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锦年

11.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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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上次丢人现眼,江氏给自己设了一道底线,家丑不能出门。故而无论林姨娘和庞薇如何唱双簧,她都沉着气。
    之前吃了沉默是金的甜头,江氏仔细揣摩过女儿教自己的法子,少言少语、三思后行。
    她从头到尾只和林姨娘说了一句话:“你的去留是件大事,我不敢做主,需要老太太点头,可我也不想让六爷丢这个人,故而不会陪你去荣荫堂。你想去就自己去,丑话说在前头,老太太眼睛毒,说不定体会出什么别的意思,姨娘别介怀。”
    林姨娘悻悻然。
    看到这个结果,庞明德也松了口气。五哥不在,他势单力薄,同样不想再在众人面前出乱子。
    他还是要脸的。
    这一刻,他感激江氏的顾全大体。硬着头皮陪林氏做戏,只是不好意思拒绝林氏罢了。
    想来想去,还是自己的路子对,事先派镂玉和家庙的道长串通好,确保林氏搬到龙泽山下那片田庄,避开江氏的锋芒,也方便照应。
    事后,江氏独自安慰女儿,感叹:“你三姐也是个可怜的,被她亲娘当枪使,冤孽。”
    陆晼觉得江氏其实挺有趣的,却没有江氏那种悲天悯人的心思。
    庞薇能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是错的吗?人人皆护短,却不是人人都不讲是非的。
    ···
    崔程自家庙归来已是深夜,不能进内宅。第二日一早,得知奶娘家中情况的江氏派了个小丫鬟过去问病,崔程费了一番说辞方跟进内宅“谢恩”,悄悄给陆晼递了东西。
    陆晼拿回西厢房独自看了,一下就笑了。
    一半银豆子如数奉还,崔程是个知道放长线钓大鱼的。
    附了张字条,用字简单,笔迹却很工整,先夸家庙的老道长是个正派人,接了银豆子便问起家中近况,崔程知道这些人多是上了年纪的世仆变相来荣养的,不收不知底细的挂单道人,便提了一句林姨娘害人之事。那道人闻言大怒,说怪不得有人托他说“利南方”,想必就是林氏派来的,又说这闹得家宅不宁的祸根留她何用,哪个西帮商人准许子弟年纪轻轻纳妾了?反倒数落了一番庞明德的不是。
    后来崔程留心打听,这老道长是旁支的一位亲戚,年轻时跟着庞老太爷的父亲走南闯北,论辈分庞明德还要叫他一声叔祖。
    劳苦功高的老人对后辈恨铁不成钢也是常有的。
    不过庞明德维护林姨娘的心志之坚决,着实让陆晼吃惊。他和谭宵不同,新安长公主有权势,而庞明德怜惜毫无根基的林氏,可谓痴心了。
    庞老太太连日盯着筹办端午事宜,也没忘记曾孙女的病,四月三十派人去家庙问过,得到的结果让她烦乱。
    那老道长把“林氏”拜托他的事说了,只字未提崔程,也是存了代先祖清理门户的心思。
    庞老太太当即把庞明德叫来,先和杜妈妈商量了一番对策,见到庞明德时笑着问他在家忙些什么。
    庞明德眼下泛着青黑,笑道:“回祖母的话,孙儿刚结识了定安街陆家的九爷,故而连日做了两幅诗帖想送给他评点。”
    庞老太太道:“咱们家早就和他们相熟,你何必费这个周折,倒像得了新鲜玩意儿似的。”
    庞明德笑道:“之前是利益之交,现在是君子之交,那陆九爷是个官身,在翰林院任职,会试的考官大多是翰林院学士,或能经由他得到提携。”
    庞老太太不再多问,拿出家庙批解的文字,念与庞明德听。
    庞明德原本胸有成竹,直到听见“不利南方”,心里大惊,暗骂不知是镂玉蠢笨传错了话,还是老道耳背听错了音。
    庞老太太顺口道:“搬是肯定要搬了,咱们家在张垣的田庄,除了南边的,只有城东、城北两处,你看哪个好吧。”
    又说:“即便家庙的人不说,我也不想让她去城南龙泽山那边,离你读书的地方太近。你离家读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图个清心净念,把林氏放到身边成何体统。”
    庞明德情知事态失控,只能先拖延:“祖母,她到底是有身子的人,还是好好谋划一下,不如等到节后,免得节前忙乱。”
    庞老太太不想把唯一的嫡亲孙子逼得太紧,反倒生分了,便点了头,道:“只是这几日不许叫她乱走,有身子的人就该有有身子的样儿,稳稳当当守在房里,没得去什么山边水边晃悠,我都替她担惊受怕。”
    庞明德觉得风头过去了,归家后第一次踏入如意轩。
    林姨娘小意逢迎,一听说家庙传错了话,脸上也挂不住了,捂着腹部酸涩地道:“六爷,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上次就该直接去荣荫堂禀明老太太,现在行李都搬去龙泽山了,哪里还会被奶奶压一头。”
    庞明德饮茶不语,眉头紧锁。
    林姨娘珠泪涟涟,又叹道:“这么要紧的事,怎么就传错了呢?”
    庞明德在荣荫堂就心烦意乱了,发觉林姨娘埋怨自己,也是一腔怨气无处发泄,道:“是我自作自受,殚精竭虑为你考虑,反而不讨好!老太太倒是提醒我了,你也安分些,不四处乱走也就不会生出这些乱子!”
    林姨娘噤声,默默垂泪,庞明德也不好意思了,想起她本是秀才的女儿,出身正派,父亲客死异乡后,她一介孤女失去依靠才屈尊跟了自己,又在外守了自己四年有余,对着这么个命途多舛的柔弱女人,他的心一下就软了,安慰了几句,丧着脸躲回书斋钻研如何攀附陆渊去了。
    他走后,林姨娘擦干眼泪,同奶娘骆氏商量对策。
    “我是不去别处的,谁知老太太会不会趁我落单动手脚?”
    骆氏是四十开外的人,保养得很好,未开口先笑:“姨娘应该先提防六奶奶,您肚子里的孩子到底姓庞,老太太舍不得。”
    林姨娘道:“为了江氏,她就舍得了!六爷这次太让我失望了,我都怀疑不是家庙那边出了岔子,是他不愿意让我去龙泽山。上次也是,非不让去荣荫堂。我们之前是齐心的,现在他竟背着我有了主意……”
    骆氏赶紧让她噤声:“姨娘别乱说!这事就这么算了吧,要是被有心人叨登出之前的事,薇姐儿可有麻烦……”
    林姨娘没让她说完,轻蔑道:“该死的都死了,我就不信这么多年还能翻出波澜,您也别说了,祸从口出,各自小心些。”
    ···
    庞老太太并没把对林姨娘的发落告知江氏。
    杜妈妈问其缘由,庞老太太说让她知道结果就行了,别让她跟着操心。
    不过江氏和陆晼也从每日的请安中发现了端倪。
    锦端不见了,想必是庞老太太察觉到锦端曾经泄密,打发了她,至于去了哪里,就不是陆晼关心的事了。
    她只需知道庞老太太势必要整治林氏,便放心了,庞明德终究是怕长辈的。
    她常去外院看奶娘,江氏也乐得让女儿四处走走,闷在家里反倒容易犯“邪祟”。
    陆晼从崔程处听说了不少事。
    诸如庞明德那天在荣荫堂偷鸡不成蚀把米,想为林姨娘开脱,结果把各房的女眷都得罪了。
    再比如大爷、五爷五月中旬回张垣。
    崔程分析过:“庞家往后站哪一队,全看两位爷在京城如何使手腕了。咱们原是依靠盛首辅更多些,可因和兵部打交道,也同武官出身的勋贵世家交往,现在树倒猢狲散,原本依附盛首辅的都想飞上英国公这棵大树,人家不可能照单全收,就看谁能取信于他了。”
    陆晼思索道:“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崔程笑道:“姑娘说笑了,想法这种东西还能是别人的吗?”
    陆晼道:“那你觉得庞家能不能取信于英国公。”
    崔程苦笑着摇头,道:“以小的的见识,难。大爷、五爷都是受过盛首辅恩惠的,连我们做下人的都知道二位爷最重情重义,他们为庞家着想,未必在盛家一棵树上吊死,可向英国公示好时难免带出心事,英国公手下卿客如云,阅人无数,日子长了能看不出?”
    言不由衷,事与愿违,故而难上加难。
    陆晼默然半晌,道:“你真的只在社学听了几年课?”
    崔程眨眨眼,茫然地道:“是啊,小的认得字都不多,姑娘若是心善,就送小的几本《幼学琼林》那样的书吧!”
    陆晼一阵恍惚,和一个半大孩子讨论朝局,很荒诞,自己竟觉得他的凿凿之言大有脉络经纬,便更是荒诞了。
    有这样的璞玉,不加雕琢便是暴殄天物。
    但崔程到底受限于眼界见识,才以为盛家彻底倒了。
    盛庸有三子一女,那三个儿子或可被谭宵罗织罪名,构陷株连,那女儿却动不得。
    盛首辅的独女,乃是先皇最宠信的庶长子宁王之正妃。
    宁王出镇山海关,拥兵百万,其中更是囊括了堪称国之利刃的兀良卫。
    谭宵纵然手握天下虎符,唯独调度不了宁王麾下的人马,只因先皇驾崩前将辽西关防大权悉数交予宁王。
    只要宁王尚存,盛家便不是一团死灰。
    这次会被谭宵暗算,恰是因关外女真作乱,宁王本人和兵马都陷于关外,腾挪不开,而盛庸又确确实实有诸多足以伏诛的劣迹。
    明日便是端午,门前挂起了菖蒲艾草,奶娘的小儿子大抵痊愈了,正托着腮帮坐在院里看娘亲包粽子,时不时轻咳两声,悠闲静好。
    不远处的两人却在讨论京中的风云际会,心头都震颤着,还未来得及将飞驰物外的心收一收,沐槿来了:“六爷请了定安街的陆九爷,还带来一位小少爷,奶奶让姑娘快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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