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幻

第二十章、红烛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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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友好和睦,才是兄弟妯娌间该有的模样;猜东猜西,再大的家族早晚也得败了!”
    沈母回想着二儿媳妇的锥心话,忍不住感叹几句,“老三媳妇,晚饭后,你替老身去给晴丫头送点妆奁,顺便瞧一瞧东院有没有用得到你的地方,若是有,你也别顾虑什么,该帮一手,就帮一手!”
    陈氏目光凝合,轻轻应了一声,转头安排严氏入座。及至坐定,陈氏瞧对脸的吴夫人神情变幻不定,适时问了一句:“二嫂,怎么单单你一个人来了,也不见翠莲那孩子?”
    吴夫人张开啮合的牙齿,叹道:“阿康这几日腹泻不止,翠莲正忙着日夜照顾!前天,玉衡从外头请了个大夫入府,那大夫把过脉后,说要下药医治,可翠莲心疼孩子,外加阿康还在襁褓之中,用药十分伤身,所以今日又寻了个大夫来捏脊!”
    陈氏膝下抚育了一男一女,自然知道小儿腹泻是寻常事,于是笑谈道:“说起这捏脊呀,还是城东的马大夫最有经验!复儿小时候经常腹泻,即便用了药,也不怎么缓解,还是后来有人推荐这位国医,入府给复儿捏了几回积,最后才慢慢恢复过来!”
    “那马大夫确实是个妙手回春的国医圣手,可去年他家里遭了匪难,一家七口只剩下他自己!说来也是命运作弄,经此一难,马大夫悲痛欲绝,神志已经不怎么正常,如今谁还敢请他诊病?”
    吴夫人平缓地叙述着别人的悲欢离合,最后转念问道:“哎,平时老见复儿在眼前晃来晃去,怎么今日都这时候了,还不见他的影子?”
    “他呀,翛然而来,翛然而往,无拘无束惯了,这会子,谁晓得他钻去哪儿胡玩了?”
    陈氏半带抱怨半带怜爱地说着,“多半是与芸丫头在一块,他们俩呀,成日里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简直都快黏一块了!”
    吴夫人附和着笑了笑,赶巧一个斜眼,瞥见沈复偕同陈芸缓步进来,于是飞速递了个眼色给陈氏。
    陈氏见她挤眉弄眼那样,最初心里还不大欢喜,可随后听见沈复的嬉笑声传入耳畔,所有的不高兴悉数化成绵绵的慈母爱意。
    “怎么这时候才来?老太太都等急了!”
    沈复凝视着母亲慈和的面容,笑道:“下午,我和芸姐儿窝在书房里抄诗,抄着抄着,不觉天色向晚,赶巧立冬来到依梅院传老祖宗的吩咐,所以我们匆匆收拾了书稿,紧赶慢赶往老祖宗这儿来,哪成想,还是比大家来晚了一步,该罚!该罚!”
    陈氏听了沈复的诉说,只是淡淡一笑:“你呀,快去准备入席吧,到了老太太跟前,多说些软和话,免得受了责备!”
    眼见沈复笑嘻嘻走开了,陈氏掉过头来,亲切地拉着陈芸的胳膊,道:“这孩子呀,生就是懒骨头的马,非得有人拿鞭子抽着,他才肯往前奔跑,等你将来嫁进沈府,我这身上的单子可就卸下一半啦!”
    陈芸轻轻一笑,又深深地点了个头,算是间接答应了陈氏的要求。
    陈氏见她懂事儿,心中更加喜欢,于是亲自带她进去洗漱,然后又笑着安排她坐在沈雪茹身边。
    沈雪茹机灵过人,刚见陈芸合衣坐下,便火急火燎凑上去问:“芸姐姐,下午你去哪里了?我刚才去静心院找你,你也不在!”
    陈芸观她神色,多半是知道了自己的踪迹,于是也不掩饰,从实道:“下午从琴姐姐那儿回去路上,正好遇见了你哥哥,你哥哥说有事找我,生拉硬拽把我带去了依梅院!”
    “那你和我哥哥呆在一块做什么呢?”
    沈雪茹眨着活泼灵动的大眼睛,直勾勾望向目光闪躲的陈芸,“吟诗?作对?画画?品茗?”
    陈芸见她一问接着一问,嗫嚅着张不开口。
    幸好沈复耳尖腿长,几个箭步冲到沈雪茹身后,使劲儿拍了拍她的肩膀,警告道:“食不言,寝不语,爹定下的规矩,你忘了?”
    沈雪茹懒得理他,转过头还要探问,可沈复机敏而眼尖身溜,一个侧身闪将下来,直接横坐在沈雪茹与陈芸中间。
    沈雪茹大吃一惊,目光凝固在满脸人莫予毒姿态的沈复身上,正准备发泄怒火,却见吴氏、陈氏迎着沈母从黄花梨高浮雕庭院山水大屏风后面出来,于是迅速掐灭心中的无名火,装作大家闺秀的模样示人。
    司膳的房妈妈早已等候多时,今见众人坐定,赶忙踮着小脚跑出去,高声传饭。
    须臾,红木嵌大理石大圆桌上摆满了菜肴,众人看时,有清汤火方、鸭包鱼翅、水晶肴蹄、松鼠桂鱼、西瓜鸡、酒酿圆子、青团子、冬瓜四灵、杏仁酥、五香麻糕等,样样美味,色色独特。
    沈母年纪大了,不太喜欢难克化的菜肴,所以随便挑了几样软菜吃,然后面容慈祥地盯着孙子孙女吃饭。
    陈氏无意间瞧见沈母放下竹箸,一面夹了两块肥美的鸡肉,一面劝婆婆多进一些。
    “庄户常说,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其实,人的身体也暗合此道!如今正是隆冬腊月,天气严寒,北风料峭,老太太也该多吃些,补补身子!”
    沈母望着满桌子美味佳肴,委实提不起一点兴趣,于是叹了叹气,道:“知道你有孝心,可是人老了,胃口也变差了,吃什么都没有嚼劲,还不如清汤寡水来得舒坦呢!”
    陈氏猜料沈母是吃多了油腻,遂神情平和道:“老太太怕是吃够了这些,瞧着也没胃口,要不我吩咐春芝下去,再传几道小菜进来?”
    沈母摆了摆手,道:“不用麻烦了,我凑合着喝些清汤就好!”说着,果真吩咐大丫头立春盛汤。
    吴夫人反应机敏,赶紧从立春手里要过青花瓷碗,仔细捞了大半碗热汤出来,然后小心翼翼放到沈母面前。
    沈母瞧她还有点孝心,就随口关怀道:“对了,玉堂去安徽访查商机,什么时候能赶回来?”
    吴夫人听了,面露担心道:“原本该是他哥去走这一趟,可他自认为年已弱冠,可以出去闯练闯练,硬缠着老爷要了这桩差事,如今一去大半个月没有音信,我心里也是担忧不已!”
    “孩子大了,不能一直攥在手心里,早晚该放出去历练闯荡!”沈母语重心长地说着,“虽说玉堂从小没出过远门,可他为人慷慨,善于交际,各省各府的朋友不在少数,如今这世道呢,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他有那么多朋友,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吴夫人听了一番劝慰,虽然心里依旧悬着,可当着婆婆的面,终究还是装出一副心安模样。
    这时候,陈氏身边的大丫头春芝焦急走进来,因为瞧见众人还没结束用餐,只好压抑住心底的急切,挨着雕花门扇探头探脑。
    陈氏无意间瞥见她,连忙招呼她进来回禀。
    这春芝也是个晓分寸、懂规矩的可人儿,袅娜走到一桌子内眷面前后,面带恭敬福了福身。
    沈母见她惶惶而来,心知有事情要找陈氏商议,于是直接问道:“怎么?有事回禀?”
    春芝嫣然一笑,抬起头来回道:“回老太太,三老爷从苏州府回家来了,奴婢是来请太太回落梅院的!”
    陈氏两个多月未见丈夫,心里固然想念得紧,可女人一上了岁数,仿佛爱情已经靠边站,尊老教幼才是重中之重,于是紧闭双唇,恭恭敬敬坐在沈母肩边布菜。
    沈母老于世故,早看穿了儿媳妇的心思,于是从容笑道:“老三难得回家一趟,你快回去看一看吧,老身这儿总有他们呢,用不到你尽孝心!”
    陈氏纵然归心似箭,可眼见众人吃得正津津有味,委实不好意思中间离席,于是满脸踌躇做不下决定。
    吴夫人夹菜的功夫,见她还滞留在绣凳上没走,爽快笑道:“弟妹不肯走,难不成是怕我介意吗?弟妹尽管放心吧,我虽然嘴上功夫不饶人,可绝不是那尖酸刻薄气量狭小的人!”
    陈氏赶忙道:“二嫂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天大地大,长者为尊,老太太尚且还在桌上用饭,我哪敢随便离席呢?”
    沈母听完,最先觑了吴夫人一眼,而后才转过头来对向陈氏,道:“别看他是个人精儿,可你倒是个糊涂鬼!孝敬,原也不在这上头比较,什么晨昏定省、侍奉汤药,哪一个不比这尽孝?”
    沈复听见沈母夸他,眉飞色舞要去歪缠祖母,幸好陈芸有眼色,及时制止了他的胡闹。
    “快去吧,别让你老爷等急啦!”沈母气势不容拒绝,几乎是在下逐客令赶人了。
    陈氏不敢忤逆婆婆的意思,连忙从黑漆描金绣凳上站起来,而后恭恭敬敬福了福身,又无声无息退出去。
    沈雪茹目睹母亲出去,又听闻教子严苛的父亲大人回家来,忍不住送给沈复一缕同情目光。
    沈复见她赤裸裸嘲笑自己,抑制不住腹中满腔怒火,气冲冲地瞪着妹妹表示反抗。
    陈芸的座位得天独厚,正好将两人剑拔弩张那一幕看个完全,于是悄悄贴到沈复耳边,轻声细语问:“你和她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怎么每回坐到一起,从来没有好聚好散过?”
    沈复凝神思索片刻,眼见得沈雪茹开始朝自己看来,迅速贴到陈芸耳边唧哝不停。
    沈雪茹心思简单,眼看两人打喳喳,心以为两人在私底下败坏自己,于是又急又气,忍不住拉了正在用饭的沈雪琴,问:“琴姐姐,你说他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沈雪琴大大落落,笑道:“我们只管吃我们的饭,何必多管闲事,管他们说什么话呢?”
    沈雪茹满脸郁闷,从鼻翼重重喷了一口气,然后气咻咻夹了根菜放在碗里,随后又瞧了一眼眉目传情的哥姐,才郁郁不乐地扒了一口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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