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嘴炮了解一下

113.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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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部大牢的路子要通, 不过有谢定南和许世隽在,并非太难的事。
    这日谢蘅还未来得及看大理寺复抄写下来的卷宗, 许世隽乘了马车来府上接她,两人一同去看张雪砚。
    时是黄昏, 天空浸淫在晦暗的夕阳光中, 烧着最后一横瑰丽的晚霞, 烧尽了, 无边的长夜也就降临了。
    为二人引路的牢役不肯收下许世隽的钱财。他愧疚地低下头,说:“小人再收钱, 要折命的。前年小人的妹妹病重, 家中无钱诊治, 逢张大人来狱中提审犯人, 见小人哭得眼睛红肿, 关切问过小人的家事。本以为这样的贵人,哪里能将我们这等无缘无故的外人放在心上?谁料大人……大人差了自家府上的郎中亲自来为小妹诊病,是得他恩惠, 小妹才活了一条命……”
    “如今他落到这里头,我甚么都做不了,除了力所能及的……能让他好受些……可这逆匪的罪名落在头上,再好受也……也总、总是不成的……”
    他低下头哭泣起来, 用袖子不断擦着泪。
    许世隽低低叹了一声,将银袋子收回。
    那牢役擦干净眼泪, 知道时间宝贵, 不宜浪费, 忙将他们请了进去。
    开了门,一股子阴森之气扑面而来。刑部大牢关得都是未下最终判决的重犯,并不如府衙的牢狱那般有诸多牢房,最大的一间被开辟成刑房,左右都乃石墙,且有视线阻隔,谢蘅只能看到那些个刑具的边边角角,就已遍体生寒,那中间摆着一口大铁炉,歪歪斜斜插着三四根烙铁。
    一路走到尽头,谢蘅看不到石墙牢房里的情景,却能闻到刺鼻的烧焦味、腐烂的臭气,混着血腥和发霉的味道,好似万千痛苦和残忍都在这里汇聚过,否则不可能同时拥有这么多味道。
    走到尽头,牢役将手中一直提着的灯笼搁下,引了火,先进去将牢房中的火点亮。
    许世隽长久都拧着眉头,对谢蘅说:“我在外面等你。”
    谢蘅握紧拴酒壶的草绳,点点头,走了进去。
    一个人,姑且尚能称作为人,倚在角落里,下半身用破旧的棉被盖住,双手也在被子当中,听到声响,偏了偏头,用右耳去追了一下声音,嘴角牵起轻轻的笑。
    谢蘅眼眶一下红了,狠吞了几口气才将酸涌上来的眼泪压下去。好一会儿,她将酒壶搁在地上,席地而坐,就在张雪砚的身边,想开口唤他,一张口就没能压住哭声,“为甚么……为甚么会这样……”
    “你,来了……”他有些发不出声音,像钝了的刀磨在石头上,“我,不想你来,看到我这副,样子。又怕,再……再没机会……见到你……”
    谢蘅想要掀开被角,教他一声喝止住。
    “别看,”谢蘅见他近乎哀求地摇了摇头,听他低声道,“别看,承缨,我不想教你看……”
    张雪砚又说:“我让人,帮我,擦了擦脸,你看着,还体面么?”
    “张,张雪砚……”谢蘅死死揪住棉被,低下头哭起来。
    “你莫哭,我看不到,却能听到……我,都不能,为你擦眼泪……”
    他眼睛上用厚厚的纱布缠着,浸出一丝丝血迹,已经,或者说往后都全看不见了。
    谢蘅咽了咽疼痛的喉咙,忍下泣意,说:“案宗已经拿到手了,我这就告诉皇上,让他放你出来,教太医好好诊治……我也会查出真相,帮你洗刷冤屈,谁把你害成这样,一个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承缨,承缨……!”他有些急,可声音又不允许他说太多,说多了就要咳,他想去抓住谢蘅的手,可那双手被压在棉被底下,抬不起来,“别,别……”
    谢蘅见他像一条没了鳍的鱼,慌乱得找不到方向,便直起腰来,上前捧住他的脸,“我在。”
    “别去。”他道,“你都不知是甚么罪,却也愿意,信我……只要你信我,其他人如何,我都,不在乎。”
    “我在乎,我在乎。”谢蘅摇头说,“不行,这不公平,没有这样的道理,这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张雪砚虽如斯,却能知谁是真心待我,很值得,很公平。从前世隽……世隽一直对我,不满,说我是,沽名钓誉,书呆子。可张家势倾,人人避如蛇蝎,唯他来看过我……”
    谢蘅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掉,笑道:“他不是不满,他是羡慕你。小时候许伯父总要拿你来和他作比,你头脑聪明,又乖顺又懂事,从来都不会给人添麻烦,样样都做得游刃有余……他嘴上说你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可一旦被欺负了,要骑在别人头上骂,‘你又不是张大公子,也配来欺负我’。一听别人骂你,他还要动手呢,说你是神人,不如你,那也算是凡人,若旁人贬低你,就是变了相地贬低他……”
    张雪砚也笑起来,笑得时候,纱布上的血迹更深了。
    谢蘅有一瞬间仿佛能看到那双曾经雪亮清澈的眼睛,一笑起来,只浅浅一弯,并非放怀大笑,带着一些惯来的隐忍和收敛,可能明确地教人知道,他是真心欢喜。
    待敛了笑意,他叹声又轻又绵长,道:“真好……”
    “好甚么?”
    “能见到你,真好。”
    谢蘅紧绷的心一松,颤着声道:“所有的苦痛都是一时的,以后会越来越好……张大公子,你信我,一个月,最多一个月,我一定能帮你……”
    “……承缨,”张雪砚打断了她的话,忽而问道,“他,他待你,好么?”
    谢蘅愣住了,她知道张雪砚问得是刘景行,点了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遂道:“很好。”
    他又浅浅笑起来,“你都说了好,那一定是很好啊……”
    “等我们成亲,请你来喝喜酒,”谢蘅转头踢了踢地上的酒罐子,又道,“我今日也带了酒来。”
    “我等的人,已经归来了,又何须,再醉一回?”
    谢蘅紧紧蹙着眉头,不醉不归,乃是她当日戏言,不想张雪砚竟当真如此放在心上。
    张雪砚说:“承缨,其实我也,也并非外人,看来那般,宽宏大量,实则小气得很……如今更是,拿不起,放不下……我听见,你的脚步声,有一时也在幻想,你进来见到我这副样子,也会可怜我,愿意欺骗我,说你后悔了,想再与我,与我成亲……”
    “可你,若当真如此,我也不会开心。我必,遗憾一生,悔恨一生。”张雪砚去蹭了一下她的手,“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听你说,很好,虽难过一时,却也能真正放下心了……”
    “你,你骂我迂腐,也好,愚蠢,也好,然我一生志向,唯在三事,一在张家,二在朝廷,三在,三在承缨……我已站不能立,行不能走,眼不能观,手不能写……如此废人,难挽张家生死存亡,难成抉择天下之志,亦难全……全我今生想要护你、爱你的心思……”
    “张大公子,我……”
    “你不必,愧疚。我见你,也并非是要你,愧疚……你从来都不欠我……”
    他艰难地说完这一番话,已累得气喘吁吁,额上直冒虚汗,侧首倚着墙壁缓了缓。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终是烧尽了。夜风灌入,轻寒从所有的细缝中渗进来,凉得人不禁轻颤。
    “承缨,我心愿了了。”
    不是成全的了却,是化为了乌有。
    “了了”二字,形如一缕轻烟,正如说出这二字的人,仿佛也成了轻烟。
    “这怎算了了……”谢蘅轻轻贴过去,挨了挨他冰冷的脸,“张雪砚……张临寒……!”
    她突然恼恨起来,紧紧抓着他的肩膀,“不行,不行!你要是敢……!你敢!那些人害你,他们都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应……!”
    “我不怨谁。这一生所遇万千,我张临寒都,心怀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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