥墨落笔:
早梅发高树,回映楚天碧。
朔吹飘夜香,繁霜滋晓白。
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
寒英坐销落,何用慰远客?
沈复见她终于落笔,忍不住探头探脑要来察看,陈芸不理不睬,只是专心一意抄录柳宗元的《早梅》。
转眼抄录完了,陈芸慢悠悠将紫毫笔挂在青花人物笔架上,然后一脸玩味地瞅着沈复,笑道:“仓促写就,也不知好耶不好,还请你多多见谅!”
沈复听了,笑嘻嘻转到平头案左边,然后快速揭起首页薛涛笺观赏,因见那上面印着四十个黑体字,每个字个头儿不大不小,形体方正并且笔画平直,就称赞道:“柳公权说,‘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你这字合度方正,一看就是心地正直的人写出来的字!”
陈芸心眼活泛,眼珠子滴溜溜飞速一转,爽然笑道:“你少恭维我,我这个人最不禁得夸,你越夸奖我,我恐越不争气,小心这字越写越差,最后都拿不出去见人!”
沈复毫不在乎,同样爽然笑道:“没关系,你从心所欲,写得越丑越好,反正我也没打算拿它四处炫耀,无非是想在除夕夜作个念想罢了!”
“留念想就留念想,何必要拘着我给你抄诗呢?”
陈芸铺平杏红薛涛笺,一面发牢骚,一面道:“你明知道我最讨厌被框着,还非要把我框在书房,半天不能出去?”
沈复澹泊一笑,道:“那也没办法呀,每年你总要送我一点东西,细细数来,这些年,你送过我发绳、头膏、衣袍、香料、香囊、腰带、鞋靴、锦袜……哎呀,反正我现在就想收藏你的真迹,你就多忍耐一会儿,我下去拿好吃的糕点犒劳你!”
陈芸嘴角一扬,笑道:“那你可多准备一点,不然,我就要撂担子,不帮你写啦!”
沈复乖乖点头,然后扬长出去。
陈芸挺直脊背,呆呆望着少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视野,才慢慢收拢回心神。正准备泚笔蘸墨,陈芸发现书本翻开那一页纸的天头地脚画了几瓣梅花,以她对沈复的了解,大胆猜想那些梅花八成是沈复幼时随笔所画,于是微微一笑,垂首耷脑凑近一些。
“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不知蕴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
认真抄完李清照的《玉楼春》,陈芸小心翼翼将薛涛笺捏起来,然后凑近些吹了吹。
眼看着留有残墨的黑字慢慢凝结,陈芸心中大喜,干脆将薛涛笺藏在那本书里,然后又翻开另一本诗词,从里面挑了一首文辞优美、清丽婉约的咏梅诗抄在薛涛笺上。
“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无限。楼上春山寒四面,过尽征鸿,暮景烟深浅。一晌凭栏人不见,鲛绡掩泪思量遍。”
沈复捧着果茶走到门槛,遥见陈芸心神专注于为自己抄诗,于是默默一笑,然后高一脚、低一脚跨过门槛,笑道:“因为晴姐姐隔日要出嫁,府里人人忙得脚不沾地,我乘管厨房的妈妈不备,偷拿了几盘糕点来,你快辍笔歇一歇,顺便上前瞧一瞧,对不对你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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