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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晼回去后,天色完全黑下来,陆渊已离开。
她没去见礼,庞薇和庞令安倒是言听计从地去了。江氏坐在镜前整妆,抱怨庞薇今年或明年就要议亲,不该见外男,顺便敲打女儿:“你不可以这么随便。对了,见着你五伯父了吗?”
陆晼默默点头。
江氏招呼沐棉沐槿:“给姑娘换身衣服,五爷回来,老太太在荣荫堂摆了团圆饭。唉,老太太因着六爷的关系,对五爷太好了,想必很多人都吃过了,还让大家都过去,我一会儿要悄悄劝她老人家……”
陆晼始终垂着头,犹豫要不要把盛怀琬来到庞家的事告诉江氏。
不说,万一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庞家必定要步盛家的后尘,那么多朝廷命官只因和盛庸有旧,说死便死了,庞家凭什么能独善其身?
可说了,江氏也帮不上忙。庞五爷能把人从京师带回张垣,便不会轻易抛下。
既然是徒劳,秘密还是越少人知道才越安全。
何况,她认得那个孩子。
还是十年前,她十二岁,父亲过世一年有余,同样在京为官大伯父和大伯母商量着为她议亲。陆晼生的袅娜明丽,容色可人,他们有心高攀一门亲事,最好是有世袭前程的勋贵,不拘是续弦还是如何,能帮助大伯父更好地在京城立足便是上佳之选。
那时是四月初三,太后之兄长恩侯是洛阳人士,雅好花草,于京师西涯的园囿中遍植名种牡丹。外戚有一共通点,便是喜爱豪奢,喜爱广结宾朋,上至国公,下至文臣,但凡有些毫末关系的都在受邀之列,伯父伯母便动了带陆晼赴宴,顺便物色良婿的心思。
陆晼重孝在身,原是不该去的,却拧不过给予她衣食的伯父伯母,只好换了素淡的春衫,只在鬓边别了一朵白绢花。
那些名门闺秀亦有和陆家相熟的,不知哪个把闲话传了出去,陆晼听见有人意有所指地在她面前诵读论语中的“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讥讽陆晼是个待价而沽的货色。
陆晼无法反驳她们,更得罪不起名门贵女,悄悄避到了僻静的湖边。
隔着涟涟湖水,对岸的水榭中有几个锦衣华服少年少女促膝笑谈。
陆晼觉得自己卑微可笑,非要融入高不可攀的圈子,反而碰了一鼻子灰。
她坐在假山的石阶上,想起去了的父亲,抱膝饮泣。一枝嫣红的海棠在她眼前晃了晃,她还以为眼花了,一抬头,竟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站在面前,朝她笑。
愣愣接过花,陆晼便忘了哭,脸上还是清泪涟涟的。
水榭里的人已经散了,沿着湖边呼唤“华英”。
男孩应了一声,他的姐姐大步走来,拉起他的手训斥他为何乱跑,男孩始终笑呵呵地望着姐姐,没有供出藏在假山缝隙里的陆晼。
陆晼十分感激,若是被人发现自己躲在这儿哭,便更难堪了。
也是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小名“华英”的男孩竟是首辅盛庸的幼子,“华英”是先皇赐的表字,与他名字中的怀琬两字并举,合了楚辞中一句“怀琬琰之华英”。
而那少女便是后来的宁王妃盛怀玥。
陆晼也是那天初见谭宵,他该有十八岁了,天生一副偏执多疑的性子,猜到盛怀琬不会无缘无故在此逗留,趁众人离开后绕着假山找到了陆晼。
他像猎鹰拿兔子似的把陆晼拉出来,四周静极了,只有他们两人,海棠花枝掉在地上,还被踩了一脚,落红委顿。
谭宵取下自己腰间的玉佩,引诱陆晼说出刚才发生的事,盛怀琬做了什么,她又为什么哭。
他好像从那时开始就格外注意盛家。
陆晼不想说,拿着帕子默默擦泪,谭宵似乎生气了,把玉佩丢在地上摔得粉碎,悉数踢进湖中,几下便沉了下去。
陆晼莫名其妙,这人发什么脾气呢?就因为自己没按他的要求做事?
谭宵忽然靠近了,夺走她手里的帕子,告诉她若不说,便把她贴身的物件拿走,大不了随便交给什么人,看她怎么说的清。
陆晼便是这样,委屈到极点反而倔强起来,就是不说,不信谭宵真能把自己如何。
谭宵笑着玩弄沾了泪水的帕子,看见一角绣着的“晼”字,皱眉道:“你也叫这名字?晦气!”
说罢转身就走,丢下她一个人。
陆晼想追上去要回帕子的,可直觉告诉她不要再靠近那个喜怒无常的人。
没被人相看中,反而哭红了眼,回去的路上大伯母懒得理睬陆晼。
可半个月后,因着那条藏在谭宵怀中的帕子被抖落在地,英国公世子亲自登门议亲,伯父伯母喜形于色,不假思索地约定了嫁娶之期。
也是很久之后,陆晼才知道谭宵曾有一位早逝的未婚妻子,他的两位哥哥和老英国公一样是庸碌之辈,老英国公格外看重谭宵,引起世子的不满,趁老英国公缠绵病榻,为谭宵定下一门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以防他得到妻族的帮衬。
又能怎样,最后还不是被谭宵砍瓜切菜一样发落了?
只是定亲后的陆晼开始了漫长的失眠,她总是梦到长恩侯府花会上谭宵对她的轻蔑和厌恶,预感到嫁过去就是死路一条,故而频频称病,把婚期从十四岁拖到了十六岁,最终掀开盖头,看到的还是那张在噩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脸。
只是谭宵变了许多,对她也很好,那种好甚至有种补偿的意味,后来想想,莫非他早就知道自己有休妻尚公主的一天。
···
江氏见女儿倦倦的,没让她去荣荫堂用饭,只让小厨房准备了些清粥小菜。
陆晼也觉得去了反而容易在五爷夫妇面前露马脚,早早睡下,睡前还祈祷了一番,希望不再做离奇的梦。
后来听说,只有庞五爷去了,陶氏称病,想来是留下照顾盛怀琬。
次日是端午,一清早,庞宅门前停满了马车,都是从各地商号赶回来的少爷们。
商号不给多余的假期,每个人都是满打满算,早晨才赶到,而每年能回家的日子亦不过年节、端午、中秋,其他两个是团圆佳节,端午是恶日,要祓除不祥。
庞家的少爷们年满十岁便离家去外埠的商号历练,一切待遇类比平常伙计,且各处都要走动,无论是账房、信房,还是货库、银库都要学着经营,身体上受的罪比父辈们更甚。
不过想想父辈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又平衡了些。
庞兰和五姑娘、六姑娘都没有兄弟在外,故而每年都是坐在一旁看戏,没什么特别的心情。
今年,陆晼也是一样,跟着两个妹妹坐在二门后看来来往往的仆妇迎接一位又一位的少年人,不得不说,庞家的少爷们个个生的赏心悦目,见到妹妹们也格外殷勤,脸上写满归家的喜色。
不多时,每人都收到一大把哥哥们送的银豆子。
陆晼让沐槿收好,拿起一颗放在手里瞧着,阳光下银光闪闪。
“不是说在外面很辛苦吗,这么多银子,他们要攒多久?”陆晼自言自语。
五姑娘六姑娘就笑了,道:“你是傻了吗?辛苦是因为不让他们过舒坦日子,这叫‘苦其筋骨,劳其体肤’,又不是没有钱。咱们家何时缺过钱,没有钱的人还配当庞家人吗?”
陆晼笑笑,她的确是傻了,很多事记不得了,包括这些聚少离多的兄长们,好在他们进二门时,仆妇们一口一个“几”少爷,叽叽喳喳个没完,陆晼也算认了个大概。
此时众人齐聚荣荫堂,陆晼一眼认出四堂哥庞令熙,他是庞家大爷唯一的儿子,大伯母年老而无子,庞令熙被记为了嫡出。
庞令熙十五岁,浓眉大眼,身形挺拔,颇有武人气,一笑起来却又像个孩子,似是察觉到妹妹的视线,侧头朝陆晼咧嘴一笑。
大人们放小辈们出去散散,庞令熙找到陆晼,问她方才为何看自己:“我走了神,被母亲看到是要罚的。”
虽是质问,更多的还是玩笑的意味,他路上就听说了这位堂妹的遭遇,有些同情。
陆晼总不好说因为你和别人不太一样,像个赳赳武夫,只好夸庞令熙生的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庞令熙笑着带她去和姐妹兄弟们一道射五毒:“四妹妹且看着,我教你,家中没有女孩子比得上你。”
端午这天,南方赛龙舟,北方尤其是张垣这般地近边疆的小城是玩不起来的,多是射五毒、跑马解,庞家因战马起家,伙计们走起马解更是一绝,待稍后用了午膳,便要去戏马台看一回热闹。
女孩子们喜欢的自然是射五毒,这也是她们一年中极少的能和兄长们相处无间的时刻。
前头两位姑娘都已出嫁了,家里最大的是庞薇,七姑娘才六岁,往下的八姑娘九姑娘走路都不太利索,各自由奶妈子抱着从旁观看。
荣荫堂前的中庭已摆开阵势,绘着五种毒虫的箭垛立在一侧,众人聚在另一侧,手里拿着庞明德带回来的牛角弓。
他们闹得正欢,陆晼只顾着继续观察五姑娘和六姑娘。
她们并没有表现出忌讳和隔阂,反而招呼陆晼别发愣,一起过来热闹热闹。
看样子五爷和陶氏彻底隐瞒了盛怀琬的事。
同样心不在焉的还有庞薇,庞令熙拉着陆晼的手教她拉弓射箭,笑道:“醒醒吧,你们姐妹俩怎么都懒懒的?”
庞令熙正要松弓弦,陆晼从容地将箭镞往右移了半寸,嗖的一声,正中中心的蟾蜍。
庞令熙惊讶地看着陆晼,陆晼一笑,这也是她小时玩惯了的。
庞令熙的话提醒了陆晼,庞薇今天的确反常,若在往日,以她的性格必定要四处周旋,讨人欢心。至于反常的原因……庞薇在如意轩发生了什么,陆晼不得而知,可昨晚庞薇是见过九叔和陆昀的,若真像她猜的那样,庞薇对陆昀有了想法,那就太糟糕了。
小辈在外面戏耍,大人们在荣荫堂围坐叙话。
大爷还在京城,便由五爷转述这段时间在京城上下打点的结果:“……总之,我和大哥都觉得应该完全抛弃之前的人脉,英国公府之前一直是位高而势卑,没什么嫡系,现在正是需要拉拢各路人脉的时候,咱们家掐着朝廷战马的命脉,他不可能不动心。”
庞明德眼露精光,没想到五哥是个审时度势的,之前还怀疑他要至死追随盛首辅呢。
他哪知道,庞五爷是怕窝藏盛怀琬的事暴露,欲盖弥彰,故而对英国公异常殷勤。
庞老太太并不太懂朝局上的事,见满堂子孙皆赞同庞五爷的话,也就放心了。她只知道兄弟齐心,力可断金,这也是介休江家的祖训。
她借着更衣的名义离席,片刻后,让锦文给庞明德递了句话。
庞明德惴惴不安地跟去了,果然,庞老太太又提起让林氏去田庄的事,问他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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