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嘴炮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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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本就带着伤, 刚起来找不到谢蘅，以为吕珂的话吓到了她，通天的脾气发出去, 莫说将下人折腾得不轻，自己也精疲力尽，刚说过几句话, 就伏在谢蘅身上睡过去了。
    谢蘅听着他平稳的呼吸, 待他睡熟, 又换了绣春来帮忙将腹部的伤药换过一遍。
    离了暖阁子, 绣春见风雪如故，奉给谢蘅一件雪中点藕荷色的披风, “蘅姑娘, 天寒了。”
    回青见她好意，接来给谢蘅披上。
    绣春问：“世子爷待蘅姑娘是真心, 我等奉姑娘是主子。现如今王爷出门在外, 府上不敢拿这事去叨扰，吕珂等人该如何处置，可否请姑娘帮忙拿个主意？”
    谢蘅拢起披风，思虑片刻, 又道：“带我去见吕珂罢。”
    项夫人和刘四叔被软禁在东厢房, 吕珂被关押在西厢房。
    人是被捆在椅子上，挣扎着, 张嘴就是骂, 声音尖锐刺耳, 市井间肮脏下流的话从这张红唇白齿中喷出，足足一个时辰才消停一会儿。
    谢蘅走进来，吕珂正要再咒骂，可见对方也是个姑娘，是个不相干的人，瘪了嘴，又问：“你是谁？刘景行为甚么不敢来见我！”
    “吕珂。”
    她似在确认身份一样问她。
    吕珂一副凶狠的样子，仿佛天不怕、地不怕，不肯在她母亲命丧之处再展露任何脆弱，“是，我姓吕。”
    “你刺杀未遂，我已通知府衙前来缉拿。你服，还是不服？”
    吕珂啐了一口，“甚么都不了解的人，也配来指手画脚？就算官府将我拿了去，我依旧要告刘景行草菅人命，害我母亲！我要他和他父亲身败名裂！要天下人都看他们的笑话！”
    “我去问了项夫人和四叔，以及他们刘府的几个老奴才。我知你娘叫楚婉，生在书香门第，自小就识字读书。就是刘三娘刘小月那般的人家，也只上过几年学堂，可想而知，你母亲会比寻常人家的女子更高傲些。”
    吕珂说：“自然，我们吕家祖上是出过秀才的。三娘告诉我，我母亲年轻时相貌过人，又会念书识字，不比任何人差。”
    “只不过她却因家道中落，终了只得下嫁给一个武夫，成为身边姊妹口中的笑柄。丈夫在外多年都没个功名，楚氏在家中受婆婆苛待，回头还要遭娘家白眼。后来丈夫死了，公婆也相继病故，她甚么都没落得，就落了个命硬克夫的名声，腹中又怀着孩子，改嫁也难，连娘家都回不得。”
    吕珂猛地抬起头来，盯向谢蘅：“你想说甚么！”
    “她为了活，只得去投靠刘三娘。尽管刘三娘待她亲如姊妹，可她始终是刘家的外人，她进厨房取趟热水，离了，那些下人还要将东西清点清点，防贼一样地防她。”
    谢蘅负手，缓缓弯下身来，似在问，也似在关怀：“你姓吕，寄人篱下的滋味，你捱得比你娘还要长久，应该最清楚这是多么的煎熬。”
    吕珂红了眼，泪水在眼眶中积蓄，“如果不是刘景行，我们母女何至如此？”
    “是，如果你有楚氏做依靠，也不至于寄人篱下。但你别忘了，你娘也明白这样的道理。这靖王府任何上了年纪的人，你都可以唤来问一问，当初楚氏在王府的时候，王爷和王妃是如何待她的。”
    因靖王属意交代过下人，要将楚氏照顾周全，那些人便真当她是主子一样来侍奉。
    将楚氏从苦海中解救出来，给了她一个家的人，是当今的英雄，颍川的主人。她接受着王府的庇护，不由地去崇仰靖王爷，可她甚至不敢放肆地去望他，那是天上的明月，是她遥不可及的云端。
    可在靖王妃面前，他又是一个凡夫俗子，一个男人。
    那靖王妃出身低微，纵然是生有绝色容貌，却连字都不识，说是贤惠温柔，不如说性子更刻板无趣些来得贴切。靖王那宽阔的肩膀、温暖的胸怀都给了这样一个粗鄙的女人，甚至在王妃使小性子时，靖王爷都愿意放低身段，低声细语去哄她开心……
    不公平。
    这不公平。
    同样是女人，为何她就没有这样好的福分？
    日夜的仰慕不断在心底最深处萌芽、生长，靖王平日待王妃如何恩爱，楚氏就如何羡慕，也就如何嫉妒……
    可楚氏知道，只要王妃还在一日，靖王爷的心就不会偏移一分。
    “后来，靖王妃因入冬后，天气变化无端，不慎偶染咳疾。本是无挂碍的小病，只不过这算是顽症，需要长久调理，而当时刘景行正依着靖王的意思温习功课，为来年春闱准备，王妃怕他挂心，索性搬去小竹别苑里静居养病。”
    “你娘甚至搁下了年幼的你，请命随行去侍疾。”
    吕珂抬起头，目光如刃：“你别想污蔑我母亲！她去侍疾，是报答王妃的恩情！”
    “报答？”谢蘅歪歪头，质问道，“吕珂，她仗着王妃的信任，用民间的偏方给她治病。”
    “偏方没有问题！三娘说过，娘亲是关心则乱，误信了江湖游医的话，那偏方上没有一味药材是致死的。靖王妃命短，阳寿尽了，关我娘甚么事！”
    “是，那药材的确不致死，可它也没有用。”谢蘅说，“靖王妃一开始的确是普通的咳疾，可由于长期不愈，即便表症还是咳嗽不断，可邪风日夜侵蚀心肺，脏腑衰退，等咳出血时就已经晚了，任大夫再下多少剂猛药都救不回来了。”
    “靖王妃禀性无邪，只道是自己命数尽了，到死都未怀疑过楚氏的动机。”
    “当然，”谢蘅抬手拢住吕珂的下颌，渐渐收紧，“楚氏是否故意如此，我没有证据，也不下妄断。可就算她是‘误’信了江湖游医的话，害死靖王妃的罪行也是真。靖王和王妃待她恩泽深厚，犯下如此弥天大错，她能有何冤屈？”
    “你胡说！”吕珂吼着，放声大哭，“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心知肚明！”谢蘅喝道，“吕珂，与其去找刘景行来报仇，不如来找我。当年他对楚氏动用私刑，虽合乎情理，却不合乎法理。按照大燕律法，凡动用私刑而致死者，财产充公，流三千里，不过楚氏害人在先，刘景行为母报仇在后，此谓子尽孝道，酌情仗责五十大板。而我当年写了一纸状书，既替他洗清冤屈，也避开了这场刑罚。”
    “你……你是……”
    谢蘅声音发冷，“我是济州府诉讼司的副司长谢蘅，当年替他写无罪状书的人。”
    “是你，是你！”吕珂冲着谢蘅大喊起来。
    “那五十大板没有捱，是你娘所受的唯一委屈。你那一刀不该对准刘景行，应该刺到我的身上。”谢蘅翻手匕现，割断吕珂身上的绳子，又将匕首塞到她的手中，“你将这把刀握好，若以为我谢承缨该死，就尽管来要了我的命。可你给我记住了，你娘与靖王妃是一命偿一命，天经地义！刘景行不欠你的，靖王府也不欠你的！”
    吕珂双手握刀，直直地对向谢蘅，“你以为我不敢？！”
    回青和绣春等一干人都慌了，大劝道：“姑娘，万万不可！她现在疯了！”
    谢蘅镇定自若，毫不躲闪，只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来，看看你要为谁报仇。”
    吕珂大吼一声，扑上前去！
    “姑娘！”
    刀尖停在谢蘅的胸前，颤抖着，寒光都有些泛开了。
    吕珂剧烈地喘息着，泪水满目，狰狞的面容对向谢蘅，“我，我娘不是那样的人，不是那样的……”
    “你娘很早就去了，你认识的楚婉都是刘三娘的不甘心罢了。吕珂，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在为谁报仇？”
    为了谁？吕珂扪心自问，公道？不是为了公道，甚至也不是为了她娘。
    她是在为自己报仇，为这些年无所依、无所靠，寄人篱下，遭受的所有孤苦报仇。
    当啷一声，匕首冷不丁地落地。
    门外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从明火中跑出来两名衙役，上前跟谢蘅拜礼，就将吕珂从地上拖拽起来。
    吕珂蓬头垢面，走出去没几步，回头看向谢蘅：“你别以为自己就是公道的，我不是好人，你也不是好人，刘景行到底害了我母亲，你当年为他脱罪，这是你该忏悔一生的事！”
    谢蘅笑了一声：“我可不像靖王爷那般高风亮节，我自然算不得好人，我只不过是一介状师。”
    将吕珂押送府衙，往后如何处理，那就是衙门的事了。
    ……
    料定这件事，谢蘅本想再去瞧瞧那刘四叔和项夫人，听说已经为着不得自由出入的事闹了好一阵子，可这外头风雪如刀，刮割着她素有旧伤的腿骨，实在是连站立都难，索性回了住处歇息。
    自不与刘景行同住了，而是取了偏阁的道。
    绣春看出她行走不便，又极畏寒，将炉中炭换乘最上等的雪炭，端到谢蘅膝前，又问：“姑娘可是腿寒么？”
    “老毛病了，无碍。”谢蘅说，“刘四叔那边儿，先找人说几句熨帖的话，再将吕珂扭送衙门的事一并告知了，软硬兼施，能让他消停一夜。”
    涉及靖王府的生意，谢蘅也不能替刘景行拿主意，只能等他醒来罢。
    绣春低头道：“请姑娘放心，这些事再做不来，也未免显得王府的人太无用了些。”绣春又弓着腰左右打量着她的腿，“今儿奴婢要为世子爷守夜，晚上给姑娘缝个护膝罢，也少受些寒。”
    “不必劳烦了，刘云歇那厮……我是说世子他能折腾，你们多多受累，细心照顾好。我是外客，再添麻烦就过意不去了。”
    绣春一笑：“姑娘与世子爷都到如今这个情分上，还当自己是外客么？”
    绣春起身，从柜子里取来锦被，交由回青，两人一起替谢蘅掖住被角。有暖炭熏着，炕下也烧着地龙，很快就暖和起来。
    回青也笑她，“姑娘这一番行径，若是靖王爷得知，岂能不将你当儿媳看待？到时候再变主意，靖王府可就不放人了。”
    谢蘅一听她是在指退亲的旧事，扬了扬眉毛，“我看我是不是待你太宽纵，惯得你都敢造反了？”
    回青捂住嘴巴，“小气。”
    绣春见谢蘅如此，又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低声道：“以后有蘅姑娘在，相信靖王爷看在您的情面上，也能对世子好一些。”
    谢蘅沉默片刻，又问道：“王爷与刘云歇是因为楚氏一事，才隔阂至今么？”
    绣春抿了抿唇，点头说道：“楚氏死得突然，其实就连府上人都不知她是如何去的，发现时手脚已经凉了，即便药是无毒的，可她那样去了，任谁都会怀疑是与世子有关。王爷质问世子，他也不辩解，就这样认了……说就是自己杀了楚氏……”
    “王爷狠心，请鞭子出来将世子打了个半死，只留下一口气，现在他背上还有疤痕。姑娘，姑娘应当没见过罢？世子爷以前跟奴婢念叨您的时候，还说过不想让姑娘知道，怕您嫌弃。”
    谢蘅兀地笑了一声，笑罢后嘴巴里又有些苦味。
    “自那之后，父子就不再是父子了。王府里很快就建起寻鹤楼，不准世子自由出入，需日夜吃斋念佛，忏悔罪过……一开始那阁楼里什么都没有，冬日里冷得要命，裹三床棉被都不成，饭菜送上去基本都是凉的，王爷明明知他在受何等的苦，也不见有一点心疼，只道这是他该赎得罪。”
    其实不单单如此，后来不久靖王爷又打过世子一次，是为了铁鹰军的事。绣春在旁侧略微听到一二，得知是世子借着训练铁鹰军的名义，将其练成了私兵，王爷厌恶他心术不正，拿人命当儿戏。
    只不过此事牵涉军机，绣春不敢多言。
    谢蘅听这些话，袖子下的手抖了一抖，说：“那应当挺难熬的。”
    绣春却摇摇头，说：“其实不然。那段时间，世子爷很开心，自打王妃去世后，他鲜少能寻到甚么趣事了。”
    “连寻鹤楼都不能出，还能找着甚么乐子？靖王爷既教他吃斋念佛，总不至于连娱戏都允他顽儿罢？”
    “奴婢刚刚才知道，原来当年为世子写状书的人正是姑娘，这话说予你听也无妨。”绣春说，“世子爷曾托人求来您在诉讼司时写过的所有状书，明明是过一眼就能记住的，却像捧着珍宝似的，每天都要反复看上数遍。后来他又知您是梁状王的弟子，连着梁状王的著述都一一看过了。”
    天外是湛蓝一色。他高楼独倚，阑干拍遍，手上执着泛出墨香的书卷，上面字迹娟秀，力透纸背。
    纵然不得自由，他又怎会乏倦？
    从这些状书中，他认识了一个人，狡猾，多慧，对正义的追求是发自骨子里的偏执，甚至有些极端；崇敬律法，却不拘泥于律法，字里行间还能感受到独属于女人的温柔和细腻。
    就是这样的人，曾在他深陷泥淖、无人可信之时朝他伸出手，愿意信任他，愿意帮助他。
    九胜。九胜。
    他知这是新状爷才会有的诨号，也不敢贸然探求她真正的身份，怕自己为之增添不必要的烦恼与麻烦。可在得知九胜就是京城谢氏的二姑娘谢蘅时，在心中隐忍的芽儿一下破土而出，开出灿灿的花——
    原来，这本就是他的姑娘。
    谢蘅及笄后，未来世子妃的画像送到了靖王府中，就悬在寻鹤楼的中央。刘景行对着画像静坐数天，自入了寻鹤楼后就再未说过话的人，第一次对靖王开了口，带着以前从来都不曾有的请求，“朝觐述职，我希望同往。”
    靖王对他主动求和的而态度显然有些讶异和惊奇，连平日里的严肃都端不住了，“你去做甚么？”
    他说：“京城，谢家。”
    绣春轻轻抬头，询问道：“去京师之后的事，奴婢却是不知了。想必……姑娘应当也见过世子了罢？”
    自是见到了。
    那个穿紫色衣裳、浑身缠着冷漠气的小公子，见到她说第一句时，咬字生涩无匹。谢蘅只当他还说不惯京师的官话，从没想过他是因长久没开口说过话才会如此。
    那时，他说：“我……我从颍川来，唯想见你一面。”
    咬字生涩不假，可声音却是低沉悦耳，谢蘅那时年龄也小，本着性子称赞：“原来你讲话这样好听。”
    刘景行又承诺说：“以后多讲给你听。”
    谢蘅回想起与刘景行的初见，迟疑片刻，一时哭笑不得，都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好。
    怎么，刘景行那一嘴的油腔滑调，难道还是她当初自己讨来得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