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桐归流年

第八章 园中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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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卿走到院内的小亭子处坐下,阵阵的秋风吹过,在此品茗吃点心倒也是一桩美事。
    隔着纱帘,远远瞥见一抹白色的衣角,她便知道是他来了。
    衣裳的主人缓缓走入庭中,雪白的衣角带落了从边的野花,纷纷洒洒,倒又是一出绝妙的景来,又看那人行礼问安,举手投足间皆是不尽的风流月色,她初次见他便知道,此人,实在担得起美人二字。
    许是刚刚在庭中喝了两杯果酒的缘故,人也好像有些微醺,倒不知这酒是打哪弄来的,只两杯就让人有了醉意,待到自己缓过神来时才发觉那美人不知何时到的,正直挺挺地屈膝跪立着呢,可分明是跪着,浑身的气度确实不逊于任何一个王公子弟,甚至更甚,可,他的心肠偏偏又硬如磐石。
    “起身吧,大人请随意。”她拂了拂袖子道。
    谢堇年闻言也就顺势坐到云卿对面了。
    肤如雪,眉如画,眼如墨,他一双眼哪怕此时是低低敛着的,却仍能让人感觉到眼睛的主人是何等的风姿傲骨,这,便是谢堇年的独有的风情所在了。
    “不知公主唤臣有何事吩咐?”
    云卿将食盒中的糕点拿出,推到他的面前,“太子感念丞相教导,又思及丞相在东宫呆了几个时辰,想来应该是饿了,便特意让本宫端来些吃食给丞相。”
    听了她的话,谢堇年眉毛一挑,拈了一块儿糕点放入嘴里,细细咀嚼了一会儿,“不错,入口香甜软糯,又不粘口,臣很喜欢,改日也叫臣府上的厨子来太子这儿学习学习手艺。”
    云卿看他一副悠哉的模样,妩媚一笑道:“大人怕是想错了,这糕点是本宫宫内的厨子做的,太子这儿是学不到了。”
    谢堇年听了也不甚在意,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角,又喝了一大杯茶,才慢慢说道:“如此说来,臣怕是再吃不到如此美味了,可惜了,遥想以后的驸马娶了公主才是有口福了。”
    用手帕擦拭明明是个十分女气的动作,可是由他谢堇年作出,却又偏偏显示出一种别样的矜贵美感来。
    “大人这话错了,本宫是万万不会与男人洗手做羹汤的,本宫的侍女自然会替本宫做好此等事务,何况,天下的男人又有几人值得本宫亲自为他下厨呢。”
    放眼天下,这话说的委实是猖狂,自古女子出嫁遵循三从四德,以服侍夫君为己任,像眼前的女子一样如此不屑于委身讨好男人,甚至语气中还带着一丝丝轻蔑倒真是——胆大妄为!不过看样子她好像是喝酒了,否则今日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就那么直愣愣地说出此等颠倒之言了。
    只不过心里如此想,他嘴上却又是另外一番说辞:“公主说的极是,公主金枝玉叶自然是万般尊贵之人,哪怕是驸马,娶了公主也不过还是天家奴才罢了,是臣刚才错说了。”
    不知为何,若是平日里看他如此低眉顺眼的姿态,她心里应当是极为开心才对的,可现下听来,又远不是那个滋味儿,这是说她未来的驸马是个庸碌懦弱之辈?她虽有些醉意,又不是全然不省事。
    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接他的话了,只好状似不经意道:“刚刚看大人独自一人蹲在墙角处出神,本宫觉得甚是奇怪,不知当下丞相大人能否为本宫解惑?”
    谢堇年原以为她叫他来又想坐什么鬼话来套弄他,未曾想还真是一时兴起叫自己过来,这可不像这位公主的作风。
    但嘴上却还是恭敬答道:“臣刚刚不过是在观察些虫子罢了。”
    “哦?虫子?向来听闻大人博览群书,不知也有这样的癖好。”
    像是没听懂云卿语气中的讽刺一般,反而如一个老师循循善诱地教导自己的学生一般,“公主这话错了,臣博览群书,不代表臣心里就是喜欢读书,相反的,臣闲来无事看看那些虫儿之类的,也就不算癖好了。”
    “唔——臣想,这应该算是一个乐趣。”
    他说的诚恳,云卿听了还真是生出了几分好奇,又加上刚刚饮了几杯果酒,说起话来也不像往日那样时时端着一国公主的架子,开口道:“我倒是想听听看这其中又有何乐子可言,大人还请赐教才好。”
    他想,应是醉了,她才不会摆出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来与他说话,不由也就放柔了语气,“臣幼时起就身体比同龄人发育得晚些,尝尝被一些大些的孩子欺负,又无甚玩伴,日子过得很是苦长乏味,臣记得,那是一个秋日里,一次偶然见坐在树下发现一群蚂蚁正在觅食,臣当时只觉得这一个个黢黑微弱的小东西像是有了思维一般,好像人一样按部就班的搬运起食物来,也是有趣极了。”
    “就是从那日起,我觉得我也可以找些有意思的事做,我日日到树下观察它们,在那个蚂蚁的世界里,我好像打开了一扇新的门,后来有人对我说,蚂蚁这种动物啊在夏天就想着冬天,它们时刻提醒自己冬天不会持续太久,所以一直在不停的储存粮食,在小小的洞穴里等着春天的来临,直到第一缕光照进洞穴里,它们就会马上爬出来。”
    “也是那个人的话,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众生存在皆有缘由,无所谓强弱之分,蚂蚁,也从不是弱者,因为弱者只会等待机会,而强者则会创造机会,从那以后我就发奋读书,我也许打不过那些欺侮我的人,但我会用其他方式,拼尽全力去击败他们。”
    云卿仔细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忽然间酒就有些醒了,这个人,其实与其他人说的不一样,他也有泪,也会痛,这一刻她觉得他不再是朝堂之上说一不二的权臣谢堇年,只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
    心里一下子涌出了好些话想要对他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明明,他们是敌对的,而他也表明了,他是强者,也自然不会需要自己的怜悯与同情,万千心绪也就只化作了一句话“大人,似乎对人生很是有所感悟,这等境界我是不能达到的。”
    谢堇年自然看到了她眼中闪过的那抹情绪,只是撇嘴笑笑,复而问道:“公主怎知自己就不能到达呢?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臣也不过是将日子中的小事转化为了为人处世的原则而已,公主聪慧,臣想,眼下道路不管如何杂错,公主您都必然会找出最近的那条,您不必妄自菲薄的。”
    像是弯弯绕绕了好几圈,终于回到了正题一样,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终于撕破了温情的面皮,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转而说道:“虽时值秋日,众花开始芬落,御花园中的花草却是由人从西山的温泉宫内引进浇灌的,花农又用红壤悉心栽护,百花齐放的景象倒是还能窥见一二。”
    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他站起身子对云卿伸出一只手道:“如此,便万不能辜负这等难得美景了,臣斗胆,邀公主殿下与臣同游。”
    不过此刻她的心思却没放在他说的话上,而是一双眼睛盯在了谢堇年的一只手上,比女人还细腻的肌肤,骨节分明却又不失男人的刚劲,这样一双手,就是宫中最好的鲜花汁子都不一定能调养的出来,她这样不忿想着。
    察觉到了面前女子的走神,谢堇年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种被人忽视的感觉,冷声道:“公主!”
    “啊?哦,本宫不过是被谢大人的手所惊叹到了,一事有些晃神,希望大人谅解,既是美人相邀,本宫又怎会拒绝。”
    说罢一只素手便缓缓落入谢堇年的掌中,“走吧,大人。”面上还带着些许调笑的意味。
    饶是谢堇年这样冷静自持的人也不禁耳上一红,就算知道自己外貌出众了些,但他平日里向来是一副清冷的姿态,了解他的人更是熟知他骨子里的恶劣,是以不管是宫中之人还是大臣属下,都无人当着他的面拿他的面容说道。
    而今日,自己竟被一个足足小了自己八岁的小女人给调戏了,是,这就算调戏了。
    侧首看着这女子,自己竟破天荒地没有恼意,反而趁势将她的手紧紧拽在手心,“是!”
    如此,二人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齐身相伴而行,在宫门口等久了的落落看到云卿马上跑过去,还没理过思路,看到自家公主的手搭在谢堇年手中,张口就道:“公主,你您你……这是要与谢大人?”
    见到落落这副吓死人的表情,云卿不禁莞尔:“乱想什么呢,本宫不过是要与谢大人一同游园赏花罢了,你且在这儿等会。”
    “是是,奴婢遵命,公主与大人尽兴就好,不必管奴婢的。”
    说着那双眼睛竟还是偷偷瞄着男人的如玉身姿,想着自家主子若是真和谢丞相在一起也是件好事,于是乎不自觉的就将红娘这活儿揽到了自己身上。
    **
    御花园。
    就如云卿所言,御花园中的万花景象盎然,丝毫不见初秋的萧索寒凉,各色奇花异草娇容依旧,扑腾一声,竟是净水池子里头的锦鲤又不安分起来,看来是院子内又有了一番新热闹。
    这边,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依依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男的白衣翩翩清冷出尘,女的一身满地青烟裙更显清爽雅致。
    两人皆是容貌出众之人,走在园中又是一道美景。
    一时间,两人竟都没有开口说话,云卿心想这大约也是一种岁月静好吧。
    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重重重担,然而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终是忍不住开口,“素问大人天纵英才,十六考取功名,十七入仕,二十便官拜丞相之位,如此人生,当真是让人羡慕啊!”
    谢堇年听了她的话眼中出现一丝玩味,道:“公主谬赞,臣有今时今日之地位,全倚仗先皇赏识,哪怕臣爬得再高,终究还是为天家做事。”
    她轻笑,“也是,这越是身处高位,就越是高处不胜寒,稍有个不慎,前头便是万丈深渊,想必大人走到今时今日这位置也是步步惊心吧!”
    “刺啦——”
    云卿低头,竟是裙摆被路边玫瑰丛的花枝给划破了,花刺锋利,活生生将那上好的锦缎给划了一个一寸长的口子,正欲附身将裙角拉回,脚边一刻凸起的鹅卵石子反倒是将自己给绊到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跌倒在地时,身边的谢堇年就这她放在他手中的手轻轻一拽,便到了他的怀里。
    “啊!”这一圈下来云卿是真惊着了,睫毛微扇,眼眸轻抬,便看见了那人下巴与自己额头相抵,不似一般男子带有淡青的胡茬,他的下巴处与他的手一样光洁,简直不像个男子。
    该死,自己在想什么呢!意识到自己正靠在谢堇年怀里时,马上想起身让自己稳好身体显得不是那么狼狈。
    眼下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稳住声音道:“多谢谢大人,否则本宫今日只怕——”
    “公主勿动。”
    只见他俯下身子,将她衣摆处挂住的花枝咔一声折断,动静干净利落之快简直像是这花上压根儿就没有刺一般,随后又起身将手中的花缓缓插入云卿发间。
    云卿直直望着他的脸,这张可以迷惑天下女子的脸。
    而此时这张脸上带着柔情的姿态,星眸之中倒映着女子的神情,她想,若是一般女子,应当早就溺死在这满腔的爱意波澜中了吧。
    忽的耳边传来一声好像情人之间的呢喃,“谁怜女儿娇,乌发软香销。”
    心,好像在那一刻有了不一样的悸动,她早该知道,这男人,他不是人,而是戮人心的佛陀。
    努力使自己从他的怀里脱身,摒神道:“大人,何意?”
    仅仅四个字,在外人看来,或许这幅面容上依旧是平静如水,可内里的彷徨,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随着云卿的挣脱,他也收回双手退后两步道;“臣只是觉得此花虽毁了公主裙裳又害得公主差点跌倒在地,却不失其芬芳,不若将它摘下作为公主发间装饰,让它物尽其用得好。”
    “可是,若它再敢伤本宫一次呢?届时本宫又当如何?”
    “若真有那一日,公主便不要再手软,花刺伤人,便将它的刺拔个干净,花枝扰人,便将它连根拔起,除个干干净净,让它彻底消失在公主眼中,如此,公主便可高枕无忧了。”
    他语气不轻不缓,却偏偏叫人察觉出其中的的狠厉决绝,这样的人,又哪与温柔沾边呢?
    这样想,她心里仿佛就好过多了,因为没了期待也就断了念想,说话间也就凌厉起来,“然则本宫缺一把锋利的镰刀。”
    闻言,谢堇年像是早有预谋一样,不紧不慢地说道:“臣,愿为公主手中之刃,只要公主有所求。”
    云卿听了之后阖上双眼,她知道谢堇年是在向她表明立场——他谢堇年甘愿助皇族一臂之力,沈庆宗的命,势在必得。
    可她也明白,与这样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可那又如何?
    与虎谋皮总比坐等死亡要好得多,要铲除沈庆宗这只老虎,谢堇年,“非用不可”。
    松了口气,恢复来时的从容,“今日与丞相畅游一番,果真收获良多,日后太子登基,大人可定要好好辅佐啊!”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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