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嘴炮了解一下

106.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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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蘅听得莫名其妙, “承缨不明白。”
    靖王苦叹一声:“本王最恨没能让云歇相信,天行良道,以存善念。”
    谢蘅闻言一愣, 喉咙刹那涌上一股酸痛。她想起父亲临终时悲悯遗言——爹这一辈子最遗憾就是,没能让你相信公道……
    谢蘅手指缓缓拢紧。
    “慕真逝世那年,本王回府,她人已经走了, 尸体在棺材里用冰封着。云歇说,慕真死前苦苦守着一盏引路灯, 就是愿想在临终前再见本王一面……家书传至丹丘时, 本王纵然已知她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但当时丹丘水害频发, 疫病蔓延, 更有一波乱贼趁机生事,见本王坐镇指挥,竟斩杀我方士兵, 以此挑衅示威。本王不能走, 走不得,一走就要生乱,一走就会有更多的黎民百姓死于非命。”
    谢蘅说:“王爷, 自古情义两难全之事不胜枚举, 王妃病重, 您离开丹丘去见她最后一面, 是情;留在丹丘与百姓一起对抗天灾人祸,是义。前者无可厚非,后者更是不世之功。王妃素有贤德之名,相信她在天有灵,也不会责怪王爷的。”
    “可她逢生夙愿不了,就已逝去,纵然料她不会责怪,生者又当如何释怀?”靖王轻声道,“承缨,你可知他母亲在时,刘景行是个甚么样的人?”
    谢蘅凝住神,摇了摇头。对于少年时的刘云歇,她并不了解。
    “他自懂事起,就有过目不忘的天赋。那时,看再多的书,他都不曾发过疯症。府上请来的启蒙先生,与你父亲齐名,文采过人,却拱手自言教不了他。”
    “云歇喜好读兵书,还没有马背高的时候,就随本王习练剑法和骑射。十五岁时,去军中任‘小军师’,排兵布阵可比他老爹都要厉害!”
    说起这话时,为父的欣慰和自豪从他满是风霜的皱纹中溢出来,藏都藏不住。
    “他小时立过誓的,以后要成为像本王一样的将军。”
    谢蘅想起那走过一趟闹市就头疼不已的刘景行,怕他这一腔抱负终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靖王一想起少年时的刘景行,止不住热泪盈眶,又碍于当着谢蘅的面,不好掉泪,眼睛闪烁地眨了几下,又仰起头来,忍得眼眶都红了。
    “……只因本王当初选择留在丹丘,没有回府,致使慕真抱憾而终,云歇就恨透了家国大义。他无端自私,冷漠,心性不知何时变得如此狠毒,明明楚氏为他故意谋害,却欺瞒实情,骗了梁以江为他脱罪,出狱之后更是不依不饶,令人剖开了楚氏的坟……”
    言止于此,余下诸多事,靖王连想都不敢回想。
    靖王至今记得,满府缟素,如同下了一场大雪,夏日烈阳都融化不了这座冰窟。
    那个曾经伏在他背上嬉闹、立誓保护大燕百姓的小军师,竟将那死人剖出来,以冷木为支,杵在背上,手脚皆缚,跪坐在灵堂前。
    女人垂首跪在灵堂前,落下湿冷的长发间,隐约露出一张死气沉沉的青脸,毫无声息的,走过去,像是惊扰到了甚么,她嘭地一声倒下,浑身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
    疯子。简直疯子。
    他一怒之下,请了鞭子出来,将刘景行一顿狠打。刘景行被打得满身血污,却没求一句饶,脖子上青筋遍布,却只仰着头看他,无言地讥笑了一声。
    “本王将他关进寻鹤楼,就是要让他静心省悟,消除怨恨,化解业障……”
    可他对残忍的行径不曾感到丝毫后悔。
    靖王说:“他骂本王是沽名钓誉、道貌岸然,是害怕遭万民指骂所以舍弃妻儿的胆小鼠辈。”
    他老泪纵横,声音中气力不在,与谢蘅从前见过的孤寡老人并无二致。
    这时候,谢蘅才觉出靖王是个人了。这想法甫一冒出还不觉有甚,可细细回味起来,不禁背后发凉。
    因为靖王刘鉴开,本就是一个人。
    只不过这么些年,他在颍川百姓,甚至大燕百姓心中都被神化成了庙宇当中的泥塑偶像。
    他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是救世活命的圣人。
    凡事与靖王府有瓜葛的,众人做起事来常常不自觉想要维护靖王府的声誉,维护靖王的声誉,许是认定这对一个圣人来说太过重要,对百姓也太过重要,人人都不想毁损。
    可刘鉴开自问何时在乎过这样的声誉,又何时想要做一个圣人?
    保家卫国,缘于他是将军;治理水害,缘于他是臣子;帮扶刘氏,缘于他奉命改姓,担任了宗主一位。他自问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尽忠职守。
    他自顾自言:“他因痛恨本王,也失了从前要建功立业的雄心,终日浑噩,一蹶不振。本王不甘刘家的儿子如此无用,将铁鹰军交给他,一年之内他提拔了十四名将领,却将铁鹰军训练成了一支私兵,那些将领唯有一个念头,就是为他刘云歇效忠而死。”
    “本王又打了他。”
    “——因为本王恨啊!恨他那副模样……!他不再是本王的儿子,更像一把鞭子,日复一日地鞭笞着,提醒本王,告诉本王,以往那么些年,本王所坚持的秉公灭私、天理昭彰,都是错的——!”
    “时间久了,有时本王也会怀疑……”
    “慕真她贤良淑德,一生心怀善念,只是怜悯楚氏遭遇,决定将她留在府中细心照顾,究竟做错了甚么,要落得如此下场?”他死死握紧拳头,一边轻咳一边又坚持要说,“本王为国为民,多年来治理西鹿江水害,挽救了那么多条性命,自问从未犯过大罪,又做错了甚么,连妻子最后一面都不能见?!”
    “本王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百姓,无愧于圣上,独独辜负了慕真一人,此生都再难弥补……”
    谢蘅见靖王情绪起伏不定,躁浮异常,忙取了参汤来,可递过去的手却教靖王紧紧抓住。
    “谢二,你是梁状王的弟子,是大文豪谢正心的女儿,他们可曾教过你……这世道,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王爷!”
    谢蘅见他咳得不成样子,抬手去抚捋他的背。靖王将她帮扶的手推开,摇头示意无碍。
    他这老家伙到底还有身为军士的硬骨头,病成这个样子,在小辈面前仍不愿意露怯显弱。
    谢蘅理解,也就收回了手。待静静沉思片刻,靖王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时,她问:“如果王爷回到当年,您是选择留在丹江,还是回到府上?”
    这是一个好问题。
    靖王很少去想这样的问题,他怕自己会后悔,也怕正视不后悔的自己。
    如今谢蘅问起,靖王沉下心来好好细想一番,终是低声道:“留在丹江。”
    “那您方才问的,承缨可以回答。”谢蘅笑了笑。
    “从前师父教我,最有资格在公堂上做出正义审判的,并非官员和状师,也非律法条文,而是人的良心。父亲也教我,是非审至于己,得失安之于数。”
    靖王愣上许久,最后却兀地笑了出来。虽说是笑,可眼睛仍是湿润的,这长长笑声中夹杂着无奈的叹息和浓浓的释然,叹息这么些年的迷惑,释然这么些年的悔恨。
    “谢承缨啊谢承缨……”
    他叹了这么一句,笑声渐渐归于平静。靖王经年劳累,如此当着病折腾这么些时辰,强撑起来的疲倦终于回落下来,身子一沉,竟是睡了过去。
    谢蘅替他掩好被角,悄悄起身走了出去。
    一出门,迎头撞上一脸沉僵的刘景行,赫得谢蘅往后一跳,拿惊异的眼神瞧他。
    谢蘅还没质问,他倒先开了口解释,“我听闻你已不眠不休守了多日,府上那么多奴才,要你费甚么心?回去。”
    谢蘅这个状师,还听不出这厮抢占先机、左右言其他的策略么,当即无情挑破道:“方才的话,都听见了?”
    刘景行:“没听着多少,倒听有谁一声一声地在唤着云歇哥哥。”
    谢蘅见他这个时候耍无赖倒是一流,耐不住恼道:“刘云歇!同我装疯卖傻是不是?”
    刘景行挑眉:“妹妹方才也知道了,我本来就是个疯子。”
    “……行。”
    谢蘅知要制住这块滚刀肉,就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她便上前两步,轻轻揪住他的领子。
    刘景行教她扯了一下,低了低头,险些撞到她的鼻尖儿,呼吸陡然急促了三分。
    “你既是我云歇哥哥,那以后靖王爷就是我父亲。你不肯侍疾无妨,身为妻子,我应当替你尽孝,莫说是三日不眠不休,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我也得撑下来。”
    她挑了挑眉,眼睛灵得跟甚么似的,瞧着眉眼,明明是个不合意就能飞走的小雀,可说出的话,却是一副挣不开牢笼的委屈模样。
    “承,承缨……”
    若换作寻常,刘景行定然顺竿儿打趣谢蘅的戏嫁之言,可这话又说得太真挚动人,刘景行那从容调戏谢蘅的心思一下被削去了大半,还留下大半在谨慎地审度她这一番话的真假。
    紧接着,谢蘅松开他,脸上又有几分落寞,“如今才知你素来薄情寡义,却连后悔都来不及了。你若不肯心疼我这般劳累,我除了认命,自也说不出委屈来……”
    刘景行一把捉住她的手,将她扯近了。谢蘅抬起脸来,怎还有甚么落寞的怨妇之态,眼睛愈发亮了,摇了摇脑袋,挑衅地瞧着刘景行。
    他眉宇间惯有的浪荡风情一扫全无,独留下沉沉一片,“谢承缨!你要我偿命算了!”
    谢蘅一笑,“不要哥哥偿命,以身相许就好。”
    这一句却是他从前调戏谢蘅之言。
    刘景行瞪了她一会儿,最终无可奈何,举手投降:“当我输了还不成?你去好好歇着罢,我留下。”
    谢蘅见他有所松动,定然是将王爷那一番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亦不再调笑,唤了回青进来替她整理衣衫。回青身上还别着她的折扇,纵然是寒冬,可这状师的派头一个都不能丢,她将折扇递给谢蘅。
    谢蘅下意识揽了揽悬挂着的扇坠,互相想起那枚朱红剑穗子。
    她抬眼,试探地问道:“那穗子……可是你当初随王爷练剑时的佩饰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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