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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开门的事令尹素竹焦头烂额,大为光火。但他还是把事情办得很体面,至少东厂提督荣城不会找他的麻烦。他处理完事务,正准备去洗个澡,按摩,然后消遣消遣。这时最亲信的把总王志安,带了个女子来见他。是凤翔知府黄植楠的小妾王美美。王志安说,“我看她姿色尚不错,觉得要是卖到妓院实在是太可惜了,因此把他留给大人您了。”
王美美眼眸带泪,戚戚然道,“大人莫怪小女子贪生怕死,世人谁不贪生怕死?”尹素竹的脑门轰然作响,一直以来,他也是这样诠释自己的人生的,莫怪我贪财忘义,世人谁不是贪财忘义。本来很好的情绪,就被王志安给搅了,他的心突然很疼,是什么,使得这貌似辉煌的盛世,正在背离他最初的意愿,背道而驰,甚至不可能改弦更张。在这呼啸而来的时代的大潮中,个人非常渺小,甚至无法与厄运抗拒。
他突然对王美美说,你可以走,走得越远越好。如果有可能,你或者你的后人,如果你能够活下去,请借你的口,告诉世人,告诉后人,尹某作恶,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不是我的意愿,究竟是谁的意愿,由大家想去吧。王美美在夜色中仓皇出逃,后来不知所终。
当王美美被押进来的时候,有两个人同时呆住了。王志安坐在案几后面,感觉有点儿不自在,堂下站着的,不正是当初的女神么?时位移人,岁月真的是一把杀猪刀啊。木耳没黑,葡萄未紫,芭蕉还在树上疯长,他与她所处的境地,已经天翻地覆。
呆住的还有堂下一侧站着的一个小兵王月辉,他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看着王美美。终于他敢确认,他眼睛没有花,她就是当初村里的村花,人们都叫她小芳。是的,他还年轻,眼睛还没有花,她就是小芳,但为什么现在她却叫做王美美?他抓耳挠腮,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了,小芳是她的小名,美美,是她的学名。长大后,她就叫王美美。
王月辉不断地拿眼去望王志安。王志安正例行公事讯问着王美美,王月辉心里骂道,“你嘛、勒、个、巴、子,别那么凶,号码,她是小芳啊,是我们小时候心目中的女神啊。”
没错,王美美小时候就叫小芳,她是他俩的女神。他俩都姓王,土生土长于山东省青州府临淄县的一个偏远山村。
长大后王志安当了把总,王月辉却还是一个小兵,而王美美成了凤翔知府黄植楠的第三位妾。真特么是造化弄人啊,王志安装作不认识王美美的样紫,像模像样地、艰难地完成了例行的公事。
后来,是王月辉押着王美美去了一个隐秘的地方,那儿只有王志安,只有他们三个人,再没有外人。三人相对,面面相觑,一时竟无话可说。
一番唏嘘叙旧过后,王美美迟疑地问到自己的未来,她知道自己的未来不是很美了。那当真是他俩心头的遗憾,但时势如此,难以抗拒。小时候她离他俩总是那么遥远,遥不可及。两人只能远远的望着,偶尔流一下口水,发发花痴,做白日梦。今天,她就在他俩眼前,想怎么着?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两人同时在心头起了恶念。然后,两人的脸都不禁红了,那是畜生才会这么干的啊。
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卖到官妓,亲手把她往火坑里推?虽然他俩在东厂混饭吃的这些年,没少干坏事。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也有人的正常的七情六欲。王月辉有点儿哽咽道,“安哥,安哥,得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有球办法啊,王志安恶狠狠在心里骂道,“她是朝廷钦犯的直系亲属,必须要有个交代的”。是的,必须要有个交代,必须要过尹大人那关。尹大人是此次行动的总指挥,在凤翔的一切事务,由他全权负责。是非曲直由他说了算,他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
表面上看,他逼着黄植楠当场服毒自尽,是坏蛋才会干的事。再往深层点想,他这是在帮黄大人啊。如果黄大人进了督公的大堂,落入督公的魔爪,那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不如死啊。
后来,实在是困极的王美美,趴在王志安才有资格使用的案几上睡着了,她的睡姿很美。两人痴痴地看着她的样子,又回想起小时候那些充满了回忆满载着憧憬的往事。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美好了,他们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去了。
王志安狠狠心,做了个决定,他决定冒一个险,将王美美送给尹素竹,送给尹大人,让王美美做他的女人。你疯了,王月辉瞪着充血的眼睛,如果眼睛能够吃人的话,他一定会吃了王志安的。
王志安在锦衣卫任职六年零六个月,很不容易从小兵升到什长,又在什长中脱颖而出成为把总,他深得尹素竹的欣赏跟信赖。也许他不会是很好的心理学专家、精神分析的好手,但这些年的特殊秘密情报生涯,使他千锤百炼成为一名合格的情报人员。琢磨人们的心理,分析他们的行为,成为王志安每日的必须课。
他成功了,尹素竹果然放王美美走。现在凤翔府知府黄植楠谋逆这件事,全部由尹素竹说了算。主犯黄植楠已经伏法,其余受牵连的家属,他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没有人会干涉他,包括东厂的高层。就算徇私舞弊、贪赃枉法,那也很正常,是必须的。东厂高层需要他们跑腿卖命,也纵容、忽视忽略他们的胡作非为。
在沉沉暮色中,王美美一个人向西北方向逃亡了。她走的是前往秦凤直道的小路,身上背了个简单的包裹,里面是几件衣物。临走时,王安安给了她20两银票,王月辉给了10两银票加一些碎银。他俩目送她纤弱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他俩能够帮的只能如此。将来的路,全靠她自己走,听天由命了。后来,王美美不知所终。在时代的大潮中,她只不过是浪潮中一个泡沫而已,随着浪潮翻滚,身不由己。
“安哥,你怎么做到的呢?你算准了尹大人会放了美美?”
“没错。”
“这是为什么呢?”
“尹大人不是常常教导我们,怎么样做一个合格的情报人员?”
“警惕、多疑,绝不能相信任何人?”
“你小子还算聪明。”
“但我还是搞不懂这跟尹大人放了美美有啥关系?”
“猪头脑袋,难怪你跟我一同出来混世界,我都当把总了,你还是个小兵。”
“不要打哑谜嘛,明白的告诉我。”
“黄大人是怎么死的?”
“被尹大人逼着喝下毒药当场死掉的啊。”
“这就对了。你想想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迟早会传入美美的耳朵里,就算美美感激尹大人收留不把她卖到官妓遭受屈辱,但她毕竟是黄大人的女人在前,跟了尹大人在后。如果有一天她不对劲了,会对尹大人不利啊。”
“尹大人一辈子做情报工作,他的警小慎微、算无遗策不逊于诸葛丞相,你想他能放得下心让美美留在他身边么?特别是在两人肌肤相亲之际,一览无遗之间,甚至是睡熟的时候,一个微小的失误,或者不可预知的危机,就可能令美美要了尹大人的,的命。”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了去。”王志安抱住王月辉的肩膀,摸着他的头,心想这小子终于也会动心思想事情了。
夜凉如水,流年不可追。世事难料,两个少年时代的好基友,并肩站在露水里,默默为王美美祈祷,祈求她将来平平安安,幸福的过完一生。而他俩还得回去,回到军营里,继续替东厂高层做事,做毁掉别人幸福的缺德事。
法门寺不但金碧辉煌,而且灯火通明。一年一度的法事盛会,正在热火朝天的进行,掩盖了东厂权势笼罩下的血雨腥风。讲经堂静悄悄的,看门的小沙弥说,“尹大人,你来得不巧,这会已经没有大师在讲经了,大师们都在给信徒们开光呢。”
哦,我是来找凌未风的。凌公子早就回客栈休息了。 客栈后面,就是城隍庙跟周公祠。那天夜晚的月色真的不错,周公祠里,凌未风与尹素竹不期而遇。城隍庙修得再多,战火一来,再牢固的城池最终都成为废墟。周公祠修得更多,也依旧构筑不起人们心底向善的决心,这是为什么?
何夜无月,何处无松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汝不是苏轼,汝也不是张怀民。尹素竹让祠堂的老人,沏了一壶好茶,跟凌未风对饮。他说,我跟老铁,是相同的人,但是,今天他被神秘人打了一掌,彻底的废掉了,我真的很开心,我不笑,我还装出很难过的样子。凌未风说,你们是坏人,头顶生疮脚底流脓。没错。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我真不愿意,真的不甘心,身边的那些人,他们都觉得这样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不要怪我,每个人都带着面具,我们的脸皮,就是真实的人皮面具。过了今夜,你将不认识我,我还是那个身不由己的人。尹素竹知道,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一切,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他。在人生这条路上,他将会把自己带向何方。其实,寺院里让大师们开光的渔夫鱼腹,其实他们真的也很幸福。
尹素竹,“我曾经以为自己也是一个有血性的人,锦衣卫成立之初,我们都有着崇高的信念,有自豪感跟荣誉感。可是,现在的锦衣卫,跟东厂是一路货色,欺男霸女,成为满足个人私欲的工具。与荣城相比,我更喜欢卢中义跟周命刚,至少,他们不是坏人,他们是头脑发达四肢健全的正常人。东厂阉、奴,都是变态,在净身之前受人欺负,现在变本加厉地欺负别人。”
这当真是这个时代的悲哀,也是人类的悲哀,我华夏的悲哀。我们可以有另一种活法么?尹素竹痛心疾首道。凌未风心里有想法,可是他懒得说。他不想给任何人启蒙,他这一生,该怎么走,他已经了然于胸。
如果可以,请将你的屠刀,刀口再抬高那么一点点,放过那些无辜的弱小的卑微的人们吧。茶喝完了,这是凌未风对尹素竹说过的话,他不是来启蒙的,他是来表达自己的。
凌未风,“我常常做着这样的梦,梦见一座恢宏的寺院,红砖碧瓦,冰天雪地,寒风刺骨。在门前宽敞的大道上,我面对着一男一女。”
尹素竹,“寺院?难道是我的故地少林?”
“不像。因为少林的门前,有一条开封到洛阳的官道,但官道的后面,却是少室山的山峰。我梦见的那座寺院,比少林寺更气派,规模更大。在大道的后面,是苍茫的原野,一眼望不到边的风雪漫天的原野。”
“男的是谁?女的是谁? ”
“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但是 ,男的长身玉立,应该是长得很帅的那种。”
“那么女的一定是风华绝代,令你着迷,呼吸为之停顿?”
“我不知道,但是我手里有剑。事实上,我从来不用剑,我觉得将一把剑挂在腰间,是个累赘,我宁愿身上挂着的是一个挎包,挎包里装满了银票。”
“当时你身上挂着挎包么? ”
“应该没有,因为我感觉我很穷,我手中的剑,是那种也需要花几两银子才能买得到的精钢长剑。如果我猜得没错,我一定是拣的别人的,要不然就是我抢的别人的。总之,我总是在我的梦里遇见这该死的一男一女,他们挡着我的道。除非我回头,或者将他们刺倒,没有第三种可能。”
“也许你看到的不是寺院呢?也许你看到的红砖碧瓦,就是北京的紫禁城跟午门?”
“可是,不像。午门的背景里总是有繁华的街市跟熙熙攘攘的人们,可是我的梦境里,除了我跟那一男一女,再没有第四个人 。”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记不得了,总是迷迷糊糊,总是迷迷糊糊。我也想清晰地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为什么那个帅男人,还有那个倾国倾城的女人,他们,要挡我的道。”
“你不可以绕道走么?在大道的后面,是广阔的原野,你完全可以避开他们,自己一个人走。”
“是呀,我完全可以避开他们,自己一个人走,可是我为什么没有这样做?或者我转身走入寺院里。我不知道那座庞大的寺院究竟能不能容纳得下我,我为什么没有转身,走进那座寺院?”
“因为寺门是紧闭着的?”
“寺门是紧闭着的么?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寺门,究竟是敞开着的还是紧闭着的?”
“你感觉到了来自那一男一女的威胁!或者叫做杀气!不是你杀了他们就是他们杀了你。”
凌未风痛苦的脸抽搐了一下,“我常常就是在这种将要发生点什么事的时候,被惊醒了,全身被汗湿透。我多想这个梦有个结果,可是,从来都是这样的,曳然而止。没有结果,可是他们总是来纠缠我,甚至我在梦境中,都已经愤怒了。”
“可你这个人,在清醒的时候,从来不愤怒,你总是直接忽略跟忽视,所有的人和事。都象过眼云烟,入不了你的法眼。”
“我虽然很年轻,可是我的心却老态龙钟,常常感觉对身外的世界无能为力。我想我就是当年谪贬在黄州的大苏学士,竹杖芒鞋蓑衣斗笠,烟雨任平生,不需闻达,但求独善,苟活于尘世。”
“当真是怪异的梦。”尹素竹喟然长叹道,“凌公子,你装疯卖傻的本事,胜过诸葛亮,直追司马懿。”
“我是想转身,走入那座寺院,但我知道,那座寺院不是我的。”凌未风说,“这才是最要命的现实。”
“那个男的,那个女,他们究竟是谁,难道一点儿端倪都看不出?”
“看不出。”
“李祚庥?陆临渊?苏伊颜?黎巧慧?”
“陆临渊我只有过一面之缘,李祚庥,我连他的画像都没见过。苏伊颜,仅仅是耳闻,是前浙江武林盟主的妻妹。黎巧慧?我总觉得我是应该认识她的,我总觉自己跟她有着不解之缘,可是我没有去过保定,也没有遇见过她。”
“这个小妖精,将来一定会将所有的江湖豪杰,全特么的害死,全祸害死,全死光光,一个不留,哈哈哈。”
事实上,到后来,黎巧慧是害死了很多人,很多江湖豪杰。但是,江湖豪杰就像凌未风梦境里的雪,不断的下,前面的雪融化了,渗入泥土中不见了,但是后面的雪,还在天空里飘呀飘。江湖豪杰死了没关系,每天都有新的江湖豪杰诞生。黎巧慧在她二十四岁时执掌财富帮,整整掌权四十年,之后她将财富帮权柄交回给上官家族。
后世人都恨她,恨得牙痒痒,于是编造各种流言,其中包括,她象狼一样,终老于妓院,老死于妓院,她象狼吃羊那样,将每一个男人生吞活剥的那个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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