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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睡在江氏身边,还算安稳。
因江氏去荣荫堂请安,陆晼起身后带着沐棉,去了奶娘在外院群房的住所。
虽和下人们一道住着,因是体面下人,奶娘一家独居一座小院。
来的路上沐棉再三犹豫,觉得带姑娘来外院不合规矩,却被陆晼一句话说的没了下文:“我可以让你替我去,可奶奶有话在先,让奶娘安安心心放几日的假,她若强行随你回来了,你是压不住她的,到时怎么向奶奶交待。”
庞家扎根本地数代,人口庞杂,下人的群房连着旁支散落的住所,人口混杂,房舍道路也不如内宅整洁。
有几个小孩蹲在墙根翻花绳,见一个齐整明丽的姑娘走过,都停下手里的玩意儿,仰头呆呆看着。
一个妇人提着瓜果路过,正是三太太生前的陪房许妈妈,忙让孩子们给她行礼,揽着其中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说是她的孙女。
“多喜,四姑娘来了你也不知请安!”她呵斥着,一抬头,已是满脸堆笑:“姑娘怎么屈尊来了,看样子是大安了,上苍保佑你们多福多寿的人。”
听说她是来看崔奶娘的,许妈妈还感叹:“她是哪世修来的福分,能伺候姑娘!多喜认得路,快给姑娘带路。”
陆晼知道许妈妈想让孙女在内宅的人面前混个脸熟,为以后的差事铺路,也不说破。
多喜自从知道陆晼的身份,笑容明显灿烂了几分,走到了崔家门首喊门,直到里面的人出来才倒退着告辞了。
沐棉只是冷笑,翻着白眼不正眼瞧多喜。
出来的是奶娘的男人崔放,蓬头垢面,三十出头的年纪,倒像四十开外,熬红了一双眼。
崔放该被小庞兰唤一声奶爹,自然是见过面的,此时见四姑娘就在眼前,先是一愣,匆忙行礼,大声喊崔奶娘出来。
崔奶娘跌跌撞撞迎了出来,同样没想到四姑娘会来,劝她赶快回去。
陆晼本打算问问孩子的病情,看来不必问了,必是坏消息。
崔奶娘把陆晼让进院子,道:“房里有病气,别过给姑娘,委曲姑娘在院儿里坐会儿,歇歇脚就请回吧。”
陆晼坐在崔放搬来的矮凳上,道:“昨晚就该说实话,奶奶自会请个郎中给我那奶弟弟看病,何苦耽误一夜?”
奶娘叹道:“昨日真是好了的,谁知后半夜又咳起来。”
一个男孩走出房门,崔放赶紧把门关严,怕带着病气的风扑了四姑娘。
那男孩十一二岁的模样,穿着茧绸皂色短衣,尖脸细眼,中等身高,格外机灵,正是他们的长子崔程。
他上次见四姑娘也是好多年前了,他记性好,没经人提醒,马上认出并行了礼,却也难掩惊讶。
陆晼对沐棉道:“正好,让奶兄拿着咱们房里的对牌请个良医回来,一切花销记在我账上。”
崔程眼前一亮,生怕父母推辞,赶紧磕头谢恩。
奶娘却忧虑重重:“奶奶那边……”
陆晼道:“我会去说,奶娘不必担心。”
崔程在场,她没敢说江氏如何重视崔奶娘,怕崔程听后肆意骄纵。忘乎所以的嚣张,这正是有小聪明的人惯犯的错误。
她还不确定崔程是空有小聪明,还是确有天资。
沐棉拿出对牌,怀疑地看着瘦瘦小小的崔程,道:“你知道去哪请吗?”
崔程从容道:“内宅里常请的是七宝巷的邹先生和绿柳斜街的邱先生,除此之外还有定安街的丁先生,椿浦巷的马先生,邹先生不擅小方脉,我弟弟还不满三岁,又因拿了六奶奶的对牌,理应请邱先生,可昨日邱先生刚来为姑娘看诊,今日又去请难保别人不多想,故而还是试试那两处吧。”
他说的头头是道,沐棉微张着嘴把对牌交到他手里。
仰赖素日积累,而非灵光一现的口舌之利,若说只有小聪明,是冤枉他了。
“快去快回吧。”陆晼笑道,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安坐如故,让沐棉回房取钱钞。
沐棉回房见到沐槿,忍不住念叨:“也是奇了,崔奶娘不声不响的,她的男人更是闷葫芦一个,听说本是个庄稼汉子,拽着老婆的尾巴混进咱们这儿,在家做女人做的杂事,生的儿子却从小就是人精!”
沐槿打趣她:“干脆把你嫁给那个人精!”
沐棉捶了她一拳:“他比我小!”
沐槿道:“那又何妨,姑娘肯牵线就行。”
沐棉气呼呼跑开了。
崔程转眼就请回了一位白须老者,陆晼避进了厢房,奶娘在尴尬地解释:“不是不请姑娘进门坐坐,就是想让您快回去,荣荫堂那边也快完事了。”
崔程进来复命,陆晼让奶娘回正房盯着去,单独问崔程:“大夫到了,你弟弟的病便不需你担心了。”
崔程是个上道的,略一思量就明白四姑娘的意思,躬身道:“姑娘有何差遣尽管吩咐,小的马上去办!”
陆晼笑道:“像要去拼命似的,没那么吓人。你对街面上的事很熟悉?”
崔程羞涩地笑笑:“小的的心思比别人细一点。”没有虚与委蛇地自谦。
陆晼把事先写的小庞兰的八字递给他,吩咐道:“找个信得过的阴阳生。”
崔程没打开字条,直接塞进衣襟,二话不说退了出去。
陆晼知道奶娘不想再沾主子的光,就示意沐棉先把诊费结了。回房路上,陆晼问沐棉为何那样看多喜,沐棉说许妈妈不是好人,三老爷年纪大人也糊涂,被她贪了不少钱。
陆晼告诉她:“爱憎分明是好事,可该不该行诸神色,你自己思量思量。”
一进院就瞧见赫然跪在中庭的庞薇。
沐槿和几个小丫鬟在一旁劝,她始终保持着摇摇欲坠的可怜姿态。
陆晼天灵盖一阵炸痛,这人怎么还跪上瘾了?
庞薇抬起因哭了一夜而红肿的双眼,白着脸道:“妹妹无事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是林姨娘派她来的,达成目的前赶也赶不走。陆晼一言不发地回了西厢房,反正她昨日就被庞薇“吓”得失了魂,仓促回避也是情理之中。
她吩咐沐棉关上院门,不许半个人出去走漏消息,除了江氏谁也不许放进来。
防的就是林氏。
不多时,江氏和庞明德一道自荣荫堂回来,陆晼听壁脚,庞薇竟说林姨娘主动要求搬出庞宅。
“……昨日是我错了,自责了一夜,哭得现在看人都是模糊的,母亲罚我吧!是我气坏了姨娘,姨娘说闹成这个结果,没脸留下了,要搬出去,可姨娘的身子怎么能出去呢,母亲是大局为重的人……”
哑口无言的江氏,心疼欲碎的庞明德,楚楚可怜的庞薇,陆晼光用听的眼前都能浮现出一幕苦情大戏。
林姨娘使出这一步棋,想必已经猜到庞老太太下一步要做的事了,消息的来源只有两个,一是口无遮拦的锦端,二就是庞明德。
锦端虽然滑头,却不是傻的,不可能吃里扒外地给林氏报信。
那就是庞明德了,庞明德的声音还在外面嗡嗡作响,陆晼望天,这位也真是个善于做戏的。
崔程的到来让这场戏更乱。
陆晼听见崔程的声音,皱眉问沐棉:“不是说了不许放别人进来吗?”
沐棉也满脸为难:“兴许是奶奶回来了,那些人不敢仗着姑娘的话做主了!”
手中没权,说话等于打水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只能寄希望于崔程的随机应变了。
庞薇是铁了心长跪不起的,也不回避崔程,只是微微侧过头去。
崔程有些畏手畏脚,可一开口还是条理清晰:“小的的弟弟病了,四姑娘好心拿了对牌让我娘请大夫,是来还对牌的。”
庞明德也怕再被其他房头的人窥见家丑,得知是崔奶娘的儿子,松了口气,打发道:“放下吧。”
崔程却执拗:“我娘再三嘱咐了,对牌是姑娘给的,定要亲手还给姑娘。”
江氏正担心女儿,便准许崔程进去看看,说既是一奶同胞,自小也认识,去便去了。
庞明德没心思和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计较,挥手让他快去快回。
崔程进了西厢房,反手合上门。
陆晼让丫鬟们都退下。
门外江氏和庞明德依旧对质,忽然传来林姨娘的哭诉声,求着江氏准许她去田庄,还说若不是为了长久的安稳,绝不会踏进正房犯了庞兰的忌讳。
陆晼和崔程不约而同地屏息听着,崔程尴尬地笑笑,把对牌连带一张纸交给陆晼,纸上是八字的批语。
什么伤官、偏印之类的字眼也并非陆晼能看懂的,却看见流年下面赫然写着“行人一路困难伸,都有灾连在近旬”的卦辞,批解为“家宅不利,人口有灾,常与在室女之庶母、出嫁女之夫婿、归宗女之故夫有嫌”。
“这上写的你看过了吗?”陆晼道。
崔程坦言:“虽没看过,可阴阳生批解时我是在场的。”
那就是心里有数了。
且还是个识字的。
陆晼轻笑,道:“家里出了这档子事,你也听说了吧。”
崔程扯起嘴角勉强一笑:“姑娘气色恢复得好,若不是有所耳闻,绝想不到您是大难不死的,全等着享后福吧!”
有事相托,陆晼也不藏着掖着了,指着门外道:“你知道林姨娘闹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崔程深深看了面前的四姑娘一眼,似在揣测跟着这位主子是否有前途,一瞬便清醒了,自己没有第二个选择,总不能越过亲娘追随庞令安。既然除了四姑娘就没有别的可侍奉的主子,他豁出去了,跟着她一条道走到黑!
只要不像父亲那样窝在家里靠女人吃饭,怎样都行!
他道:“姨娘无非是先下手为强,主动挑个好地方静养,一旦奶奶沉不住气点了头,她甚至都不必搬出去了。”
这也是陆晼最窝火的一点。
费了这么大周折把你撵出去,你还妄想自己挑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另起炉灶享清福?看来是没有半点悔过之心的。
她再次同情还在据理力争、不想枉担虚名的江氏。
庞明德,谭宵,一个赛着一个的自私恶心!
似乎就是一瞬间,陆晼明白自己为何格外同情江氏,也不过是物伤其类。
“你心思细,说说庞家几处田庄、别院,哪个最好,哪个最糟?”
崔程像是知道四姑娘要问什么,已备好了答案,从容道:“城北那片盐碱地最贫瘠,小的去看过,主要是房舍也很陈旧了,那边的管事疏懒,也不好好打理。南边龙泽山那边的最富庶,泉水好,有地利,咱们家的水井都是下人用的,姑娘平日用的水都是龙泽山送来的山泉……”
陆晼抬手止住他:“龙泽山……”
听着耳熟。
崔程点头,揣摩着陆晼的心思,道:“城南龙泽山,六爷读书的地方就在龙泽山上。”
陆晼一阵齿冷。
还想搬到庞明德门口去!
这两人还不更如胶投漆、乐不思蜀?还怎么震慑林氏!
再待下去就要让人起疑了,陆晼简言道:“老太太是个事事翻黄历的,明日宜问命,你今日就出城一趟,和家庙的人说一切说实话,但要加一句,南方不利,利北方!懂了吗?”
“懂了!”崔程马上道。他是真懂了,也想不到娘亲口中懵懂可怜的四姑娘原来是个狠角色。
群房那些长舌妇凭什么议论四姑娘空有张脸皮?这要是没脑子,那些长舌妇怕是连头都没长!
打点用的是收在妆奁下层的一把银豆子,都是过年过节长辈送的,小庞兰还小,江氏不让她经管私房钱,方才付给郎中的也是这种东西。
“劳你跑一趟,这东西你路上数数,一半给家庙,一半是你的。别人是正话反话都要说,我也不恐吓你,但要牢记一句实话,我不好了,你娘最先受连累。”
崔程自知行重于言,揣着银豆子火速去了,路过林姨娘身边时瞥了一眼,忽而想笑。
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怕是也跳不长久了,就像看着一朵刚被掐下来、还带着露水的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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