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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俗话说,无冤不成夫妇,无债不成父子,老爷上辈子欠了我们娘俩儿的,这辈子可不找上门来了吗?”
陈氏微微笑着,“对了,上半晌,二嫂领着芸丫头入府,老太太见芸儿规矩懂事,心中十分欢喜,还当着大家的面儿,要给复儿订婚呢!”
“我常常对你说,复儿年纪还小,婚姻大事不必着急,你怎么就没听进心里去呢?”
沈稼夫原本已打算安寝,可猛孤丁听见妻子提起婚事,还是不由自主转过背来,“嫁夫嫁能,娶妻娶贤!复儿的婚事关乎他一辈子,不能由着你们妇道人家做主!”
陈氏见丈夫不光瞧不起自己的眼光,说话还不中听,很快变了脸色道:“反正这桩亲事是老太太许下的,您若是不同意,您尽管找老太太说道去,我才懒得夹在中间儿调和呢!”
沈稼夫觑了陈氏一眼,顺手摸了摸连鬓胡子,道:“老太太当真看上了那丫头?”
眼瞧陈氏点了头,沈稼夫悠悠吐出一口气,靠到床头上思考,“我不是不操心复儿的婚事,只是玉堂中馈犹虚,咱们西院这边就着急忙慌娶亲,会不会太点眼了些?”
“这就是您担心多余了!”陈氏笑悠悠凑近一些,道:“我可听老太太私下说了,玉堂秋末就订了亲,如今只等他从安徽那边回来,二哥二嫂立马就安排人去女方府上下聘!”
“如此重大的事情,怎么先前也没听二哥提过?”沈稼夫满眼疑惑,复而又将信将疑地看着陈氏,道:“二哥老成持重,如果这事是真的,没必要瞒着我们不说,会不会是你打听岔了?”
“不会!”陈氏不假思索回答,“二嫂已经跟女方换过庚帖儿了,这事还能作假?”
“如此,倒有几分真了!”沈稼夫喃喃说着,忽然又提起兴致问:“那女娃是哪个府上的?”
“安府!那女娃和玉堂年纪相仿,闺名桂芳,身条中不溜儿,姿色差不多中人以上!”陈氏一聊起这些家庭琐碎来,显得神采奕奕,“二嫂相看过了,说是那女娃性格怯懦,活似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沈稼夫听了,疑惑道:“二嫂既然看不上人家,为何还巴巴上府提亲呢?”
“老爷博闻见广,难道竟不知安老爷是做什么行当的?”陈氏见丈夫还在冥思苦想,干脆解疑道:“那安老爷也是开绸缎庄的,生意做得一点不比二哥差,我猜想,二哥也是看上了这点,才点头同意这桩婚事!”
“自古以来,苏州这边纺织业十分发达,许多小门面因为挤不过大布庄,关门破产者,比比皆是!形格势禁,二哥想要与安老爷联手,扩大生意规模,本也是无可厚非!”沈稼夫醒豁地分析着,转而又笑道:“也就是你,一点机心也没有!”
“给儿子选正妻,要那么多机心做什么?”
陈氏不苟同丈夫的看法,分条缕析来阐述自己的观点,“我知道你们当爹的心思,对待儿女婚事,务必讲究门当户对,可你们何尝为孩子想过?这同等家境下长大的少男少女,虽说生活条件差不多,可脾性上大有差别,我可不想让复儿受女人的气!”
陈氏贴身凑近一些,道:“再说了,难得复儿与芸丫头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我们当长辈的高兴还来不及,难不成还要上赶着拆散他们?”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沈稼夫态度温和,略黑的眼窝反应了最近的疲惫,“我虽然不信奉佛祖,可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这回回来,少说也要呆一个多月,你呢,寻个合适的时机,陪我一块评鉴评鉴那丫头,若是他俩实为良配,我自然不会反对!”
“那行,你也颠簸了大半日,这时辰,快安歇吧!”陈氏精神焕发,仔细为丈夫盖好棉被,然后捧了换洗衣物出来,一边交给春燕下去搓洗,一边又吩咐春蕊去依梅院跑一趟,传告沈复明日早做准备,最好反应机敏一些,千万不要惹得沈稼夫厌烦。
※※※※
北风刮了整整一夜,不光房檐的冰溜越变越长,连窗纸也凝上一层又一层冰花。
早起,天气溧冽,寒水结冰。沈复窝在被子里赖床,瑞云、瑞彩俩伺候已久,最害怕老爷突然过来,于是连求带劝,足足耗费了大半个钟头,才将沈复从床上拽下来。
吃罢早饭,沈复照例从七层架几上选了本古书,然后坐到平头案前发呆。
正思绪连绵时,他突然瞧见书童平顺跌跌撞撞从外面闯进来,于是遽然站起来,紧张兮兮地问:“可是爹来了?”
平顺喘吁吁,道:“公子快扮个样儿出来,不然待会儿老爷过来,瞧见您发呆做愣,又不知该如何训斥?”
沈复心中厌烦,连连挥手示意他出去,然后飞速瞟了几眼《大学》古本又合上,开始念念有词:“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沈稼夫快步进来,眼瞧得沈复异常用功,不禁心中欣慰,于是默默坐到八仙桌边聆听,直至沈复背了好几段,才开口打断道:“你背书背得滚瓜烂熟,可这文意,你又清楚多少?”
沈复抬起眼眸,态度谦卑道:“儿子陋见,以为《大学》通篇旨在教人诚意正心,修身立德,端正态度,格物致知!”
沈稼夫听了儿子的回答,心内惊喜交加,于是放下手里的盖碗,踱步走到平头案前,严肃道:“你也算用功了,只是不知做文章可有长进?昨夜常听你娘抬举你,说你平日里做了许多文章,如今我刚好得闲,你且挑选几篇出来,让我评点、评点!”
沈复惟命是听,迅速让出座位,然后急巴巴从一摞文章里选了几篇出来,又毕恭毕敬摊到案前以供检阅。
沈稼夫见沈复举动迅捷,心以为儿子长进飞速,急着向自己炫耀,于是满心欣喜捧起八股文品读,可还没瞧得一时半刻,他不禁皱了眉头。
再往下细读慢品,沈稼夫越来越不开心,最终忍不住道:“文从字顺,但论点空疏,使人读了味同嚼蜡!”
沈复听了愁眉苦脸,怏怏不乐从父亲手中接过自己的作品,然后一字一字细扣,反省自思。
“这一篇文笔条畅,却落于窠臼,算不得好文章!”
沈稼夫一目十行看完第二篇,微微沉吟,又继续点评沈复的第三篇文章,“这一篇连篇累牍,言之无物,更算不得好文章!”
揪着络腮胡子,沈稼夫翻到第四篇。
这一回,他倒是认真看了下去,所以笑道:“都如这一篇才好,别出机杼,让人看了耳目一新,可你学问不精,虽然破题揭了主旨,承题承上启下,可从入手以后,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皆不大好!”
沈复不敢辩驳,只得连连点头,表示对父亲大人见解的赞同。
沈稼夫细读了手中几篇文章,又随手翻了翻搁在一边的宣纸,而后全部合在一起放到案首,道:“这几个月,为父不在家监督你,你没有荒疏学业,为父心中很是欣慰,至于以后嘛,你也要持之以恒,万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辜负了为父对你的盼望!”
沈复擎拳合掌,低了低头,道:“父亲教诲,儿子谨记在心!”
“你仅仅十六岁,未来的路还很漫长,虽则今年秋闱落榜,可这才是头一次,万不可灰心丧气,意志消沉!”沈稼夫言语温和,慢慢开导儿子,“另一则,你是家中长子,更要勤学上进,为弟妹做榜样!”
沈复听了,惭愧地低下头来。
沈稼夫见他如此,又道:“明年仲夏,为父有个同年要到江宁府教学,你若是想登堂入室,早日光宗耀祖,明年,最好随为父往江宁府走一遭!”
沈复思考着动了动眼珠,而后道:“是!”
书房外面,沈雪茹趴在窗户边偷看,紫薇、紫荷、瑞云、瑞彩、平顺几个缩在她后边搭肩叠背。
赶巧陈芸跨过门槛瞧见了,于是轻手轻脚从后面凑上去,后来窥见屋里父子俩一问一答,不由自主喃喃道:“姑父面色冷峻,不会又在训斥他吧?”
沈雪茹听见声音,惊讶着回头一望,瞬间又放下心来,道:“八九不离十了阿爹从来看哥哥不顺眼!”
陈芸心里发慌,挤着个头朝屋里瞧,哪成想未来公公耳尖眼好,又含厉带怒,飞速瞥了一眼过来。
众人手慌脚乱,纷纷作鸟兽散,离开只打开了一条小缝的窗户。
勉强镇定下来心神,陈芸还担心沈复挨训挨骂,就拿手捂着心口,壮着胆子往窗户边凑了凑。
这回,眼前没了旁人阻挡,陈芸刚好看见沈稼夫好整以暇离开座位,于是心内平静,慢慢又往后退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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