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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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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早, 刘景行从阁子中醒来,睡眼惺忪地起身。
    绣春为刘景行腹部伤口换过药,服侍更衣时, 说:“蘅姑娘已将吕珂打发去衙门了,而项夫人和刘四叔尚在厢房里禁着,闹了一宿, 连姑娘都跟着不安稳, 四更天才刚刚睡下。”
    刘景行皱眉:“将人打出去就是了。还真当自己是甚么东西了?”
    “毕竟是刘家人, 王爷走之前特意交代过的。”绣春见他眉头越皱越深, 知道这刘家人的身份是说不动他的,转而道, “蘅姑娘都替爷担着心呢。”
    刘景行整整领子, 放缓了口吻道:“去同他们讲明利害,放出府去罢。”
    漕运总局掌西鹿江水上事务, 不仅仅是总理南北商会的海商, 还要协助朝廷工部防洪排淤,前者是从皇商的钱袋子里掏钱,后者是从户部的钱袋子里掏钱。
    一个总局建立,牵连朝中多方势力, 更不用提漕运总局是踩着皇商的背脊建立起来的, 冯观岂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刘继才只顾眼下是个赚钱的好门路,又怎想过这其中的厉害之处?怕是将这肥缺交给他, 他也兜不住。
    刘景行将话挑明到这个份儿上, 刘继才也不敢再当儿戏。
    那冯观的名号在大燕雷霆贯耳, 莫说寻常商人,就连是朝廷中立派的官员,都唯恐躲之不及,怎可能洗干净脖子送到铡刀底下去的?
    加之也不知那谢蘅用了甚么法子,竟让吕珂闹也未闹,直接被官兵押送到衙门中去了。
    从前吕珂的母亲楚氏死在靖王府,三娘说过,楚氏乃是为刘景行所害,只不过是王爷将他保了下来。这么些年,他们拿住这件事向王府讨要了不少好处,可如今没了吕珂,刘继才也不知还能如何拿捏住刘景行,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灰溜溜地离开王府。
    靖王府上总算是恢复以往的平静。
    刘景行有伤在身,日夜赖在谢蘅的暖阁子里,守寻鹤楼的侍卫也不敢将这位爷再架回去。
    两人白日则在一处,刘景行看闲书,谢蘅则为从济州府送来的官司写状子,有时两人连着半天都说不上一句话,却也不觉有甚疏冷,反倒平生出几分长相厮守的意味,日益情浓意切。
    约有四五天,刘景行的伤势大好,绵延多日的风雪堪堪停下来,冷阳从稀薄的云层中钻出,落了一地灿金。
    倒正赶上这月的二十二。
    因靖王妃生前喜听折子戏,所以一到每月二十二,洱阳的巡安戏班就会到府上来唱,即便王妃去后,这习惯也一直存留至今。
    谢蘅听后,感叹靖王爷对王妃情深至此,人去楼空那么多年,这曲却不肯终了。又想着一连多日都在写状子,实在疲乏,既有戏班来唱折子戏,谢蘅不免兴致高昂,舒展舒展筋骨,忙扯了刘景行一起去听。
    刘景行对戏文不感兴趣,不过只要能将谢蘅从那鸡毛蒜皮的小官司里拽出来,陪自己多说几句话,刘景行又何乐而不为?
    落座后听了没几句,谢蘅扬了扬眉,道:“怎么这戏,还唱到洱阳来了?”
    “听过?”刘景行问。
    谢蘅点头道:“在济州府,不是跟张大公子听过两回么,唱得就是这出《倚梅君子》。调子和唱词不错,不过故事更陈词滥调了些。”
    刘景行一听张雪砚,悻悻地“哦”了一声。这厮就没打算藏着脾气,谢蘅还能听不出来他这壶闷醋瓶子在喘酸气么。
    那侍立在一侧为看客讲戏的“百口”笑了笑,“让主子见笑了,不过小人却认为,这《倚梅君子》讲述的故事才是最动人之处,从前文人都知吟风颂月,现下不少儒生都在学唱‘才子得遇成名,平步青云’的传奇。尤其是在下半折子,岳溪止遭朝中窠臼排挤,蒙受不白之冤,其人登上朝堂、舌战群雄那一段儿,真可谓之‘荡气回肠,气势恢宏’。”
    谢蘅道:“这等平步青云的戏本历来就有,前朝《孔雀翎》、《折香桂》皆属此类,《倚梅君子》这出依旧是壶陈年老酒,算不得谁在学唱谁。不过大燕么,盛世之下,自然更时兴风花雪月,渐渐写那类戏本的人就少了。”
    “百口”当真莫辩,谦虚地笑起来,“小人不如姑娘博才了,让姑娘见笑。”
    如此听过半折子,谢蘅却发现戏文中有些情节发生了改变。
    上次在济州府听时,戏文中那当朝第一大才子林翰,对主人公岳溪止有知遇之恩,是他将岳溪止的诗作向众人展出,才使得岳溪止名声大作。
    可到洱阳听得第二回,林翰已不是对岳溪止有恩的正派角色,而是“百口”方才所讲的朝廷窠臼一派,更在最后被岳溪止扳倒,落得尸身难全的结局,口白称之为“大快人心”。
    原本不过是戏文中事,做不得真,可谢蘅想起来曾听人谈及,这林翰乃是取自张雪砚的表字“临寒”,是含沙射影之作……
    如此想来,谢蘅未免有些不快。
    刘景行瞧出她一脸不悦,手指轻抚平她的眉心,“怎么了?”
    谢蘅将此事告知,又道:“听闻这岳溪止也是有主的,就不知是何方神圣了。”
    越说,她就越不是滋味,尤其是看到台上扮作林翰的人满身血污时,压藏在心底的不安疯了似的往外钻,来得莫名其妙,来得真真切切。
    刘景行与张雪砚不对付是真,但刘景行却愿意承认,张雪砚禀性高洁风雅,乃是大燕真正的君子,也不是甚么乱七八糟的人就能攀上去踩一脚的。
    刘景行将戏目金牒一搁,说:“唱别出罢。”
    换了出《欢喜记》,小二弦一拉,轻快的乐调奔腾下来。谢蘅神思全然不在此,默了片刻,忽地下决定说:“我要回京一趟。”
    刘景行:“你做甚么?”
    “不知道。”谢蘅蹙紧眉尖,“总觉得有哪里不好了。而且我大哥和嫂嫂得了一个小儿子,我应当回家看看去,再说我们……”
    她欲言又止。
    刘景行反应了一阵儿,小声道:“我们如何?”
    “不如何。”
    刘景行开怀笑起来,执起她的手,道:“妹妹说得是,我应当亲自登门向大哥提亲。你离家快有三年了,也是该回家看看。”
    谢蘅不好意思地抽回手,“我可没说要你如何。”
    刘景行不揭开她那小薄脸皮儿,顺从点头道:“是,是我一厢情愿。可否劳烦承缨带我一起回京,好全了我多年的心愿?”
    “…………”
    再冷的雪天都拂不开谢蘅脸颊上热热的红晕。
    ……
    谢蘅以回京述职之名向济州诉讼司告了假,令回青收拾好行囊,准备取官道回京。
    她想等靖王回来道一声谢再出发的,如此耽搁了几日,一天夜里,城外传来靖王爷回洱阳的消息。
    谢蘅穿好衣装,去到府外迎接。刘景行本不愿来,可谢蘅再三要求,他始终不舍得拂逆她的心思,与她一道立在朱门外幽暗的风灯底下,等着靖王的人马回府。
    回来的并非铁鹰军,仅仅是一小列士兵,马蹄声和脚步声都溃乱不堪,根本就没有寻常整齐有序的样子,很是慌张混乱。
    一干人面色凝重,有的连手都在哆嗦,左支右绌地张开胳膊招呼着,七手八脚将人从马车上抬下来。
    谢蘅看清那人是谁,心底一慌:“靖王!”
    刘景行手指蓦地拢紧,下意识走上前了一步,可很快步伐就戛然而止,立在原处纹丝不动。
    大夫险些跌进雪地里,被人拖拽着进到居室当中,院中的奴才快步进进出出,浓郁的清苦味很快充斥在整个小院子里。
    副将在门外焦急地转了好几圈,转头见到刘景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道:“我等未能保护好王爷,请世子降罪!”
    谢蘅嘴唇和脸颊都吓得毫无血色,“到底出了甚么事?”
    副将抖得不成样子,哽咽着说:“雪,雪又崩了,我们的人也被埋在底下……一共二十三个,本来都已经救出来了,明明没有人了,可王爷非说他看见……”他抬头小心翼翼地望了刘景行一眼,说:“……看见世子被埋在雪里。”
    “军医说,是雪盲了眼,出现幻觉,看错人了。可王爷不信,晚上谁也没告诉,自己连夜冒着风雪进了山……”
    副将压低嗓音哭出声,“我们找到王爷时,他身子都凉透了,幸亏老天爷有眼……否则,我等怎么跟世子交代,又怎对得起王爷的恩情……”
    谢蘅听着是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缓且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副将浑身摸了一遍,从怀中掏出一枚朱红剑穗子来,奉过头顶,“这是找到王爷时,他手里攥着的东西。”
    刘景行面如纸,手指拢紧,也不知何时竟捏出一片冷汗。漆黑的眼瞳流露出一丝迷离,不知在想甚么,抑或着甚么都没想,直到看见那枚朱红穗子,眸子闪了闪光,一下将穗子夺来。
    谢蘅听见里面有了响动,看了刘景行一眼,说:“我进去看看。”
    刘景行没有拦着,将红穗子死握在手中。许久,他对副将说:“都退下罢。”
    “世子……”
    “退下。”他沉沉重复了一声。
    谢蘅进去,走到帐前一看,靖王半张开眼,有细微的波光流转,说不上清醒,但总是能看到人的。
    大夫用刀剪浸透血和药汁的武袍,身上各处全是大大小小的细碎伤口,听士兵说,这是从山坡上跌落,遭雪松阻拦,被粗硬的树枝和冰凌割伤、划伤的。
    之前在军中已经简单处理过,看着触目惊心些,但都是无伤大碍的外伤,最要命的是内伤。在回来的路上靖王就已经咯过几次咯血,军医说是伤到了内腑,需要静养。
    大夫诊过脉后,得出同样的论断,与几个其他药堂的大夫合计出了一副药方,一行人才陆陆续续退出去。
    谢蘅衣不解带地侍疾,夜间索性宿在偏房当中,由回青和绣春轮流替换。守了两日,靖王才缓缓寻摸到一点意识,谢蘅正伏在床边小憩,迷糊中听见他唤,莽地直起身来。
    头猛一下撞到靖王的下巴上,靖王疼得倒抽几口凉气,一头栽了回去。本这内府虚弱就撑不住折腾,一口气没跟上,很快狠咳起来。
    谢蘅惊得满头大汗,连发疼的头都顾不上捂,双手捧着,生怕他老人家咳出血来。
    靖王咳着,指住参汤水。谢蘅又从混乱中抽出身来,将参汤端给靖王。
    他不乐意教人这样伺候,显得自己太没用了些,索性从谢蘅手里接过来自己饮下。好一会儿,他才顺直了这口气,“谢二,你,你……”
    靖王也不知是急还是气,说不出来话,靠到床头,缓缓合上了眼。不多时,又兀地呵呵笑起来,笑声中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你这是来替我儿讨债的么,生怕本王没死绝?”
    “王爷,这样的话万不要当玩笑说了。”谢蘅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云歇哥哥很担心你,那天王爷被抬进府,我瞧他脸都白了。我跟他相识那么久,还没见过他慌成那样。”
    热热的参汤暖回了他的知觉,靖王听罢,长长吐出一口气,没有回答。
    对于刘景行,难道他还能不了解么?谢蘅这一番话,应是编来哄他开心的。谢蘅是个温柔软心肠,可刘景行却并非如此。
    哪怕他这回没活过来,那孩子怕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这时,谢蘅才揉了揉发疼的后脑勺,“刚刚一时着急……并非成心……”
    “你若是成心还得了?”靖王万千思绪教她皱在一起的眉头扯回,笑斥道。“毛毛躁躁的,跟你父亲一点儿都不像。”
    “这太寻常不过了。”谢蘅斟酌了一句,“云歇哥哥与王爷的性情也不相像。可不像也不是错,王爷说,是也不是?”
    她那些小九九在老辣的靖王面前藏不住,他一听就知谢蘅是在为刘景行说好话,哼笑一声:“你是状师,本王可不中你的圈套。”
    “承缨若是劝君上当,王爷可愿上当一回?”
    “承缨,刘家的事……”
    谢蘅打断他:“王爷,我是以世子妃的身份,同您老说这一番话。”
    “你……”靖王惊异于谢蘅的直白与大胆,讶然过后,又觉得这姑娘傻得可爱,放松了语气,“……你讲罢。”
    谢蘅问:“王爷是否还在怪罪云歇哥哥曾经拿楚氏试药一事?”
    “他告诉你了?”
    谢蘅摇头:“我去看了当年的卷宗。王爷,恕承缨直言,王妃的死与楚氏有莫大的关系。”
    提及王妃,他眼神中的痛色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淡然取代,“本王知道。”
    谢蘅惊奇问:“王爷知道?”
    “怎能不知?”靖王爷抬起眼来,静静地看着谢蘅,“你看到的卷宗,本王动过,你知道的事情,本王自然心知肚明。但有一些,你却不知道。”
    谢蘅想了一想,“楚氏真正的死因,至今尚未弄清楚。”
    她那一纸状书,只能证明刘景行无罪,并未查探出楚氏真正为何所害。
    靖王爷道:“药材无害,令慕真染疾的是熬药的紫砂锅,楚氏试药而死,死因就在于此。他要为他母亲报仇,无可厚非,换作是本王,害了慕真的人,本王也恨不能一剑杀了她。”
    “那您……”
    “本王是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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