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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明德为了攀附陆渊,着实花了一番心思。
连日来,他悄悄去感忠寺乞求圆悟为陆家增设一场法会:“哪怕推了别人家的,也请三哥千万成全弟弟的平生志向!”
圆悟有些莫名:“你的平生志向就是巴结簪缨权贵?”
庞明德笑得纯然:“三哥不会不懂我!”
谁不想一步登天?
圆悟道:“我觉得读书和研习佛法没有差别,应循序渐进,你不好好做学问,攀扯陆渊就能科场连捷了?何况你的亲姑父就是官身,何必舍近求远?”
庞明德道:“三哥岂不闻行路亦需指路人,我这是在拜师呢!至于我姑父,他为人刚直,我若求他,办不成事不说,还要被他骂一顿。”
圆悟无奈,恰恰四月后有一日空闲,便答应下来,庞明德不让圆悟知会陆渊,而是自己下帖子请陆渊来庞宅,名曰商议法会事宜,实则存了更进一步的念头。
俗话说礼尚往来,自己以通家之好的礼节相待,且成全了他追荐先人的心愿,全看陆渊如何报答了。
陆渊好似猜出庞明德心中所想,带来了自己十二岁的独生子陆昀,便有些走亲访友的平和气氛了。
···
回内宅的路上,陆晼听沐槿解释前因。
她深知九叔最是清高,若不是庞明德骗术太高明,就是九叔有事用得到庞明德,故而抛出一个甜枣。
当然是后者,庞明德的骗术连耿直的江氏都瞒不过。
陆晼想着万一见到陆渊该如何反应,又想着江氏定不会放任庞明德贸然引荐的唐突举动,一进院门,便瞧见一个少年。
十二岁的少年,青衣束发,负手而立,似乎在研究廊下梁柱上的彩绘,忽然低头,也看到了陆晼。
面容清朗,眉眼和陆渊九分相似,只是更伶俐,嘴角微翘,似乎总是笑着,已隐隐有了大人的轮廓。
那是陆昀,她的堂弟。
最后一次见陆昀,还是他七岁时,他非要陆晼抱,不许陆晼离开。那时陆晼已知道新安长公主意图鸠占鹊巢,谭宵让她放心,告诉她不会有事,他会处理,让她去九叔家散散心。
陆晼当时大病一场,且有了身孕,憔悴支离,便没有抱他。
如果知道那就是最后一次见陆昀,她会事事依着他,给他买许多他最爱的麦芽糖,也不怕他吃坏了牙齿。
现在,自己竟比他小了,需要仰望那个曾经被自己庇护眷顾的孩子。
思绪翻涌,行诸举止的,是陆晼很快别开眼。
她怕暴露太多不该有的情绪。
陆昀略一拱手,回避进了正房。是庞明德让他四处转转的,也好和陆渊商量事情,见他回来了,问他何故匆匆而返。
陆昀只说初来乍到,不便随意走动,谢过了好意。
他替那个偶然遇见的女孩子遮掩,萍水相逢,却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马上收回遐思,安安静静坐在父亲身边,陆渊正在感谢庞明德为法会奔走出力。
这番话说完,两人便没了话题,庞明德为了化解尴尬,让人去请庞令安:“令郎年少俊秀,犬子过来便是露丑了!”
又说:“还有上次在感忠寺……多谢陆兄了,那会儿就该让小女向你见礼,可孩子在外难免害羞,这回在家里便不可推脱了。”
陆渊连说不用,庞明德为表盛情,还是差人去问了,果然得到了江氏的口信,说孩子去了五伯母处。
江氏对庞明德请陆渊回来大为震怒:“他请人回来,应该先告诉我一声,再者既然不是亲戚,在外院客堂见见也就算了,哪能登堂入室?”
陆晼觉得江氏的话很有道理,无论陆家在张垣何等举足轻重,庞明德的做法都过于谄媚轻浮。
她也听从江氏的安排,去陶氏处避一避。
庞五爷因争不过二爷、四爷两位兄长,没有分到什么二房的家产,故而帮庞明德料理大盛昌票号,为了证明自己不曾中饱私囊,一直过着清贫日子。庞五爷进京两月有余,院里只有陶氏和一对双胞胎女儿,极为清净,隐约能嗅到淡淡的草药香气。
三个女孩子坐在陶氏身边看她捣药,是用来做入夏吃的藿香丸的。
陶氏起初疑心江氏和庞明德又吵架了,见陆晼情绪稳定,才放宽了心,让两个女儿陪她出去玩:“你们四姐难得来一趟,尽尽地主之谊,别干坐着。”
五姑娘六姑娘本就喜欢闹,又得了陶氏的许可,拉着陆晼来到院子后愈发肆无忌惮,一拍即合,嚷着要捉迷藏。
她们让陆晼藏:“只要不出这个院子,你随便藏,我们若找到你,你便输了,任我们罚!”
陆晼问怎么罚,她们就说很喜欢六叔上次带回来的尺头,可娘不给她们,说要留着送人,陆晼若输了,就把自己的尺头抵给她们。
陆晼情知姐妹俩是变着法地要东西,这是她们的住所,自己不如她们熟悉,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陆晼还是答应了,只要不回去见陆渊,怎样都好。
五姑娘和六姑娘相视一笑,都闭上眼数数,幸福地等着抓到四姐的一瞬间。
陆晼不声不响地回到正房,陶氏笑问她怎么回来了,陆晼说要在房里躲躲。
陶氏知道女儿们的心思,指着床铺笑道:“兰姐儿躺下歇一会儿吧,把帘子放下,我不让她们进来找你便是。那两个丫头像小疯子,你文文静静的,别被带坏了。”
陆晼原本不困的,可莫名的倦意上涌,她坠入了一团晦暗不明的梦境,梦里有香烛、经幡、宝帐,有登坛作法吟唱经文的道人,有写着她的名讳追荐阴魂的符纸……
她尖叫着惊醒,手心一片汗湿,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陶氏低低的说话声,她才发觉连那声惊叫也是在梦中。
那是为她设的道场?她怎么会梦见这个?
掐指一算,明日便是她的“头七”了。
混混沌沌地想掀开帐子起身,外面传来的男声让她停住手。
“令容。”男人唤着陶氏的闺名,“我把人都屏退了,是要给你看样……东西。”
这是庞五爷?陆晼愕然,不是说中旬才回来吗,现在才初四。
两片帷帐的交接处透出一线灯辉,已到了点灯的时辰吗,她在那个怪异的梦中困了多久?
陶氏轻笑着埋怨丈夫:“这么一大箱,你怎么乱花钱。”说着去开箱子上的锁,忽然一声惊呼,就连床上的陆晼都吓得瞪大了眼,不敢贸然出去。
半晌,陶氏捂着嘴颤声道:“你怎么带回来一个死人!”
“噤声!”庞五爷道,“令容,帮我把他抬出来,这一路怕是闷坏了。你娘家的安宫丸还有吗,喂他一颗,千万要把命保住。”
陶氏完全慌了,只能遵照丈夫的话,那人被抬到地上,陆晼隔着帐子都能嗅到浓重的血腥味,不知伤的多严重。
听着两人气喘吁吁的喘息声,陆晼和陶氏一样满腹疑问,庞五爷为何要带一个重伤将死之人回来,这人又是什么身份?
庞五爷再次检查门窗是否关严,方轻声对陶氏道:“这孩子是盛首辅的幼子,他的两位兄长都被英国公害了,唯独他跟随外家居于武安,逃过一劫,现在英国公赶尽杀绝,盛首辅的门生九死一生才救他出来,就咱们说话的工夫,他的外祖一家恐怕也已……”
庞五爷没说下去,抹了把脸,双眼赤红,又想起旧友以命相托的情景。
陶氏听出了重点:“盛首辅的人让你送他走,你便送了?”
庞五爷叹道:“令容,我不能忘恩负义。”
陶氏沉默半晌,见那孩子始终没有苏醒的意思,也叹了口气:“那咱们怎么办?你这是拿全家性命在赌!”
庞五爷道:“你放心,宁王妃是这孩子的嫡亲姐姐,盛首辅的门生也说宁王会把他接去大宁,咱们只需收留他几日,先给他治伤吧。”
陶氏叹着气俯下身,把了脉,道:“你去描金大柜第三个格子里找一颗包金箔的丸药,碾碎了用水化开,先喂他吃下。”
庞五爷知道妻子心善,感激涕零,马上照做,忽而听妻子问他:“这孩子叫什么,看个子该有十六七了。”
庞五爷马上道:“叫盛怀琬,早年间先帝赐了表字,叫华什么……记不得了,十五岁,大抵是长得高的缘故吧。”
陶氏默然,压着舌根把药水灌进去,盛怀琬猛咳几声,没有醒来可意识显然是清醒的。
陶氏取来白布和烧酒,打算清理他的伤口,喃喃道:“伤的不重,竟不是他的血……”蓦然想起那些救他出来的人怕是已死了不知凡几,陶氏心里一寒,“昏成这样也不是小事,在地上不方便看诊还容易受凉,先抬上床吧。”
身在床帐内的陆晼一身冷汗。
知道这样的秘密已是大忌,再被他们发现自己是清醒的,他们为了自保做出什么事都不为过!
陶氏的脚步声渐渐近了,猛地停下,缩回将要掀开床帐的手。
“令容,怎么了?”庞五爷问。
陶氏低声道:“糟糕,我忘了,兰姐儿还在床上!”
庞五爷来不及惊骇,手已先动起来,道:“别慌,孩子醒了不可能没有动静的,先把他藏起来,再把兰姐儿叫醒。”
也不用陶氏帮忙了,庞五爷一个人把盛怀琬拖进内室,陶氏迅速清理地上的痕迹,把沾了血的箱子用椅披罩住,夫妻对视一眼,方掀开床帐。
床上的女孩睡得正熟,因突然涌入的光亮微微皱眉。
庞五爷松了口气,背过身去挥挥手,示意陶氏唤醒她。
陶氏忧心忡忡地看了眼睡到口角流涎的侄女,轻轻推她,半晌,女孩才张开眼,满脸迷茫。
“五伯母,我这是……对了,五妹六妹呢?现在什么时辰了?”
陶氏强撑着笑脸,拿帕子揩了揩她的小脸,道:“她们回房去了,你一直睡着?”
陆晼点头,忽然打了个哈欠,害羞地捂住嘴。
她看到庞五爷,惊喜地道:“五伯,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庞五爷只是侧身笑笑,道:“兰姐儿快回去吧,你爹娘怕是等着你呢。”
陶氏帮陆晼穿好绣花小鞋,派了个丫鬟送她回去。
目送她小小的背影离开,庞五爷沉声道:“你觉着如何……”
陶氏皱眉,嗅着空气中似乎怎么也散不尽的血腥味:“又能怎样,她是兰姐儿,你不许对她不利!”
庞五爷叹道:“我没想把她怎么样,只是她若知道了,还能掩饰地这么好,那就太可怕了。”
陶氏松口气:“所以她是不知道的,兰姐儿不是那种心机深重的孩子。”
庞五爷合上房门,又该想办法安置那个藏匿在房中的落难少年了。
陶氏不忍戳穿,要不是庞五爷太过重视旧恩,能惹出这档子骑虎难下的事?可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唯有一条心地共度时艰,而且凭着盛怀琬的身份,将来有何造化尚未可知,或许就是他们命中的贵人。
庞五爷看着妻子变幻莫测的脸,读出了她的心事,劝道:“别多想,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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