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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天青色满绣莲茎荷花素锦毡帘掀开一角,沈稼夫矮了一矮身,随后从屋里堂堂正正出来。
刚刚走到廊下,眼瞧西窗边围着一群人,沈稼夫心中生怒,加快步速朝着人群走来。
沈雪茹畏惧父亲的威势,惊恐着往后退了退,然后勉强镇定下来,张开樱桃唇,怯怯喊了声:“爹!”
其余丫鬟小厮缩肩垂脑,纷纷作揖:“老爷!”
陈芸比众人反应慢了一拍,只能慌手慌脚凑上去一些,行礼如仪道:“见过姑丈!”
沈稼夫吊眼一抬,拿冷厉的目光扫射了一圈,最后才将视线定在陈芸身上。因见陈芸卑躬屈膝,端着礼数,又见其丽容婀姿,风貌娉婷,他才语调温和着问:“你就是芸儿吧?”
陈芸又福了福身,柔声柔气道:“是!”
沈稼夫目光尖锐,直视着身体微微瑟缩的陈芸,道:“常听你姑母念叨你,说你如何懂事,如何内秀;正好我最近得享清闲,你若是肯亲近,不妨午后来落梅院小坐!”
陈芸偷瞄了左右一眼,然后顶着尖溜溜的嗓子,回道:“多谢姑丈美意,芸儿一定按时去!”
沈稼夫沉沉嗯了一声,又径直走到满脸惊慌的沈雪茹面门前,训斥道:“无大无小,爹在教你哥哥做文章,你没事瞎瞧什么热闹?速速回去,罚抄《女诫》十遍,不抄完,不准出来!”
沈雪茹噘着嘴想要讨饶,可一抬头,发觉父亲大人的脸色异常冷峻,于是不甘不愿应了一声:“是!”
沈稼夫训斥完女儿,心念着还有旁事要忙,不想在儿女身上多耽搁功夫,于是略略沉吟一声,健步如飞出了依梅院。
沈雪茹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等目送父亲离开依梅院,立刻如释重负般吐了一口气,道:“爹也真是,好好儿地训斥着哥哥,我不过是来凑个热闹,至于罚那么重吗?”
“谁让你不坏好心,闲着没事来瞧我笑话?”沈复一边拿小竹竿撑起西窗,一边负手站立,耻笑道:“如今怎样,笑话没看成,自己反倒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吧!”
沈雪茹坦然无惧,怒视着得意洋洋的沈复,道:“少装模作样了,爹哪回来考你功课,不是兴兴而来悻悻而走?刚才我还瞧见爹在训斥你呢,唬得你连话都不敢回!”
沈复佯装叹息,道:“那可真是让你失望了!今儿,爹非但没有训斥我,反而出人意外地夸了我一顿,还说我最近学问长进很大,明年要亲自送我去江宁府求学!”
沈雪茹眉头紧皱,气道:“红口白牙,天晓得你说得是真是假?”
“爹还没走多远,你若不信我的话,可以立马追上去问一问呀,怕只怕,你没这个胆量!”
沈复略带讥讽地说着,“再不然,爹刚才看过的几篇文章正放在书案边,你也可以进来瞧一瞧啊!”
“谁闲着没事去看那些天书?”沈雪茹气急败坏,连眉头都在悄悄间移了位置,“你的大作,还是留着自己欣赏吧,我还要忙着赶回自己院里,苦巴巴抄写《女诫》呢!”
沈复垂首叹息,再抬头时,发现沈雪茹已经领着紫荷、紫薇走远,而陈芸正笔直站在廊下目视自己,于是笑容明朗,冲着亭亭玉立的陈芸道:“外面天寒地冻的,芸姐儿快进来暖暖身子吧!”
陈芸瞟了他一眼,又望了望院里飕飕吹来的风夹雪,然后匆忙收敛了神色,拢紧斗篷朝着门口走去。
转眼进了屋内,沈复眼疾手快,一边满脸笑意迎上来,一边将鎏金簪花海兽婴戏图手炉塞给陈芸。
陈芸顺手接过,摸上去还烫乎乎的,于是含笑问道:“你屋里向来暖和,何时还用上这个了?”
“今天天冷,砚寒冰坚,我冻得手指不能屈伸,若是没有这个,恐怕这双手现在还伸不直呢!”
沈复大步往里面走着,忽而又扭过头来,道:“你可千万别说屋里烧了炭暖和,不值当如此靡费,我告诉你,我清晨刚进来读书那一会儿,可冻人啦!”
陈芸见他举止如常,不知不觉也打开了话匣子,随口道:“你倒成了我肚里的蛔虫啦,我想什么,你都一清二楚!”
沈复笑意浓浓,一面引着陈芸到八仙桌旁边坐下,一面又翻出父亲大为欣赏的那篇八股文,亲自送到陈芸手掌心里。
陈芸见他兴致勃勃,也不好表现得漠不关心,只得随手捏到眼前看看。
因见那篇八股文论点突出,文从调顺,陈芸笑道:“你若早这般上心用功,姑丈还会几次三番训诫你吗?从此可要收收心啦!”
“明年仲夏,爹打算送我去江宁府求学!”
沈复慢悠悠提起青花瓷壶,不疾不徐对准青花瓷盖碗斟了大半杯,然后慢慢悠悠端起来,朝嘴里送了一口清新可口的苏州绿茶,“现在收心,未免为时过早了,好歹也要等过了年,能静下心来读书再说!”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陈芸一面将手掌手面在手炉上反复旋转,一面目不暇视看着沈复,笑道:“这还是从前你与我说的大道理,如今自己反倒明日复明日啦!”
“偏你理多!”
沈复笑嗔着,又好奇地问:“对了,爹方才站在廊下,跟你说什么了?”
“姑丈说他近来清闲,让我午后去落梅院走一趟!”陈芸坦然说着,莫名有些紧张从心底划过。
“你别太担心!我爹虽然外表严厉,可他的严厉只对我们几个施用,从来不会用在旁人身上!”
沈复正聊着父亲沈稼夫的脾气,忽见陈芸低眉耷眼若有所思,便笑吟吟道:“我估摸着啊,我爹不会无缘无故喊你过去,唯一的可能是娘跟他提了咱们的事!”
“你不知道,我爹读了太多年圣贤书,脑子迂腐得很,估计是听娘说了咱们的事后,觉着咱们门不当户不对,要私下看一看你的品行呢!”
沈复语调慢慢地说着,“放心吧,老祖宗喜欢你,我娘喜欢你,姐妹们也喜欢你,爹也必然喜欢你!”
陈芸反而觉得众口难调,即便大家喜欢自己,也不代表沈稼夫会喜欢自己,所以不以为然地瞟了沈复一眼,然后静下心来思考下午的晤面。
※※※※
忽忽到了傍晚。
天依旧灰蒙蒙的,北风仿佛随时会裹挟着暴雪而来,可又不知为何,一直耽搁了下来。
临近戌时,终于有零星的雪片从半空弹下来,然后片片连成团团,密密地落下来。
陈芸从落梅院拜别姑父姑母,顶风冒雪回来,前脚刚踏入静心院,抬眼就见沈复急不可耐掀帘子出来,于是笑嘻嘻加快步伐,赶紧迎上去问:“你来了有多久啦?”
沈复上去接过她手中的大盒小盒,又吸了吸朝天鼻,才湛然笑道:“倒也没有多久,刚喝了一盏歙州茶,听见外面有些动静,所以才巴巴出来,瞧瞧是不是你回来啦?哪成想呀,让我撞了个正着!”
“冬天寂静,倒是助了你耳尖!”陈芸挑了挑远山眉,笑道:“娘可歇下了吗?”
“方才我来时,二舅母刚用下晚饭,现在还没去过多久,二舅母当然不会立刻歇下!”
沈复斜了斜睡凤眼,笑道:“老祖宗常对我们说,‘饭后走一走,能活九十九’可眼下冰雪封地,确实不宜出来散步消食!”
“别人畏冷怯寒,我信!”陈芸淡淡笑着,“至于你,我可一点也不信!”
“既为肉身凡胎,不是铜筋铁骨,哪个会不畏冷怯寒?”沈复张开仰月口,紧紧逼问:“你这话倒是十足十针对我啦!”
“这倒不是针对你,你自己做下的事,难道自己还忘了?”
陈芸横了沈复一眼,见他一脸迷惑模样,只得道:“我可是听雪茹说了,去岁三九天,你一个人孤坐在小亭里,一坐就是大半天呢!”
“那回是想事情想入迷了,除了那个,你还能挑出什么别的错来?”
沈复带笑看向陈芸,又问:“父亲唤你过去,定然问了许多问题,瞧你神色尚可,应该没有出什么差错吧?”
“承你吉言,我没交上华盖运!”陈芸笑吟吟地说着,“下午,我去落梅院的时候,姑母正在午休,姑丈害怕吵到了姑母,所以领我去了他的书房,然后略略问了我的家境,顺道着考察了我的学识,最后见我资质尚可,又打发刘妈妈挑了些礼物给我!”
沈复听了,默默皱起春山眉尖,道:“爹不是爱刨根问底的人,他至多只和你聊了片刻,可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刘妈妈动作缓慢,我在等她的时候,正巧姑妈醒了。姑妈听说我来了,当即吩咐丫头喊我进去,我又不着急回来,所以随着丫头进去拜见了!”
陈芸含笑说着,忽然又面露不悦,道:“谁想,我正准备辞别姑妈的时候,二夫人又赶着来串门!这也没办法,我是晚辈,不好直接走人,只能站在旁边搭话,如此,可不就耽搁到现在才回来吗?”
“那倒是真可怜!”沈复略带同情地看着陈芸,道:“二伯母话最多,你在旁边侯着,一定很不耐烦吧?”
陈芸点头称是,正准备掀开玫瑰紫彩绣荷花如意毡帘进屋,却见沈复如定海神针般定在原地不动,于是她稍微移动视线,盯着沈复问:“你不打算进去再坐坐吗?”
沈复灰下脸来,道:“不了,明早还要趁黑起来,我还是回去歇着吧,免得明天起不来,招爹。申斥!”
陈芸淡然一笑,上手从沈复怀里接过礼盒,然后又凝眸看了他两眼,才笑着闪进屋里。
沈复忆起她进屋前那一笑,不知不觉也笑了,接着又扫眼看了看天宇间的鹅毛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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