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嘴炮了解一下

111.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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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通鼓一过,吴行知坐上大案。
    他铁青着脸, 目光瞥了瞥竹帘后侧堂, 刑部左侍郎与大理寺少卿听审。而台下站着两人,一是谢蘅, 二是与她对堂打官司的状师, 不是别人, 正是封坤。
    这一幕恍若三年前——吴行知新官上任,戚如前来听审考察,巧灵告了许世隽的恶状, 为许世隽陈辩的是谢蘅, 而巧灵的状师正是当年诉讼司风光无限的大状师封坤。
    如今唯一不同的是, 谢蘅不是状师了,而是逆匪嫌犯。
    吴行知略眯了眯眼睛,见谢蘅脸色略显苍白憔悴, 发丝凌乱, 乍一眼望上去, 有几分可怜姿态。可吴行知却不敢大意,他仍然还记得三年前在公堂上被这小女儿牵着鼻子走, 等回过神才骇出一身冷汗的感觉。
    在门廊下站着许多百姓, 有一个人抱袖立在最前,乃是熟面孔了, 谢蘅的老朋友周通。
    他揣着袖子见谢蘅那娇怜的样儿, 心照不宣地笑了几声。
    三年前, 谢蘅对战封坤时, 就因他擅长在第一印象上下功夫,喜好博取同情,谢蘅就依样儿画瓢,教导过许世隽上堂一定要有多狼狈就多狼狈。
    她说:“便是教我哭上几声,自也能招来人疼的。 ”
    那时周通还想不出此人流泪娇弱起来是个甚么模样,如今算是见到了,果真太惹人心疼。
    那围观听审的百姓见着那传闻中的“逆匪”,既非凶神恶煞,也非妖媚惑人,长得是清丽周正,眼波盈盈,似是受过天大的委屈,令人不禁生怜。
    “官府这是为了邀功充数,胡乱抓人么?怎连个姑娘都抓进去了?”
    “是啊……你看这人,哪里像逆匪?我看八成是抓错了。嗐,清清白白一个人,蒙冤进了那等腌臜地方,要是换是我闺女,我、我得跟他们拼命!”
    周通暗笑不已。若非早知谢蘅是个甚么神仙人物,或许他也要上当,真以为她在牢里吃了大苦头,也怨这官吏怎就这么狠,连个姑娘都不放过。
    可吴行知也心知肚明,知道谢蘅可不是甚么好对付的人物。
    这三年不见,这位谢状师的名声在京师没有一点消减。
    从前是接连退了靖王府和张家的亲,闹得是沸沸扬扬;而后打赢了巧灵案的官司,在诉讼司里声名鹊起;再后来虽是被贬出京,可在姚宁和济州府捣腾出的动静,连在这个坐任京台的府尹都有所耳闻。
    他皱皱眉头,一拍惊堂木,肃静全场,“升堂——!”
    威武喝静,封坤按例上到前来,道:“之前提上状书的胡状师伤了风寒,开不了口,现已将官司转到学生手中,请大人容禀。”
    吴行知见不是他熟知的胡状师,心里还吊起来半截儿,但见换成了封坤,他又重新放下了心。
    三年前,封坤输在谢蘅手上一事,成为街头巷尾的笑柄,他算是和谢蘅结过梁子,肯从胡状师手中接过这场官司,定是抱了复仇的心,抓住机会要将谢蘅往死地里按。
    且这封坤现已升任京师诉讼司副司长,打官司的能力可一点儿都不比胡状师差。
    吴行知点头道:“禀。”
    “众所周知,谢蘅原本是在京师诉讼司挂名的状师,后在三年前因触犯龙颜被贬去姚宁任诉讼司司长。在这期间,正逢赛狮大会,她写下一副对联,要求那夺魁的狮王在会场上展出。那上联是,‘这般世道,还须蚊帚几挥,立刻准教黑雾散’,下联是‘不是善人,难博龙图一笑,何时得遇黄河清’。”
    “大人容禀,”封坤奉扇躬身,道,“这上联的意思是,谢状师认定这世道晦暗,尚须有人出现,清扫道上的不公。而这下联,更是其心可诛了,暗讽圣上并非善类,难掌龙图大权,盼望着人间能有一位圣人出现,还我大燕河清海晏的局面……”
    此言落定,堂上众人不禁一阵唏嘘,哪里能想得这姑娘能写出这么大逆不道的句子?
    封坤道:“且京师人人都知,逆党张家与谢家曾结过三年姻亲,缘于这门姻缘,罪臣张居竹曾在朝堂上多次提点侍郎谢定南,可见张谢两家蛇鼠一窝,早有谋反之心。”
    谢蘅拢了拢手指。
    封坤讥诮地看向谢蘅,继续道:“相信当年谢状师被贬姚宁,必定心怀不满,才会写下如此对联。可若是写写作罢,尚且情有可原,但谢状师竟将此联在有上千人聚集的赛狮会场中展出,大有煽动百姓、企图谋逆的嫌疑!其情可恕,但其心可诛!”
    他眼角狰狞抽搐一下,抬脚上前,洪声道:“如今朝中乱党逆匪沆瀣一气,毁我大燕朝廷,害我大燕百姓,还请大人明断,万不可心慈手软!”
    吴行知冷笑一声,看向谢蘅:“你还有何话讲?”
    “大人,本状师且不问缘何三年前的对联,这时教有心人煞费苦心地寻来,是意欲何为;也不问本状师一个女儿家,还是皇上的甥女,生来即受祖宗荫庇,日日珍馐美味、锦衣罗缎,享受日子都还来不及,为何要走上逆反的路……就只问问这对联……”
    封坤冷哼道:“那对联难道不是你所写么?且看你还能有甚么花言巧语!”
    “且先认了封状师所言,我当日的确写过这样的两句话。”
    她定定地望向封坤,那眉眼里又含着笑,风轻云淡,胜券在握,令封坤小小惊了一惊,好好品了品她这一句话的意思,但也没觉出哪里不对,只能继续听下去。
    谢蘅小挪一步,就解释一句,“当年我初到姚宁,见民间胡混状告得厉害,私受银钱,不成规矩,因此也萌发诸多冤案,故才做下此联,是希望百姓以后能去诉讼司找状师,不要为民间状师蒙骗。
    “上联是讲,如今世道还有许多冤案,仍旧需要如我辈这等的状师出现,才能换来青天白日。这下联更是自嘲了,本状师自认不是完人,难以博得皇上欢心,被发配到姚宁,人单力薄,无力挽回大局,才会问哪日能看到河清海晏的大公大道。”
    这般一解释,也有人点头,暗暗称是。
    封坤却讥笑道:“好,且就按照你的解释所言。那么,你难道不是在暗指我大燕君主无能,才会有这么多冤假错案,令百姓不得安居乐业么?”
    谢蘅一下皱起了眉,“封坤!”
    “谢状师,这可是你方才所言!”
    吴行知肃眉,一拍惊堂木,喝道:“谢蘅,你好大的胆!甚么‘还有许多冤案’?我大燕律法严明,皇上持大公主治一国,你这样说,分明是在讽刺圣上治世不明!”
    谢蘅冷言道:“这些年,判错的冤案还少么?!祖上且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怎么,谁都能说得,皇上就说不得了?!”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还不知自己错在了何处!”吴行知朝东方一拱手,“皇上岂如尔等这般,是个凡人?圣上乃是真龙天子,是真正的圣贤圣德!”
    “你倒是会拍马屁。”谢蘅瞧他就不像是在瞧一个人,而像是在瞧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圣祖爷在位,治大燕十四载,任命能官贤臣,也难免判错御状,枉害人命,圣祖爷尚且会向天下表罪己诏,躬身自省,并教诲子孙,切记察纳雅言,知错悔改。当今皇上还没敢言自己一生无错,你个小小府尹,就敢在此妄自揣度圣意?!”
    吴行知一下就拧紧了眉头,看着谢蘅冷俏的眉眼,不禁哑了声。
    谢蘅再道:“且大燕解字注文中有论‘夫妻’二字的,此二字与‘黑白’无异,无妻即无夫,那么无黒即无白。自古至今,历朝历代,不会因为明君治世,就能断绝了恶念;同样,也不会因为奸贼当道,就能赶尽了良善!”
    “吴府尹,敢问本状师何罪之有?”
    吴行知背脊上又开始冒汗,正如多年前一般无二。他咽了咽干涩的嗓子,看了一眼封坤,磕巴道:“封、封状师,你说话啊。”
    封坤倒吸了几下鼻子,吞吞吐吐始终不言。
    谢蘅乘胜追击,“不过,我方才也说了,本状师是退了一步,认了封状师所言,当日的确写过这样一副对联。”
    封坤质问:“怎么,你这是想否认,自己从没写过么?”
    谢蘅反问道:“那就得问问封状师,你是从何处得来这样一副对联,并且认定是我所写的?”
    “哼……”封坤笑了笑,“你若不提也罢,真要对质,我难道还能拿不出证据?!”
    封坤请人搬上来一张书案,书案上横摆两个长条宣纸,从一个匣子中取来几个烧黑烧缺的残片,残片上都有字样,但都是残缺不全的。
    “相信大人之前已经见过这些残片。”封坤一边将残片摆好,一边禀道,“这原本就是一副对联,当年经由夺魁狮王在千人舞狮会场展出,可惜由于后来出了事故,对联被烧成了残片,后为姚宁狮头坊坊主罗威所拾得,珍存在府。前不久教人偶然寻到,这才告发至京师来!”
    残片按照顺序摆好,封坤起笔添字,正是——
    “这般”世道,“还”须蚊帚几“挥”,立刻“准”教黑雾散。
    “不是善”人,难博龙“图”一笑,“何时得”遇黄河清。
    待他填好后,封坤就将对联展给吴行知和听审的百姓看,说:“就是这副。”
    谢蘅看着他填上的字,不多时,蓦然笑着摇头道:“我就说,是有人想存心陷害。”
    谢蘅命人重新铺好纸张,将按原本的残片一一摆放好,起笔于空隙处书下相同的字迹,可内容已经完全变了。
    “青天”世道,“无”须蚊帚几“挥”,立刻“准”教黑雾散。
    “不才庸”人,难博龙“王”一笑,“不日望”遇黄河清。
    她俯身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扬扬眉,将两副上下联抬起来,对堂上的吴行知道:“这才是我写过的对联。”
    那看审的周通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连忙双手捂上嘴,不敢再吭声。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打了那么多年的官司,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敢在堂上公然修改物证铁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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