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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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然今天来警局，按照白靳的话说，是来“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是一间敞亮的谈话室，周然坐在沙发上，淡淡扫了一眼角落里的监视器，正好和另一个房间里看着监视画面的白靳对上了眼，白靳心里莫名一突，直觉今天的“谈话”不会太顺利。
    坐在周然对面的徐静－－市局请来的心理分析专家，听到耳机里白靳说道：“开始吧。”
    “然然，”徐静一笑，“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
    周然肩膀微微一抬，“无所谓。”
    徐静声音轻柔，就像一位慈爱的母亲，“轻松点，我们就聊聊天。”
    周然没表态，靠在沙发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手袋上的金属链。
    徐静眼光在她手指处落了一下，说道：“你的这个包真好看，在哪里买的？”
    谈论一些不关痛痒，又让对方上心的东西，向来都是打开话匣子的好方法。
    周然的手指顿了一下，说道：“去年生日，斯里顿送的。”
    说完，她移开了手，两手交叉放在腿上，双眼直视徐静。
    徐静暗叹一口气，看来周然对这次谈话并不情愿。
    果然，周然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看我们也不用谈这些不相干的东西，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吧。”
    她既然这么说，徐静也就不再迂回，问道：“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被人从你父母身边带走的吗？”
    徐静说的非常委婉，极力避开“绑架”这样虽然是事实，但让人极不舒服的字眼。
    “那时候我那么小，怎么会记得？”
    “那被带走之后，发生了什么？”
    周然不说话，但也不避开徐静的眼神。
    徐静心理暗暗划了个重点，知道这个问题必定触及了周然不想说，甚至是不想回忆的经历。
    过了半晌，周然的手指又开始拨弄她的手袋，只不过这一次不是金属链，而是包上的搭扣。
    “嗒，嗒。”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很是突兀，如果是在其他地方，只怕要让人觉得心烦。
    白靳所在的房间门被打开，李局带着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进来。
    “文姨？”白靳有些惊讶。
    这个眼睛有些发红的中年女人，正是周然的亲生母亲、周斯陈的夫人，文舒教授。爆炸案发生后，文舒离开了潮云市，去了宁州的一所大学教书。
    只不过，她昨天还带着学生在国外开会，怎么今天就来到这儿了？
    文舒匆忙朝他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看向监视画面，在看到周然的那一刻，身体有些微微发抖。
    李局说道：“我和文教授说了周然的事，文教授立刻乘飞机赶了过来。”
    白靳眉头微皱地看着李局，李局没理他，直接走到监视画面旁边。
    只见屏幕上的周然移开眼神，看向手袋的搭扣，清冷地说道：“我是怎么被绑架的，被绑架之后发生了什么，和斯里顿失踪，或者你们的‘四一二’爆炸案，有什么关系吗？”
    徐静：“二十三年前，不法分子绑架你作为要挟，要求周斯陈教授交出研究结果，但在谈判过程中，对方带着你突然消失了。四一二爆炸案发生之前，周教授再次受到威胁被要求交出实验结果，周教授拒绝后，对方再无音讯，但一个月后，爆炸案发生了。我们怀疑，制造两起事件的是同一伙人。”
    徐静凝视着周然，说出一部分的真相，有利于换取对方的信任。
    周然沉默了一会，问道：“我能问问，周教授的研究成果，是什么吗？”
    徐静没说话，耳机里传来白靳的声音：“是针对一种基因缺陷的治疗手段。”
    徐静照着说了，周然垂下眼，手指抚着手袋上的纹理，问道：“得了这种病，会有什么症状？”
    “先是肌肉萎缩，然后器官衰竭，最后死亡，前后不超过三个月。”
    周然手指一顿，抬眼问道：“既然能治这样的病，周教授的研究成果为什么还没有在医学上使用？”
    “四期临床试验失败了。”
    “我们推测，要么，是对方有人患了这种病，要么，是想垄断这种治疗手段以获取巨大利益。”
    “然然，你记不记得对方的人里有人有这样的症状？”
    过了好一会儿，周然调整了一下坐姿，放松地靠在沙发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说道：“我对他们没什么印象。确切地说，如果不是你们告诉我绑架的事，我一直都以为我是被父母遗弃的。”
    徐静声音越发轻柔，“怎么会呢，周教授和文教授是这么照顾小辈的人。刚才李局说了，已经派人去接文教授了，应该这几天就到了。文教授见了你，不知道要有多高兴。”
    周然沉默以对，似乎对见到亲生母亲并没有多大期待。
    徐静察觉她身上的抗拒已经减弱了很多，继续问道：“然然，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周然又是很长时间的静默，然后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一对夫妻，男人抽烟酗酒，女人脾气暴躁，每天早上都像神经病一样朝我吼要不是他们的孩子死了，也不会浪费钱买我。阴晴不定，随意打骂，如果哭闹更是一顿暴打……”
    说到这里，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彬彬有礼”地询问：“细节需要说吗？”
    另一个房间里的文舒猛地捂住嘴，眼眶湿润。
    白靳瞳孔一震， 斯里顿对周然的保护向来严密，当初有外媒大肆报道世联集团的董事长斯里顿·陈收养了一个十五岁华人女孩的事，但连一张周然的照片都没有刊登出来，直到周然成为赛车手，才渐渐有了一些她参加赛车比赛的报道。
    徐静没料到背后还有这样的事，一时没说出话来。
    周然悠悠叹了口气，神色颇有些遗憾，“没想到，八卦记者千方百计想探查都没能成功的事情，却被你们轻易知道了。”
    她又朝着监控头说道：“保密啊，不然人人都来问我的悲惨童年，我烦都要被烦死了。”
    徐静：“那后来呢？你怎么会去福利院？”
    可能是把最不愿意说的都说出来了，周然这次没再犹豫，“搬家，他们在半路上把我放下车，然后开车走了。”
    她笑了笑，“大冬天的，还挺冷的。”
    她笑得很纯粹，没有讥讽，没有恨意，也没有温度，只是勾着唇，弯着眼，做出一个可以被称为“笑”的表情。
    徐静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周然看上去太平静了，好像说的不是一段悲惨经历，而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故事。
    她问道：“你恨他们吗？”
    周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恨？死人有什么好恨的？”
    徐静吃惊道：“他们死了？”
    周然：“车祸，盖着白布抬走的。”
    徐静更惊：“你看见了？”
    周然：“就是在他们放下我的前面一段路发生的，救护车来的时候，我走过去看了。”
    徐静问道：“后来呢？”
    “脏兮兮的小孩儿被街警捡到，又没有去处，就去了福利院。没过多久，斯里顿就来了。”
    说到最后，周然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但很快又黯然了下去。
    白靳低声对旁边的年轻警察王洋说道：“去查查车祸的事情。”
    王洋答应着去了。
    白靳看着画面里的周然，眼神有些深。
    他们现在掌握的关于周然的信息，最早就只能到街警把她带回警局。
    据那边的警察说，他们一开始以为周然是个走失的小孩，但带回警局之后周然一句话也不说，他们差点以为她是个哑巴。后来寻亲未果，只好让当地的福利院接收了周然。
    徐静又问了一些关于周然被斯里顿领养之后的事情，周然很配合，没过多久，谈话就结束了。
    周然才从谈话室里走出来，一双温暖又柔软的手急切地拉住她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然然！”
    她猝不及防，手下意识地抬起要挡。对面的白靳比了个口型：文舒教授，你妈妈。
    周然愕然，听着耳边传来的这个慈和的中年女人的声音又是痛心又是疼惜，好像，还带着很深的愧疚？
    她抬起来的手滞在半空不知所措地悬了好一会儿，最后落下去轻轻拍了拍文舒的背，低声说道：“别哭了，我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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