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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状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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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谢蘅问。
    奴才将头垂得更低, “奴才不知。”
    不是不知, 只是不能说。谢蘅没有追问,转眼再看向寻鹤楼, 低声问了一句:“晚间……王爷是在何处用膳?”
    奴才恭慎, “寻常是在府上的。不过近来军中事务繁多,也就常宿在军营了。蘅姑娘若有哪些不合心意的地方, 尽管吩咐奴才, 您是府上的贵客, 奴才定当尽心尽力地侍奉您。”
    “一切都很好。”谢蘅解释了一句,挥挥手遣他们退下。
    回青过来给谢蘅披了件斗篷,也望向寻鹤楼短叹,道:“我道小王爷怎去姚宁那地方受苦了,在府上这般,却还不如去姚宁内衙,至少能落个自在不是?……小王爷这个年纪, 不教他出去建功立业,更不谈婚论嫁, 就这样锁在楼里算甚么事?”
    这正说着话,外头又飘起雪来。黑茫茫中,抬头望上更像是柔软的银针落下, 虽不致命,却总是连绵不断地在疼。谢蘅叹了口气, 也不知今年的雪要下到甚么时候, 连地处南方的颍川都难逢如此风雪了。
    回青:“二姑娘?”
    谢蘅回过神, 低低一笑,“也是。”
    “甚么也是?”回青问。
    “也不谈婚论嫁,锁在楼里干甚么?”
    回青:“…………”她怎么感觉这麻烦又要大了。
    昏暗的寻鹤楼中,细雪扑簌入屋,被暖意熏成点点凉雨,渐而化开宣纸上的字迹。
    绣春看着桌上丝毫未动的饭菜,又见刘景行正将那已经填过金的漕运总局令牌挂在一旁的花架子上。
    遍地都是纸与簿,但每一摞都整理得一丝不苟,所谓过目不忘,也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神,当短时间内需要大量记忆的时候,他也需要一些法子,故而每一摞纸簿上都贴着小金纸,照旧是以天干地支为序,金纸上还用醒目的朱笔写下寥寥几字。
    绣春留意过是写了甚么,却也看不出有甚么名堂,有的是简单的数字,有的是颍川的地名,还有一些“官”、“账”、“路”等不知所谓的单字。她自是看不明白,不过想来世子爷自个儿能分辨的清也就是了。
    刘景行凝视着一沓账簿,已有多时未曾挪过眼睛。
    绣春轻叹一口气,低低劝道:“世子爷,您好歹也吃些。”
    刘景行品了一口碗中寒山翠,蓦地想起来甚么,关切地问道:“承缨可用过膳了?吃得甚么?府上的饭菜可合胃口么?”
    “用过了,后厨合计蘅姑娘家在京师,特意做了几道京味小菜。蘅姑娘很喜欢,还赏了掌勺的师傅和奉膳的下人。”绣春一一应答后,又道,“蘅姑娘哪里要世子爷操心?用过晚膳就领着奴才出府去了,说第一次到洱阳来,要看看咱们这儿的夜市。”
    绣春口吻里显然有些不满,替世子爷不满。
    她知道,世子爷盼这位主盼了多少年。
    绣春无数次想过,这京师谢氏的蘅姑娘究竟是何等遥不可及的天仙。谁料如今得见真颜,美好的遥想都碎成一地。那蘅姑娘模样是一等一的好,可绣春乃是王府里侍奉的奴才,甚么样的美人不曾见过,谢蘅容貌出众不假,可除此之外,她是看不到还有一点儿好来,哪里配得上王府未来主母的位置?
    刘景行一听,却很开心,夸奖道:“哈,这小东西还挺会找乐子。”
    绣春:“……世子爷,您也不生气?按理说,哪里有名门闺秀在将夜里出府的?住到府上头一天,也理应来见见您才是。”
    “七丈见方的地方,一览就尽了,有甚么好见的。”刘景行眼也未抬,“言多必失,退下罢。”
    “是。”绣春生惊,忙叩了一拜,沉默着不敢再多言了。
    侍奉世子爷多年,他的脾性,绣春还是摸得住三四的。他从不训斥下人,或者说压根儿就不会把心思放在这上头,可若是谁在他面前犯下大错,那股子针芒似的威严虽隐在不动声色的暗处,却能令人顿时战栗不已、汗毛倒竖。
    晚间刘景行又头疼起来,脖子上青筋一隐一现,府上的大夫照旧前来诊脉,按照嘱咐再用了一碗药。那大夫战战兢兢半天,唯恐世子又冷住性子,任谁劝都不肯碰一滴药汁,哪想到今日这么利落,碗递过去,就着汤匙不一会儿就喝见了底。
    背着药箱从寻鹤楼出来,他纳闷地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又莽一受风雪寒冷,吸了吸鼻端,问那守门的侍卫,“这太阳要从西边儿出来了?世子爷回来这些天里,还没有哪次能跟今天这么痛快的……”
    侍卫哼哼一笑,神神秘秘地望天上一指,道:“太阳没从西边儿出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这一说,大夫就更疑惑了,不等细问,就被半推着离了寻鹤楼。
    那药中添了好几味安神的药材,一帖下去就令人昏昏欲睡。
    刘景行揉着疼痛不已的眉心,往榻上一靠,手抵着眉骨遮住光亮,可就是在一望无垠的黑暗中都不得安宁,总能有更深更黑的光影在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
    一滴、一滴……
    黏腻,腥热……顺着尖细的下巴流下来……
    擦不尽。
    他擦得满手都是鲜血,可那鲜血就像是止不住一样,无论如何都擦不尽。
    ——云歇,不要紧的。只是,灯,灯要灭了……
    “不会的……有儿子护着,灭不了……不会的……”
    “刘云歇!”
    一只手将他从榻中捉起来,力道足够大的,动静也足够大,猛然间现实与梦境地交错不断,刘景行以本能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当即就擒在手中,往那捉住他衣领的手臂上划去!
    对方迅捷地松开手,身子往后顺势一翻,当即躲了开来,喝道:“刘景行!”
    森然的寒意还似缠在她的手臂周围,令谢蘅惊得不寒而栗。借着晦暗的夜光,她看到那一双眸子潜在黑暗中,闪烁着噬人骨肉的狠色。
    这一声惊唤,令刘景行一下跌进现实当中来,待定神间分辨出这声音,刹那间惊得发懵,口舌全然僵住,连话都忘了说。
    “承……”
    他放下刀,伸手想拉谢蘅过来,可她方才躲得太远,刘景行的手僵在半空中,不知去留。
    谢蘅咬了咬牙,跟条恶犬似的扑过来,起了他方才丢下的匕首,刀锋正对着他。刘景行连想都未曾多想,竟似认了命一样闭上眼睛,哪怕谢蘅将这刀匕送进他的心脏,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锋利的刀尖儿顺着刘景行的领口处划开一刀,细微的刺啦一声,敞开半截儿,露出苍白的锁骨和缓缓起伏的半片胸膛……
    这等风光,不像是咬牙切齿来寻仇报复的,更像是哪个采花大盗,在夜里翻进黄花大闺女家,正拿了兵器逼人就范,因本是淫邪性子,连衣裳都是用刀挑开的……
    刘景行感受着细细凉风往他衣裳里灌,满脸错愕地盯着谢蘅,“你,你……”
    “你你你甚么。小结巴。”谢蘅收了刀起身,坐在床边喘气儿,“晚上睡觉怎么不脱衣裳?自己做梦乱抓领子,也不怕给自己勒断气儿了?”
    刘景行静静地望着她,谢蘅借着光看了眼手上的匕首,在黑暗中都泛着寒意,比霜雪都要锐气几分。她把玩在手中,“枕头下头搁这个,不吉利。没收。”
    她将刀鞘也讨来,跟得了件儿宝贝似的往腰间一挂,就成她的了。刘景行望了眼她身侧的支起的铜鹤灯,喃了一句:“灯灭了。”
    “再点上就好了。”
    她回答得干脆利落,很快添上灯油,将灯芯儿点燃。
    昏暗的阁子里很快盈满了暖色的光。刘景行看着立在光团中的谢蘅,愣了许久,胡思乱想着,灯教她点亮了……
    与当年的颓丧不同,此时的谢蘅眉目流辉、神采飞扬。
    重拾刀笔后,她先在巧灵案痛痛快快赢了封坤,斩断了他十九连胜的战绩;又拜姚宁诉讼司司长,与那柴有幸、唐无意过招,尽然结果并非人愿,可官司却打得极其漂亮;更不用说这次牵连南北商会的和离官司,那一招由和离变为休妻的杀招,令少君唐无意都逊上一筹,那堂官司早已在状师一行中传得沸沸扬扬……
    谢蘅如之,怎能不意气风发?
    那乌色的眼眸里盛着银河似的,堪比星月之辉。刘景行此时很想知道,是不是当年在梁以江门下的九胜也是这副模样?兴许会更有神采。
    只可惜,他是无缘得见了。
    刘景行凝在她含笑的面容上,挪不开眼,从这处用余光看去,正能瞧见她身后林立的书架。
    那日来,她在这寻鹤楼中寻书数次,却不知这书架丁午列上的最顶层,有一匣子,当中珍封一卷状纸。状纸末端,印着一方圆形红泥小印章,雕刻的字体狷秀,乃是诉讼司统一的规制,除却官署刻字,还有持章者的名姓。
    独二字,是状师行惯会用的诨名——九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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