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花开

    [] 最快更新！无广告！
    “我们班1500米的比赛交给你了！”体委战战兢兢地通知林语涵，此时离运动会开幕已经不到两天了。
    林语涵神色微顿，他看着体委的眼睛，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无可奈何和深深的歉疚，体委躲闪着目光不敢直视林语涵。
    “我没有报名参加任何一项比赛。”林语涵平静地回应。
    “我知道。”体委说，“每个人都要参加的，正好1500没有人——”
    林语涵打断他的话：“不是你写上的话，就不要替那个人背黑锅了。”
    体委僵硬了身体，看着林语涵留下这句话离开，注视着他的背影内疚地自语：“对不起……”
    同一层的语文组办公室，穆阳从上往下过了一遍体委交上来的运动会报名表，结合学生们平时的表现，大多挺贴合自身的特点。看到1500米时，穆阳有些惊讶，那个孩子身体看起来那么纤弱，居然报名了1500的赛事。
    “我们教师的运动比赛是最后一天开始，每年都是接力跑，没意思，今年谁参加？”
    “小穆试试看吧，他个子高腿又长，有优势。”
    穆阳从报名表上回过神，加入他们的讨论，最终在诸位同仁的一致推举下，点头同意。
    秋季校园运动会，如期举行。
    教学楼里空空荡荡，所有的喧闹声都集中在操场，若是有人走进校园，一定会□□场传来的欢呼声和呐喊声吸引，这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们，在操场上恣意挥洒着汗水和热血。
    即使是秋风微凉，青春的气息也如早春绚丽的草木新芽，洋溢于整个校园的天空，装饰着班级胜利荣光的梦。
    运动会的第一天，穆阳中途出了一趟校门，等红灯时，意外看见了在路上小跑的熟悉身影，穆阳想都没想就上前叫住他，林语涵回过头来，胸膛剧烈起伏着，站定后对穆阳微微躬身：“穆老师。”
    “你怎么没有在学校的看台上？我早上还有看到你。”
    “明天的比赛，我在提前准备。”林语涵平淡的口气被剧烈的喘息声音影响，显得有些气虚。
    穆阳听明白他的意思，轻笑道：“那我这个做班主任的要谢谢你，为班级的荣誉这么拼。”
    林语涵的目光略微黯然，穆阳敏锐地察觉到，可看他又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穆阳改口道：“我陪你一起练习吧，怎么说这也算是大家集体活动的时间，你一个人在校外训练，我不能不管。”
    林语涵心头一动，压下升腾起的异样感觉说道：“谢谢穆老师，我还有一小段就跑完了，马上回学校。”
    穆阳还是坚持陪同林语涵跑完最后的五百米，临了时穆阳轻拍着林语涵瘦弱的肩膀，帮他平静下来，又递给他一张湿巾擦汗。
    林语涵轻声说了谢，接过湿巾擦着额头和脸颊：“刚跑了两遍，但是速度都不快，歇一会就好。”
    “我还以为你有每天坚持跑步的习惯才报了这个项目，运动会重在参与，别让自己太累。”穆阳叮嘱道。
    林语涵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跟随穆阳回到学校，重新坐回操场看台。他总觉得喉头有股子铁锈味，从没有长跑过的人，乍一锻炼都会如此，林语涵难受地垂下头，盯着水泥地面发呆，生生地挨着。
    台下露天的篮球场，3v3的无差别比赛如火如荼，林语涵身边的同学兴致高昂地为沈超摇旗呐喊，沈超骄傲地高抬起一只胳膊，食指笔直地指着天空，王者霸气在场上展露无遗。
    高三六班在篮球比赛中拿到了全校第一！
    沈超的目光落在看台上独坐一角的林语涵身上，他立刻阴沉下脸，当所有人都为沈超欢呼时，那个孤僻的林语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沈超的怒火蹭一下窜上头，嘴角轻蔑地发出哼声，林语涵连鼓掌和注视都没有给他，实在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林语涵，你等着，明天有你好看的！”
    运动会的第二天下午，秋阳正好。
    发令枪“砰”地一声宣布着1500米比赛的正式开始，穆阳和一众老师均坐在看台上，身边是隔壁班的班主任老杨，老杨眯着眼睛看台下的跑道，惊异地问：“穆老师，林语涵那学生现在是你们班的吧？”
    穆阳轻笑，他以为老杨是要夸奖自己班上的学生，于是主动介绍：“是的，他代表我们班参加了1500米的比赛，不仅学习优秀，体育运动也非常积极。”
    老杨说：“不得吧，他前两年都是我教的，从来没参加过运动会，户外活动也不太常去，以前家长会我还问过他妈妈，说是小时候心肺那方面的影响，身体不大好。”
    穆阳一听愣住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孩子昨天跑步时脸上那潮红不像是正常运动后的程度，更有一种病态和虚弱掩藏于其中。而且如果是惯于长跑的人，怎么会在比赛前临阵磨枪呢？昨天林语涵也似乎有话未说，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猛然炸裂！
    穆阳倏地一下站起，原本温柔沉稳的表情不在，他竟然忽略了这么大的漏洞，穿过学生的席位，他直接走到体育委员的身前，体委看出穆阳的脸色有异，自己茫茫然地站起来问道：“穆老师？你找我？”
    “林语涵是自己报名参加1500米比赛的吗？”
    体委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唾液，喉头上下滚动，一丝冷汗在穆阳的直视下从脸颊滑落，他紧张地不知所措。
    “我报的！”后排看比赛的沈超忽然高声喊道，“运动会大家都应该积极点有错吗？林语涵那家伙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我是在帮他，让他也为咱们六班动动腿。”
    穆阳的目光瞬间变得严厉，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看台。
    如果林语涵真的没有集体荣誉感，那他大可以弃赛，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尽可能地克服自身的弱点，去适应、练习。
    这孩子从来不把自己心中所想的说出口，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去做。穆阳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全明白了。
    操场上，选手们跑完两圈，正纷纷进入第三圈的征程，穆阳跑进内场边缘，寻找林语涵的身影。内场同时也在进行着标枪、铅球之类的比赛，所以内场的人很多，与之相反，1500米比赛同篮球赛一样不分年级，全校学生每班1-2个人参赛，这就显得跑道上人挨着人。
    好在两圈之后，前段中段后段的队伍分化严重，这为穆阳寻找提供了便利。
    这时，他看到了林语涵，从后段的队伍脱出进阶到中段，穆阳迅速靠上去，在内场中与他并齐奔跑：“林语涵！你的身体不能长跑，不要再继续了！”
    穆阳的声音不是往日的温柔，这令林语涵有片刻的失神，他苍白着一张脸抬头看向穆阳，穆阳的眼神有担忧有急切，但更多的是心疼。
    林语涵心中触动，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我……还可以跑……没关系的。”
    “胡闹！”
    这是穆阳第一次在学生面前说重话，但林语涵却笑了，他清秀苍白的脸颊，洋溢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老师，这是我们班级的荣誉，我不能半途而废。”
    原本在看台上紧紧盯着林语涵的沈超怔住，他是想看林语涵的笑话，但突然间觉得那在阳光照耀下的白皙脸庞，触动了他的心，那是一个明明虚弱却自信到耀眼的笑容，带着了然和决绝，沈超沉默了。
    穆阳陪着林语涵跑完最后的两圈，在林语涵几乎虚脱地倒在终点线上时，一把将他牢牢地固定在臂弯中，撑着他的身体带到医务老师面前。
    林语涵已经觉得恍惚了，周围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艰难痛苦地喘息着，恶心到呕吐，但身边始终有一个温暖的臂膀和坚实的胸膛陪着他，还有关切的温柔嗓音……
    可能有晕过去几分钟吧，林语涵想，他重新找回呼吸后，发现自己仍然在操场中，白色长衣的医务老师和自己的班主任穆阳就站在身边。
    “你做的很好。”穆阳的声音恢复沉稳，他微笑着拍了拍林语涵的肩，一如昨天给予少年最大的鼓励，“我们班拿了全校第三，颁奖仪式马上开始。”
    这句话的确是林语涵现在最想听到的，他还记得最后那一百米自己已经看不到前边的人，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一切似乎都进入了静止状态，唯独他在奔跑，也只剩下奔跑。
    林语涵竟然拿到了年级第三的名次，跑赢了学校田径队的部分运动员，这是沈超万万没想到的。更令他没想到的是，穆阳在运动会结束后的班会里，严厉地批评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揭露他谎报参赛名目的事情。
    沈超觉得自己颜面尽失，他恨恨地瞪着讲台上的穆阳，拳头紧握，再看向林语涵的侧脸，冷哼，要是没有林语涵的爆冷，他也不至于被这样批评，所以说到底，都是林语涵的错。
    至于下午那个耀眼的笑容，沈超只将之埋藏在心底最深处，再不去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