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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中午,凌未风一个人刚从郊外散步归来,就在城门口遇见了法门寺的“得道高僧”不能和尚。不能和尚眉头紧锁,“凌公子,扶风县粗事了,粗大事勒。”
事情是酱紫的,扶风县刁民倪岁寒,在川陕边界占山为王,成为一股暗匪流寇,黑白通吃。这些本来跟扶风县毛线关系都木有。但是,倪岁寒的两个女儿,胆大包天,竟敢来扶风县闹事了。她们煽风点火、造谣生事也罢,居然,居然把扶风县的知县大人杨维平给杀了。
杨维平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不能和尚顾左右而言他,杨维平是河南巡抚司徒森的门生,仁宗朝的进士,干了不到八个月的华阴县主簿,就荣升扶风县知县。他是陕西省按察司通判钱同发的生死之交,钱同发是当朝文华阁学士、刑部尚书钱同顺的胞弟……当然,在陕西巡抚赵启刚跟前,他也是红人。总之,这么一个高大上的人,居然被草民、贱民所杀,那还得了。
那当真是粗事了,粗大事勒,凌未风有些儿茫然,凌未风对这些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人物,有着特殊的说不清楚的感情,无论他身在何方,永远跟这些人沾不上边。除非你低眉顺首、奴颜媚骨。世间没有第二条路,没有。
知县大人被杀,法门寺着啥急啊,但至少可以肯定,不能和尚来找凌未风报信,是寺内高层的意思。寺内高层是啥样紫,凌未风连个影子都未曾见着,他们忙着给人开光,忙着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带领捕快去缉拿倪岁寒的两个妖女的县尉张文忠被重伤,县主簿孙海被扔到池塘里呛了个半死。全县捕快军丁倾巢出动,被倪家两个妖女杀得七零八落、九死一伤。不能和尚左一个妖女右一个妖女,凌未风却很好奇,这个倪岁寒的两个女儿究竟叫什么名字。
倪梦殇、倪梦思,很忧桑的名字,很哀婉的名字,令人听了不禁想入非非。东厂尹大人跟他的几百号人马不是都在扶风县么?……凌未风言下之意,东厂吃朱家的皇粮,更有肩负维持秩序、除暴安良的责任。
没错,尹大人去了,他……他仅仅带了三安的王志安把总,跟几名亲信兵丁。尹大人居然出师不利,与倪梦殇这个妖女打成平手,两人势均力敌、两败俱伤。尹大人带着手下人撤离,撒手不管了。凌……凌公子你是不是去看一下?
从一个人的外表你不能看出他的好坏,尤其是披了袈裟的和尚。虽然不能和尚年纪轻轻,就得了“得道高僧”的名头,相当于后世的高级工程师、教授级高工之类的称谓。当一个你判断不出是好是坏的人,更是和尚向你求助,至少说明他古道热肠、为江山社稷着想,心系黎民百姓疾苦。扶风县不可一日无主,但是,扶风县的主官,让草民贱民给杀掉啦。
凌未风最受不得人家的请求,所有心智正常的人,都会身不由己地要去管一管闲事。而不是说声,关我了事,我是来打酱油滴。
于是不能和尚骑来的一匹好马,便成为凌未风的临时坐骑。根据不能和尚的说辞,倪家两个妖女,大致已经向西南方向逃窜。此刻是夕阳西下,晚霞布满了整片天空,很金黄很艳丽,很美好,美好的色彩,美好的时空。
后来当有人问起,倪家两个妖女长的啥样,凌未风总是不油然的想起很多女人来,张灵韵的隽永、秀气,程好儿的艳丽、卓然不群,郑惊鸿的阳光、青春、快乐,水袖的妩媚动人、轻袖善舞,水如烟的沧桑、风骚,江小宁的咄咄逼人、不可一世,莫问谁的豪放粗旷、英姿飒爽。
那么可以用冷酷、无情、面如冰霜来形容倪梦殇。倪梦思则完全是倪梦殇的对立面,也是她的陪衬,文静、害羞,不谙世事。两人站在一起,给旁边人的感觉是,坏事做多的一定是倪梦殇,而倪梦思是无辜的,是身不由己被她拉下水、被她拉来垫背的。这样判若两人的亲姐妹,成为妖女,成为纵横川陕边界的一股暗匪流寇的中坚力量。
但那天凌未风并没有见着倪梦思,他只见到了倪梦殇,身负重伤的倪梦殇。她留下来断后,掩护她的妹妹倪梦思先行逃窜。夕阳的身影消失在群山的轮廓背后,但夕阳余晖还是照得整片天空亮堂堂,甚至有些耀眼。凌未风在一处山间的平地追上了倪梦殇,跟她对峙。
你是谁?我是谁?凌未风有点儿心不在焉,鲜血染红了倪梦殇的衣裙,那是一套鹅黄色细碎圆点印花的麻布裙。她很穷嘛,当然穿不起江南盛产的丝绸。如果那样,她何必跟她的爹爹落草为寇。如果那样,她根本没必要将高大上的知县大人送去西天。甚至她还可以跟壕门做盆友,甚至当知县夫人。人生有无数种可能,她却选择了极端,她选择了站在大明的对立面、尖锐的对立面,甚至没有调和的余地。
他心中怀着对她的朦朦胧胧的钦佩,后世的歌曲总是唱道,爱一个人好难,爱说出口需要勇气。可是,对抗威权、对抗皇权、对抗包拯,有多少男儿有这个勇气。她是个女的,后世在传说她时,是不是更凄厉、哀绝,令人无语凝噎?
尹素竹武功不弱,但是他却与倪梦殇两败俱伤,无功而返。他心里自然有他的盘算,打着他小九九的,谁知道呢。以青云会李万湖为例,他整个7月15日的堂口,他的所有亲信,跟精锐,在与李思谊的一战中损伤殆尽。这不能不令官军、带兵的人、统领江湖群雄的豪杰,成为前车之鉴。保存自己的实力,远远比什么都重要。因此,尹素竹没有带领自己的精锐手下群起攻之,甚至他没有让任何手下人动手。
两人打成平手,他全身而退,让别的人去缉拿、追杀她们吧,她们与自己无关了。
倪梦殇的武器是峨嵋刺,一种短小、成对的奇兵器;又名峨嵋针、峨嵋对刺,或双锋挝。此械一般外形长约一尺,长短也可因人而异。两头细而扁平,呈菱形、尖刀锐刺,形如枪头。另根据锻造形式的不同,又可分为三棱峨嵋刺、六棱梅花峨嵋刺等。中间粗,正中有一圆孔,上铆一铁钉,钉子可在孔中灵活转动,钉串连一套指圆环。
据传说“峨嵋刺”为古代水战中使用的一种格斗短兵械,可在水中刺杀格斗;或潜入水底,用作开凿船底的工具,故又称分水峨嵋刺。后改为陆上应用,由前朝北宋峨嵋山一位僧人发明,故称之为“峨嵋刺”。另有一说法,峨嵋刺为蜀中一位武林高手所创,因该械形似鹅眉,故得名。
倪梦殇的武功究竟师出何处,她从来不对人言及。年纪轻轻,成就已达百名以内。她的峨嵋刺只有一支,并且其上没有套指连环。对于高手来说,这种方式的武器,只能在街头卖艺、或者杂耍,娱乐大众。将自己的手指套在指环上,万一遇见陆临渊这样的高手,被其抓住了武器,手指恐怕不保,那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倪梦殇的峨嵋刺经过了她,或者她师父的改良,只有一支。长度比传统的要稍微长,中间部位没有想象中那么粗。虽然没有指环,但是在她手指间旋转起来,要比有指环的那种峨嵋刺快速不知道多少倍。有指环的那种,是用来表演的,她的没有指环的峨嵋刺是用来杀人的。
倪梦殇中了尹素竹的大力金刚掌,她的峨嵋刺刺中了尹素竹的左臂。尹素竹带着手下离去,扔下困兽犹斗的倪梦殇,绝尘而去。他决定效法齐风劲让凌未风出来祸害江湖宵小的做法,他决定留着倪梦殇一条命,让她去祸害朝廷败类。
我是凌未风,你是凌未风。两个人的对话有些停顿。他知道她是谁,她是倪梦殇,她的脸很好看,虽然冷如冰霜,却又艳若桃花。男人都喜欢这样的脸,能够激起无尽的想象力,但她也许正眼都不会看你一下。
现在,荒野里只有她和他,他挡住了她逃跑的路,因此她只能拿正眼来看他。她知道凌未风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江湖中已经在流传,他的能量很大,因为不久前他抢了萧家千万贯财富。她不怕他,既然他也抢钱,那么他跟她其实也没有啥区别。至少她是这样想的,在道德领域,他占据不了高地。现在他拦住了她逃跑的路,他想干什么?
对,她冷冷地说,“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他有些落寞,眼睛紧盯着她的眼睛看,他淡淡说道,“世界这么美好,我想干什么,难道我不可以与你交往,相知相爱,享受人世间美好的一切?”
这种回答太突兀了,简直不可理喻,她心底有蛋蛋的忧伤,“是的,世界是如此的美好,可是,我不能忽视,那些不美好的东西的存在。”
“你这个人,看起来,不是那么亲切。”
“我为什么要亲切,世界上其他人们,总是冷冰冰的站在那儿。他们无动于衷,比我看起来更加不亲切。”
有道理,凌未风点点头。你知道咯,我来,显然不是与你谈情说爱的。有这种可能,但是……谁知道呢。他不知道,在此之前,他连倪梦殇这个名字都不知道,不知道她是不可方物的美人,更不知道她杀人不眨眼。
嗯,我承认,是我杀了杨维平,你来,是为他出头的么?
我很奇怪,尹素竹为什么要放过你。
他为什么要放过我,难道他有能力对我怎么样么?
看你的样紫,已经身受重伤,不是束手就擒,就是坐以待毙。为什么他要放过你?
他不敢,他不敢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但是我敢。
凌未风点点头,那么,那么,我很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杀杨维平。他可是,可是,这块地头上的主宰者。他的存在,在法理上,是天经地义的,是不可否认的。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这样的傻事?他有点不知所措,这个看上去很坚强的女子,该如何面对她的对立面,整个大明朝廷,还有被大明朝廷强烈要求认同、并保持言谈行动步调一致的黎民百姓?
她象一朵盛开的雪莲花,像五月的风拂过的荒野上,谁知道什么时候,她就凋零了,败落了,融入泥土里。在下一个春天来临的时候,再也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存在过,没有人再记得她。世间也没有她的传说,传说都将被大明的光彩所掩饰、掩盖。
废话少说,她横眉怒目,已经冲向了挡住她去路的凌未风。谁挡她的路,谁就得死。她的身形很飘忽,他的身形比她更飘忽,峨嵋刺已经被他劈手夺了过去,他不喜欢这种武器。然后,这把曾经杀人无数的奇异的武器,被他随手扔到了草丛里。她倒在他的怀里,昏厥过去。他抱住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他说不出是哪种香水的气息。他的脸贴上她的脸,这张脸很完美,白皙、红润,他甚至闻到了她呼吸的气息,她额角的头发碰着他的额头,撩拨着他的身体,任何正常的男人都会有所反应。
他终于可以理解锦衣卫那个败类,在血腥的战场上,在冰冷的雪地里强程好儿的人之常态了。他抱着她,凝视着她美丽的面孔。她昏厥过去之后的表情,看起来比较亲切,没有了仇恨、绝情、冷酷,啥负面情绪都没有。跟别的女人也没啥两样,展示着她天性的美,诱惑着男人的美,我见犹怜的美。
他将她轻轻放到地上,放到草丛里,她的衣裙沾满了鲜血。空气中的微风,将血腥味一点点的吹走。路边盛开着不知名的花朵,夕阳的余辉还在,暮色渐浓。他走过去俯身,摘下两朵不知名的花,他将一朵花斜斜插在她已经散乱的鬓角,将另一朵花插在他自己的衣襟上。
夕阳下,他的神态安详,他的脸色平静,他没有陆临渊的恣肆洒脱,也没有沈钟麟的慵懒恬淡。他就是他,沈梦飞,被齐风劲迫着离开家,落拓江湖,他现在叫做凌未风。
倪梦殇很快醒来,头疼欲裂,她第一眼就看到他衣襟上的他不知名花朵,她知道,那种花叫做勿忘我。小时候她常常在花丛里,打滚、嬉戏,跟小伙伴们有着非常难忘的童年、美好的回忆。
为什么不替我摘一朵?她居然问。他说,在你头上呢,戴上花的你更加好看,显得比较亲切了。是么?她无力地伸手,触摸到鬓角的花朵,她爱惜地抚摸着,就象抚摸着她的爱人。
他强占民女、巧取豪夺,他草菅人命、无法无天,杨维平,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他死不足惜……她用了好几个成语来审判杨维平,这些成语,在华夏,妇孺皆知、老少咸宜、深入人心……
你没有裁决权……他心里说道,可是他说不出口。他不是来说教的,他是为着逃避一种厌倦了的生活方式而来到大明的。
为了足以证明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她开始历数杨维平的罪过,凌未风洗耳倾听,他至少记住了五个苦主的名字。
黄群,在扶风县城街头卖花。颇有姿色,被杨维平看中,强占,并像金丝鸟般养护在深巷不为人知。杨妻慕名秀知悉,杨维平让人强行令黄群落胎,旋即无情抛弃她。黄家父母找杨维平评理索赔,被暴打,求告无门。
扶风县城最豪华大街上的“饱食”酒楼,因为生意兴隆,被杨维平妻舅慕名隆打起了主意。在杨维平的授意下,通过扶风县恶霸周小飞的运作,以超低的价格从酒楼原主人李弥手中强买过来,再以更低的价格转卖给慕名隆。酒楼原主人李弥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不敢吭声,远走异乡。
城西开发的商业住宅地,是从老百姓手中强行侵占的,甚至闹出了人命,也是杨维平指使手下人干的好事。在扶风县认定为非法械斗的一场打斗中,无辜草民陆一旦、陆二肥、杨成河被打死,打人者跑路、逍遥法外。被强占了土地的不服者刘三光、陈明升欲进京找皇帝朱瞻基告御状,被杨维平的手下拦截、殴打,并关进了凤翔府的疯人院。
凌未风眉头紧锁,这些个草民、贱民们的破事,谁会上心、谁会过问,没有人!杨维平势头正劲,他受到赏识,据说很快要荣升。
“你走吧。”凌未风说,“凤翔府的人很快就要到了,你还想再跟他们厮杀一阵么?”
不,我不想。倪梦殇现在心底那股无可宣泄的戾气,在与他相处的短短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里,渐渐被和风吹散。人世间真的很美好,只是她不能忽视那些不美好的事物的存在。
他也不能忽视,他很痛苦。可是,她不能理解他的痛苦。她已经自己强行支撑着爬上了他骑来的那匹好马,他不想去扶她,她将来的路,他不能跟她一起走。
她鬓角的花朵还在,他衣襟上的花朵还在,夜幕里,她已经徐徐前行。这一走,她就跟他再没有任何联系了,这一走,她的一切就是另外的故事,是传说。她要遇见一个她会爱上的人钟离躺枪,她会跟何弃疗、上官井等人相遇、交错,然后生命终结在钱同顺手里,她短暂而绮丽的一生,象划过夜空的流星……
夕阳整个沉入山的背后,但它的余晖,仍然将天空映照出红彤彤的色彩。凌未风站在荒野上,犹自回味着刚才倪梦殇倒入怀里的那种感觉。男人就是这样,看见漂亮的女人,就不断地生出许多的感情来,各种想,想一辈子拥有,想天长地久……
那朵不知名的花朵,还别在他衣襟上,随着晚风抖动着,如同他在未来不甘寂寞的一生。他在大明,只不过是,又重复了一遍:不甘心的折腾,不断地逃避,逃避那些无可避免的、无聊的、淡如白开水的重复,毫无意义的重复。
女人要离开你,有时候男人会象后世的咆哮帝马景涛那样,要死要活。女人真的决定要跟随你一辈子了,你却烦恼得要死,下次再见到别的女人怎么动歪心思、怎好下手?可是倪梦殇已经走了,她是个美丽的女人,除了能令他心动、情怀激荡之外,其实她不是那种适合他的女人,他也没想过要,和她在一起,或者真的跟她相爱。他放她走,后果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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