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声之春童

    [] 最快更新！无广告！
    时间再次回到一九六二年四月的最后一天，这天天气晴朗。昨天贾春童回来后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无精打采，神情恍恍惚惚。/p
    前天晚上他从李季家出来，伤心不已，一个人在春城漫无目的、疯狂地走了一圈又一圈，以此来发泄自己心底的无限悲痛。原以为自己与唐娟这次重逢，两人再不会分离，没想到命运跟他开了个大玩笑，他们最终还是要分开。/p
    已近凌晨时分，不知不觉来到唐娟家楼下，贾春童痴痴地抬头上望。此刻唐娟卧室窗户上仍亮着灯，他却不敢上去敲门。一想到胡江龙现在很可能就住在楼上，睡在唐娟身旁，贾春童伤心欲绝，但又无可奈何，人家才是合理合法的夫妻啊。想到自己与唐娟这份纯洁的感情竟无人能够理解，也无处释放，他就止不住的流泪。尽管很想勇敢一点，但唐娟能够接受这份勇敢吗？也许将爱深埋心底，才是自己对唐娟最好的爱。/p
    贾春童站成一座雕塑，这扇窗曾经留下了他与唐娟多少美好的遐想和往事，俩人时常依偎在窗前，一起看夜空，数星辰，憧憬美好，描绘将来。灯光突然熄灭，贾春童浑然不觉身在雨中，回去后大睡了一天一夜，至今仍头昏脑涨，迷迷糊糊。/p
    这时有人敲门，贾春童起身一看。咦，李丽，你怎么来了？什么？什么？什么？李丽说话很夸张，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连问了贾春童三遍。明明约好的，你想耍无赖呀？贾春童其实很无辜，他当天实在没有听清。他莫名其妙，谁耍无赖了？李丽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你可是答应我今天去郊游的。他突然记起像是有这回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p
    我进去瞧瞧，看有没有藏着别的女人。李丽推开贾春童，在房间里仔细“搜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满意地点点头，算你老实，哎呀，你怎么这么懒呀。李丽拎起贾春童的衣服，用鼻子嗅了嗅，你没洗澡就睡？贾春童不置可否，装作呵欠连天，身体一下子又倒在床上，李丽，我还没请假呢？这时，李丽得意的哈哈大笑，还是我聪明，昨天我陪伯父去看你，见你不在，就请伯父在程部长面前替你请了假。她说完便去拽贾春童的手，你这只懒虫，快起床，陪我郊游去。她将被子扯开，帮着收拾床铺。 /p
    望着古灵精怪的李丽，贾春童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今天是唐娟的生日，但自己却不能跟她在一起，也许这一辈子永远都不可能了，他悲痛之极，李丽的出现，让他顿时产生了麻醉自我的想法，便答应了李丽，叫她在外面等。他突然觉得好笑，今年唐娟生日，他竟然在跟别的女人约会。/p
    贾春童随意穿件衬衣出来，男人味十足，令李丽为之着迷。他这时才仔细打量李丽。见她今天穿了一套艳丽的女式运动服，苗条的身材，端正的五官，十足的美人坯子一个，便朝她苦笑了一下。李丽说，你笑得怎么那么难看？/p
    她昨天就将与贾春童谈恋爱的事向医院的众姐妹们庄严的进行了发布，今天骑出来的凤凰牌自行车是特意向护士长牛利利借的；车子刚刚买回来，牛利利有些舍不得，只是碍于李来群的关系，一再叮嘱她要好生骑。/p
    风风光光出来，她害怕灰溜溜回去，尽管心头有些不满，也尽量装作大度的样子。李丽问，贾春童，我们上哪儿去呀？贾春童说，李丽，别走得太远了吧，到西郊水库去。/p
    西郊水库在柳江下游，离市区不远。水库是一座人工湖，面积约有四千来亩，库区气候宜人，工程宏伟，水域宽阔，烟波浩瀚，湖光山色，风景如画。水库两岸青山逶迤，山峦叠翠。远眺群峰，有如抹在天边的一道水墨画，浓抹淡写，意境深远。/p
    尽管贾春童兴致不高，也不禁被这迷人的景致所感染，一时忘掉了对唐娟的思念，倒也让李丽玩得尽兴。他们一会儿疯狂骑行，一会儿相互逗乐，一会儿坐在堤岸边闲聊，一会儿又漫步在树林中。到了下午，贾春童心里终究还是痛了起来，李丽，今天差不多，回去吧？李丽兴致仍很高，她一听便撒着骄，噘着嘴，再坐会儿吧，你看，天还这么早，看完夕阳再走好不好？贾春童很想拒绝，可回去又上哪里去呢？他心里想着唐娟，却陪着李丽。/p
    落日余晖，对诗人来说是最令人遐想的时刻，但贾春童坐着索然无趣。李丽问，真的想回去啊？贾春童苦笑着点点头。李丽有些不高兴了，哪有女朋友没说走就要回去的？我不走。贾春童没有说话，又引起了李丽不满，怎么不说话了？贾春童强装笑脸，我在听呢，你说话真好听。/p
    他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李丽，你看，多美丽的晚霞，跟你一样的美。李丽这时也失了兴致，问贾春童，你今天有心事？贾春童不承认，没有的事，陪着大美女出来，还能藏着心事？李丽这时发泄她的不满，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一大早你忘了我们的约会，还不洗澡，下午四点不到又催我回去，不是有心事是什么？贾春童看着李丽，伸出大拇指说，李丽，想不到你心这么细啊。李丽问，你这是贬啊还是褒？贾春童说，当然是称赞，对大美女怎能不敬。李丽说，哼，还有你想不到的呢？/p
    贾春童故作轻松，什么，说来听听？李丽问，前天你房里是不是藏了人？贾春童心头一震，李丽，可别吓我啊？我可是很怕鬼的。李丽说，鬼才信呢，这是女人的第六感，你不让我进去，我却闻到里面好像有别的女人味道。贾春童说，没有的事，你问李书记去，至今我都没有女朋友。李丽笑着问，我不是吗？贾春童说，除了你。李丽忽然间认真起来，正色道，以前的事我不管，但今后你归我管，不许你和别的女人亲近。李丽轻轻的靠上贾春童的肩膀，让贾春童左右为难，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p
    回来后，贾春童躺在床上，又望着天花板，在黑夜中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哭得比贾老人离世那天晚上还要强烈百倍。泪光中仿佛有很多影子呈现，自己的父母、贾梓梅老人，甚至还有来看过他的林嫂夫妻。渐渐这些人竟然合成了一个人，那就是唐娟。他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哭得地动山摇。/p
    第二天，贾春童恢复了阳光，他微笑着走在路上，似乎一切痛苦与折磨在他的身上并没有发生过。/p
    第三天，他特意到部长办公室去请长假，说要去西藏了却自己一辈子的心愿。程逸恒部长盯着他看了半晌，见贾春童态度坚决，而且这段时间部里事情不多，新编《丝路无悔》又正在遴选角色，由龚茹心导演具体负责，便同意了，并叮嘱他务必要小心，西藏乱得很。请好假后，贾春童又告诉宣传部的同事，他要出去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并请他们向所有人保密，即便是自己的女朋友。/p
    贾春童失踪了一个多月，着急的不仅是唐娟，还有李丽。她感到很奇怪，昨天两人在一起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失踪了呢？还不让同事告诉自己去哪儿了，这是做什么？她心里有些怨，也有些恨。/p
    但既然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她要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这是自己成长以来的信条。李丽狠了狠心，没有告诉伯父李来群，她忍耐着，等贾春童回来后给自己一个交待。/p
    一个半月后，春城第一缫丝厂医院女工宿舍，单身的医护人员都吃了晚饭。这时离睡觉尚早，又闲着没事，除了出去散步的人以外，大家坐在寝室里，有的嘻嘻哈哈在闲聊；有的躺在床上安静的百~万小!说；有的干脆洗完澡了，正在洗着衣服；还有的矇头睡觉，藏着心事，就如李丽。/p
    看见贾春童过来，眼尖的马上惊叫了出来。贾春童是宿舍里单身姑娘们心中的白马王子，上个月李丽得意洋洋吹嘘已跟贾春童好上了，叫大家别再用心思了，令她们个个羡慕妒忌恨，叽叽喳喳议论了好一阵。/p
    时隔四十来天，既没见李丽出去忙活，也不见贾春童过来找，她们又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以为李丽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但碍于李丽与厂党委书记李来群的关系，大家嘴上并没说。李丽却感到十分难堪，她怎能感觉不到，大家都不说了，不就是在看自己的笑话吗？她正生着闷气，忽听外面有人大声叫唤，李丽，找你的人来啦，顿时激动得从床上蹦了起来。/p
    但她随即冷静下来，示意同寝室的牛贞银、徐莉莉别动，自己快速又躺回床上，背对着外边。/p
    贾春童走进李丽的宿舍，见同寝室的三个人都在，他笑着对牛贞银、徐莉莉点了点头，用手嘘了一声。两人知趣，偷偷出去了。他坐在床沿，用手将李丽的身体掰过来，怎么，不舒服啊？李丽装作生气，用手打了一下他，还不都是让你给气的。贾春童装作委屈，这一个月已累得够呛，你不知道我有多危险？/p
    李丽忙问，上哪去了？连我都不告诉。贾春童在她耳畔低声说，被派去西藏执行秘密任务了，因此不敢告诉你，李丽，对不起了啊。李丽翻身起来，坐在床上又问，什么秘密任务？贾春童说，秘密任务就是不能说，西藏这么危险，谁没事去那儿？贾春童不停的说着对不起，让李丽心中无比舒畅。她略带责怪的问贾春童，那你今天干什么来了？你说，你说。她用手轻轻捶打着他，气一下子消了。贾春童任她轻轻的打，并说道，打，接着打，打到你满意为止。/p
    李丽说，你坏，不打了。他在她耳畔轻语，我今晚是特意过来看你的，陪你出去走，走到要我背为止。贾春童第一次这样虚情假意的哄一个女孩子，感觉自己很卑鄙；但既然决定放弃自己的感情，又怎可仍旧孤单一个人生活，叫唐娟过得不安心呢？贾春童决心里再痛苦难受，也要曲意奉承，哄李丽开心，娶一个女人过日子吧，这一生自己是不可能再去爱别人了。/p
    李丽趾高气扬的说，好吧，那就原谅你这一回，你出去等我。她换了身衣裳，两人一起走出厂医院的宿舍。一路上李丽夸张地拉着贾春童的手，像一个骄傲的公主。/p
    就这样，两人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与贾春童和唐娟相比，两人的恋爱过程平淡无奇，他们没到过李丽家乡徽南省金寨，也很少去李来群家里，两人平常只在解放街、厂医院两点一线往来走动。/p
    从感觉上讲，他们的相处根本算不上是在恋爱。两人偶尔到柳江漫步，大街上闲逛，贾春童都害怕碰到唐娟，显得很不自在。他也很少提及过去，自己的生身父母、故乡和饱受磨难的童年，他觉得这些都只能与唐娟分享，并没有真正接纳李丽。因而，他没带李丽去贾梓梅老人的坟头拜祭，也没有将其介绍给文学社的一帮兄弟姐妹，直到贾春童告诉自己结婚的消息，令大家倍感意外和惊疑。/p
    可李丽的想法却不一样，她正沉浸在自己虚幻的爱情故事里。大学时期的她懵懵懂懂不解情事，又有些刁蛮任性，像一朵带刺玫瑰，让众多仰慕者望而却步，虽名为校花竟从未牵过任何男生的手，说起来叫人有些不信。参加工作后，她也憧憬着美好的爱情，伯父李来群为自己做介绍时，一听是人见人爱、姐妹们经常谈论的白马王子贾春童时，便为之心动，并为这个男人着迷。虽然自己在贾春童面前总使着性子，耍一些小姐脾气，那都是因为在乎他的缘故，贾春童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令她痴迷，每一次对她小小的关心都可以拿来炫耀一阵子。陶醉于突如其来幸福之中的李丽，梦见都是婚后的甜甜蜜蜜，而忽视了两人极为短暂恋爱过程中的许多不快。/p
    这天，两人又走在大街上，李丽买了瓜子，一边嗑一边和贾春童聊些不着边际的话，贾春童机械的应付，李丽怪他不懂得情趣，你又在想什么哪？每次都这样心不在焉，真无聊，幸亏遇到的是我。说着说着，李丽突然正经起来，伯父问我俩的事了，还请我们抽时间过去吃饭。贾春童点头同意，从嘴里挤出两千字，也行。他想反正不能让唐娟再担心牵挂了，找个女人过日子嘛，早上点晚一点他都无所谓。/p
    就在恋爱二个月之后，李丽征得贾春童同意，与伯父李来群、伯母程金娥约好时间，又特意回老家将父亲李来仁、母亲盛金枝也接了过来，安顿在厂招待所住下。/p
    一切都准备停当，李丽对贾春童说，去我老家你嫌太远，这回我把爸爸妈妈都接来了，你满意了吧？这一天，也许是认为两人关系终于确定下来，李丽显得很兴奋，她叽叽喳喳在贾春童耳畔说了很多，讲小时候的故事，讲自己的喜好与任性，讲大学时那些可笑的记忆，总之，她希望贾春童习惯自己的唠叨，去懂她、爱她，宠着她。/p
    正式相亲那天，李丽大清早便来到贾春童这儿，叫醒了他，并再次提醒相亲注意事项，然后心满意足回到李来群家，与父母一起等贾春童过来。/p
    约上午十点钟左右，贾春童准时敲门进来，他特意打扮了一番，看起来显得阳光帅气，李来仁、盛金枝夫妇很满意。贾春童恭恭敬敬地向长辈们一一鞠躬问好，按着李丽的要求去做。见女儿甜蜜快乐的样子，李来仁、盛金枝也高兴得合不拢嘴，席间便由李来群作主，将两人的婚礼订在了九月三十日，国庆节前一天。/p
    李来群高兴的说，春童啊，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就不用再说客套话啦。贾春童忙说李书记，有事您请讲。被李来群打断，还叫李书记哪？引得全家开怀大笑。李来群接着说，是这样，我跟厂里几位领导商量了一下，决定分给你们一套新房，你现在还是借调，符合厂里规定，这可不是走后门。李丽得意的望着贾春童，贾春童忙说了句谢谢。程金娥高兴的说，李丽呀，哪天领了钥匙，我帮你们去收拾收拾。回过头来又对自己丈夫说，老李哪，分房这事你可得留意些，侄女一辈子的大事，要帮他们挑一套风水好的房子。/p
    贾春童与李丽结婚仪式放在了市委招待所举行，婚礼办得简单。按贾春童的意思，没有邀请太多的宾客，但来的客人大多有身份，除了贾春童宣传部的同事与李丽医院的姐妹外，市委书记王阳明、市长陈之润、程逸恒、顾敏之、龚茹心等市领导和厂里的领导都来了。除了唐娟，缫丝厂文学社的一帮兄弟姐妹也不邀自来。他们坐在一桌，感叹人世间的变化太快，才过了短短几个月时间，贾春童与唐娟分开了，又和李丽结婚了，这一桌子的气氛有些沉闷，大伙所期待的美满姻缘就这样无疾而终；贾春童笑脸背后隐藏的心酸，只有最亲密熟悉的人才看得出来，也令他们倍感遗憾。/p
    晚上，祝贺的人都走了，只有贾春童和李丽两人坐在新房里。李丽兴奋无比，过来一把抱住了贾春童，暗示说，老公，都累一天了，我们也早些睡吧？贾春童坐着没动，似乎有些厌烦，没有新婚的甜蜜与冲动。他记得与唐娟在一起时，即便再累，俩人始终充满了激情，每次都是那样的热烈，陶醉如梦幻般的冲动与快乐中，但此刻面对李丽，他竟然找不到一丝一毫那样的感觉。本是新婚燕尔，竟然同床异梦，感觉是如此陌生。贾春童心里难受，整个过程没有与李丽有一句沟通，双方草草了事，弄得李丽很不高兴，心中疑惑。/p
    时间是生活的总导演，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注定不会幸福。草率的结合，致使两人刚开始便有了隔阂，随后又由于一系列意外与不和谐状况的出现，让他们的婚姻时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事情发展演变由不得人左右，李丽由爱成恨，最终沦为一个可恨可悲、可厌可怜的人。在这方面，贾春童自认为是有责任的，原本他天真地以为只要结了婚就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找一个女人就能够忘掉另一个女人，但事实并非如此。/p
    若真正爱过一个人，就一定把对方烙在了心底，除非生命枯萎、心死掉，又怎能将对方从记忆中抹去。若真正去爱一个人，就是一生一世的承诺，心中刻着一个名字，又岂能容得下第二个名字？若真爱一个人，在一起是浓烈的爱，不能在一起埋藏于心仍是深深的爱，不单纯是肉体的交融，更是灵魂的共生，爱她的好，也爱她的不好。贾春童对唐娟这种爱的体验，在与李丽的共同生活中，是无论如何都感觉不到的。/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