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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靠在榻上,拿起手边的书,翻了几页,书上的字像跟他做对似地,迎面而来,不着痕迹而去。他合上书页,发现就是那本颇费周章的《通典》。
馥郁的玉兰花香,殷红的耳垂,瓷白的身体,恐惧,不安,羞涩,以及久违的躁动,俱都浮上记忆的表面。
“把这本书换了!”。
顾顺函诺诺地拿走,皇帝打开另一本,看了几个字,又撂到一旁。
左右睡不着,他坐起身来,示意更衣。侍女们小心翼翼地伺候他穿上月白色的葛沙袍,他拿起一柄湘妃竹扇,不吱一声,出门而去。
李德全顾顺函等都不敢跟地太近,在后头,离皇帝足有一箭之地,。
清风沿着明蓝的海子水面徐徐吹来,下午的艳阳似也不那么火辣了,人仿佛轻健些许,他想起日前还在休整的烟波廊,现在该齐备了,便道:“去烟波廊!”
顾顺函一溜小跑,在前面带路,皇帝居中,李德全率众人像幽魂似地毫无声息的遥遥相随。园子又安静又寂寥,因为所有人都是训练过的,绝不会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如一条玉带,烟波廊把前湖,后湖和园子里其他可联通的水域链接起来。人在廊下,一步一景,山光水色亭台楼阁应接不暇,皇帝边走边看,只见水鸟掠起,鱼儿远游,七月未到,秋境已初现端倪。
曲里拐弯的长廊,在这一头,根本不知道下一个转角会出现什么样的景致,顾顺函走一折,停一阵,等皇帝赏景完毕,往下再走一折。
前湖和后湖有水势的落差,到两湖衔接之处,形成了长达数丈的矮瀑,人未到,就听得水声哗然。
此地是烟波廊景致最妙的所在,顾顺函立在转角处,脸上浮笑地等待皇帝,然而笑容瞬间凝固。
这一折的末段,廊凳上坐着一位依阑远眺的宫女,她大概是不想活命了,这个时候在园子里胡乱行走。
须得赶走她,趁皇帝还没发现。
“去…”
她回过头来,皎如日月的脸,就是与皇帝暧昧未成的洛英。
顾顺函指着她:“你…”
为时已晚,康熙转过一弯,正好与她照面。
四目相对,洛英像触电般的站起身来,手忙脚乱地蹲福。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今天她第一天上烟波廊看风景,又遇上了他。
只见她穿件浅紫色的宫女常服,长发梳成油光水滑的长辫子挂在胸前,不涂脂粉,没有饰品,透澈宛若清晨的露水,和煦仿佛夏夜的凉风,不费力却又刚刚好,与背后的青山流水一般清新雅致。
姹紫嫣红情世界,一生爱好是天然。矫揉造作经营计算到头来不如返璞归真,这是人们经常忽略的道理。女人如此,男人也如此!
皇帝不做声,只走到廊下望湖,那一排哗哗作响的短瀑飞花碎玉般地乱溅,溅着的水花,阳光下晶莹多芒。
洛英保持蹲福的姿势,她不知道怎么办,如果皇帝不叫起,大概只能一直这样。
顾顺函更进退两难,看皇帝瞅她的眼神,做奴才的应该识趣回避。但上次澹宁居晚上送书的事,让他有点吃不准,皇帝对她也许也不过如此。
正觉得自己多余着呢,后头李德全率着众奴仆又赶上来了,顾顺函忙打手势让他们止步,就这点功夫,等他回头时,皇帝已经转身面对洛英,像是要提步走向她,又踯躅不前,像是要说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而洛英,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到了,皇帝拨转步子,沿来路返回。洛英一直等到脚步声杳杳,才站起身来。
——
转眼到了七月末稍,一阵凉意一阵秋,绿色的树叶有的变红,有的变黄,山上的,湖边的,大片大片的林子,过一天颜色便深一层,畅春园跟撒开了颜料盒似的,色彩斑斓,美不胜收。
一个月来,皇帝大部分时间都在畅春园理政。为了方便面圣,大臣们也都迁移到畅春园附近,有的住进驿馆,有的索性置了宅子。
可是后妃们就没有这么自由了,皇帝不召唤,只能呆着红墙内瞅着蓝天发怔,除了四妃与他偶有书信来往,其他人等,不存在一般。
吏部经过一个月的整顿,除的除,换的换,那天在寿萱春永殿议事时,奏报气象一新,康熙阴沉月余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丝笑纹。午后,二十个即将外放的年轻京官面圣陛辞,均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个个朝气蓬勃,立志高远,不易激动的皇帝受了感染,不由得也意气奋发了一回。
时交酉时,群臣方散,从理政区回内园的时候,天气阴沉,更有些彤云密布,但康熙兴致很高,坐在车辇之上,放眼望去,秋光潋滟,赏心悦目。
“停辇!朕想走走。这里离澹宁居不远,走回去便成。”
车即刻停了,李德全一边扶皇帝下辇,一边抬头望天,有些不放心,提醒道:“万岁爷,瞧这天气,可能要下雨,还是?”
皇帝漫不经心地在金桂吐香的小径上散步:“不打紧,有雨就找个地方避一避!”
难得一见的好心情,李德全怎敢扫兴,这边忙应“嗻”,那边未雨绸缪地轻声吩咐小太监去准备雨具。
左右两排一式高矮的桂花树修剪整齐,跟点缀着星星的绿墙似的,一旁各有一个出口,这旁上山,那边通湖,康熙看一下怀表,时辰尚早,登高望远,更为旷目怡神,于是信步往山上走去。
称之为山,未免夸大了,它的海拔不过几百米,介于丘和山之间,已是畅春园的制高点,越往上走,视线越广,到半山腰时,半个园子尽收眼底,只可惜天公不美,墨云飞卷,雾霭弥漫,把无尽的湖山亭台,重重锁住,视野所及,只有深深浅浅的灰黑两色,方才还是五彩滨纷,现在好似水墨画卷一般。
水墨有水墨的风致,皇帝兴味正浓,继续上山,此时忽有卷地风来,云走的更快,李德全见势头不对,回头未见小太监拿雨具上来,着急劝道:“万岁爷,天都快压下来了,还是…”
话未毕,豆大雨点落到身上,秋雨极寒,直击内腑,李德全慌了神,皇帝倒神色自若,百步之遥便是山顶,一座玲珑的八角小亭映入眼帘,他一边加快步子往山顶走去,一边说:“此时下山,不如上山近些,你不放心,自去张罗你的,朕不妨事。”
到了亭边,雨纷纷洒洒地落将下来,皇帝急闪身入亭,往来路看时,飞奔下山的李德全身影已消失在茫茫的水幕之中。
“给…皇…皇上请安!”蓦地身后响起人语,那声音生涩,仿佛久钝的刀子在磨刀石上,怎么拉都拉不开似的。
他回身,见亭子中央有一方石桌,桌边,蹲着位身穿紫衣的宫女,她低着头,一条长辫几乎垂地,不用细究,光看修长身姿和莹白肌肤,便知是她。
方才只顾避雨,没留神,亭子里,竟有她在等他。
又是巧遇,或是天意。皇帝慢慢地走过去,心底的欢喜象初春的清泉,慢慢地滋生出来。
到她跟前,却被身旁石桌吸引了注意力,只见桌面上笔墨齐全,一幅宣纸搁在正中,宣纸上,墨线勾勒,虽线条粗细不均,也可以看出,画者正在把远山近湖亭台楼阁收入画中。
且不说运墨轻重,光看画面布局景物远近,颇有功底,卜看之下,竟有西洋画的风格。
他很惊奇,问:“你画的?”
又被他发现了!每回找个地方做点私密事,都能遇见他。湖边,廊下,哪怕到了山上,无一幸免。这算是老天开眼呢还是不开眼呢?
“哎!”无可奈何地叹气,道:“是我…奴婢…画的。”
万念俱灰的口吻,逗得皇帝直想笑。
“起来吧!”
每次站起都颤巍巍地,令人有想搀扶的冲动,他拿眼觑着,这次,倒极轻健地站起了身,并退到亭柱站好。
他回头看画,越看越有根底,如果摒弃这些线条,这画与法兰西画师张城的画风同出一宗,他回忆之前在她枕边搜出的英文书稿,联想到钱塘江底发现的机器碎片,又想起造办处研习数月至今发现不了机关的她的随身零件。
西洋人惯做机关零件,莫非?
视线转移到她身上,只见她倚柱而立,旗袍被风吹的掀起了一角,露出底下穿着的白丝小裤,斜风飘雨,鬓发被雨淋湿了,黏在额上,见他看她,垂下眼睑,回避他的目光。
抬眼明媚,垂眼可亲,亭外秋雨连绵,亭内春意盎然,他今天心情好,眼前那人,坐也宜,站也宜,依傍着亭柱更相宜。
管她来自哪里?西洋,就算是天外,都顾不及了。
“你学过?”他指着那画,问。
势必要搪塞过去,免得他刨根究底。
“瞎画的。”
“嗯!极具天赋。”他不追究,顺着她的意思说。
不惯说谎的人,说了谎就要心虚,白皙的耳后根起了一抹红,她慢慢地离开亭柱,说:“我…奴婢还是告退,免得打扰皇上。”
“退?退去哪里?”他指着密密麻麻的雨丝,道:“外头雨下的这样。”
玲珑小亭,最远的对角也不过几步,他长臂一展,就可以触及她,她心头小鹿乱撞,往边上移步:“奴…奴婢不要紧,这点雨算不了什么。”
他不语,看着她步伐挪动,不动声色伸脚过去,拌在她脚跟前,她没收住,惯性前冲,猛地扎进他的怀里。
“我…奴…”
“不惯称奴,何必勉强自己?”他低声道。
欲待离去,已经不能,背被他扣住了,就像那晚似的,那手上下左右往复。
她大慌,双手前推:“不敢,不敢!”
只是徒劳,他把手一圈,两个身子紧紧地贴在一处。
第二次搂着她了,不过这次,身子好像更为柔软,气味更为芬芳,令他想起了那朵插在她发间的玉兰,又想起来照在她身体上的明亮的月光。
“你怕朕吗?老是不敢不敢地。”
她的耳朵热的要烧起来,脑子里恍惚地想不了事,当年与明华,接吻也是稀松平常,与他,就几句贴身话,就成了这个模样?
很应该把他推开,夺路而逃。可是…可是他把她的下颌托起来,即使视线下垂,也能看到他。
那笑着的眼,象夏日艳阳晒暖的海,溺毙其中也让人无悔。不能看他,看了就会忘乎所以,第一天见面就是如此,只有紧闭双眼,才能把这魅惑除去。
“请皇上不要戏弄我。”
话是推辞,颤动的羽睫已是邀约,他是情场老手,阅读女人心事驾轻就熟,把脸凑过去,高鼻几乎遇到她的粉颊:“怎么,你怕朕戏弄你吗?那你说说,怎样不算戏弄?朕照做就是。”
她身子后仰,紧张地语无伦次:“你,你快放…”
一张薄唇翕动着,轻轻地下来,把这话堵回肚子里,仿佛只是压了一小会儿,浓郁的龙涎香沿着鼻孔转进脑子,她一发混沌起来。
经过这番预温,两爿唇又红又亮,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他不徐不疾地回味,那是一种洁净甘甜的味道,比想象的还要鲜美,值得细细品尝。
“刚才那样是戏弄吗?换一种试试?”他专注地低下头,像是蜜蜂找着了心爱的花蕊,孜孜不倦地吮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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