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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曲阑深处重相见,伊人问姓惊昨见
壹
(一)
“朝廷禁书被盗之事你可知晓?”
昨日郑成漠上早朝,得知此事,他就知道和郑嫣然脱不了关系。他一下朝就火急火燎地赶回家,结果郑嫣然没在家。夜晚时分,他这位姑奶奶就浑身是伤地回来了。他见她有伤,便给她请了大夫,让她早些睡了。今日早朝,皇上又重申了一遍禁书被盗之事,可知事态之重。
郑成漠说这话时,郑嫣然正在吃早膳。听她爹说完,咽下嘴里的粥,不慌道:“确有此事,好像···是前夜我去偷盗来着···”
郑嫣然刚说完,见她爹扬手就要打她。入宫行窃已是大罪,加上偷盗禁书,诛九族也难辞其咎!他郑成漠这条老命怕是保不住了。郑嫣然见状连连摆手:“虽然和我有那么一点点关系,但是我没得手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郑成漠一开始半信半疑,后来仔细一想:如果真是郑嫣然所盗,以她的性子怕是早就将禁书的内容昭告天下,皇上也不可能安然朝中坐。这么一想似乎有些道理,于是郑成漠相信了郑嫣然。
郑成漠叹了口气:“以后银客案的事,你就别管了。”听到这话,郑嫣然停下喝粥的动作,抬头看向郑成漠。
不管?她母亲死于那场命案,她如何不管?就像让那狂草躲避阳光,失去生机;就像让那锦鳞离开水面,失去游乐;就像让那雄鹰断掉双翅,失去自由。所以,她要管。就算她爹这么说,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命令,可有她的眼神如此坚定——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明明这世间错不在她,更不在那些无辜的人,却得让他们承受过错蒙冤而死。如果她不管是不是这世上就得由着那些人逍遥法外?正所谓老天欠公平,皇恩没有圣典,时间的道理一点儿都不公正。
天欠公平,她来还!皇恩无圣,她来圣!世理不正,她来扳!
若就着位高胡作非为,若因为惧怕权势而后退,若知冤而不伸,那么这世间迟早是会坍塌的。她怎么能不管?就算她非救世主,就算她管不了所有,但这桩冤案,她管。
她看着郑成漠,想看看他说这话时有没有一点点愧疚。可惜,他垂下了眼帘,遮住了他眼中神色,只剩阴影一片,看不出什么。
“不,我就要管。”她说。
“嫣然。”郑成漠轻唤一声,随后又道:“她已经死了,就算你查明冤案,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的声音里全是不可闻的忧伤,他虽不想他的妻子含冤而死,但比起郑家所有人的性命,他不可以在放纵他女儿。就算明察秋毫,那皇帝还是皇帝,他的妻子还是活不过来,那些为非作歹之人又会有些什么下场?不过是一两句百姓的谩骂,而他的郑家则会因偷盗禁书而抄斩满门!
“就算那样,我也要一试。”郑嫣然还是不肯动摇,说完又低下头吃东西。
郑成漠笑了,他女儿怎会知道皇上对他郑家虎视眈眈,他妻子多年前的死于非命不过也因为先皇对郑家的惴惴不安,他们的虎视眈眈和惴惴不安皆因他手中的千书令。世人皆知千书令于他手,皇帝的猜忌与残害不过是为了得到千书令。这世间有些人,他们的贪欲就像个无底洞,填也填不满。何况是那睥睨天下帝王,怎会容忍神物落入他人之手对自己帝位造成威胁,所以···
他们不择手段,至他于死地,至他郑家于死地。
自古君主皆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
可是,即便如此,他作为郑嫣然的父亲,需要保护郑嫣然。他知道只要千书令在他手中他就要护好它,让大齐免受动乱之苦。玉虎一现大齐乱,千书一出大齐危。
但首先他得保护他的女儿,他不会让她步她母亲的前尘。
郑成漠看向女儿,问:“你那一身伤哪弄的。”
郑嫣然放下盛粥的汤匙,叹了口气:“这个说来话长。”她端起茶碗,拂了拂了茶盖,随后轻啜一口,又放下茶碗。向父亲娓娓道来,过程中自动省略了自己被动的部分,也省略了白衣男子相助的部分,最后拍拍胸脯,只以一句“你女儿身手敏捷,以一敌百,大获全胜”结束。
虽然郑嫣然在凌轩九霄学艺以来,饱受磨砺之苦。但郑成漠知道她短时间竟遭了这么多罪到底身为父亲还是心疼。郑成漠知道郑嫣然什么痛都说得风轻云淡,不挂在脸上,即便如此哪痛却是一分不减。她很坚强,可郑成漠是她爹啊。亲情是个奇妙的东西,有时候不管你怎样强颜欢笑,风轻云淡,那些真正爱你的人总会在你情绪的一丝一毫中感受到你的内心,知道你是否快乐。
郑成漠在郑嫣然的眼睛里读到了愤怒,读到了自责,因为她眼里的熊熊烈火,在放肆燃烧,她所有的语言比起那火,早已黯然无比。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如此,可能只是因为为大齐那些妇女不平。
郑成漠知道在这场杀戮中,郑嫣然救了一个女孩,名叫姝儿。
但是他不知道,何时,他的嫣然能像保护姝儿那样保护大齐?何时,才会对天下所有荣辱利害波澜不惊?何时,才会褪下她那一身风骨狂傲?
(二)
自打郑嫣然和她老爹见过之后便被命令不准出府,处在禁足期的她现在闲得发慌,拿着一盘红豆在自己的小院里找乐子。
那红豆可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打叶子的······郑嫣然的院子里种了棵树,如今春风正盛,叶有所长。所以郑嫣然捻起一颗红豆,抬手,甩出豆子,眨眼之间某叶子上出现了一个小洞。
“姑娘真是厉害!”
说这话的是婷儿,她是郑嫣然的侍女,自小待在郑嫣然身边,只是除了郑嫣然去凌轩九霄学艺的那几年没陪在身边。如今,自家姑娘回来她自是高兴。
郑嫣然无聊地拍拍手,谦虚道:“一般一般。”
不过说实话,才在家里呆了半天她就要发霉了。哎呀,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啊?
正当郑嫣然拿着豆子无聊把玩之时,郑家府上却迎来一位客人。
郑嫣然抬头准备再扔一颗红豆去打叶子,却看见一女子走进她的小院。头梳云髻,戴着一支玉兰步摇,连珠随步而摇,雅致大气。目光下移她的面容美丽清秀,嘴角上挽着淡淡柔柔的笑。一身鹅黄纱裙,全身上下散发着儒雅之气,这女子叫做:宋若璃。
说起宋若璃,她是皇帝钦封、大齐无人不知的盛名才女,琴棋书画,大道三千,她都炉火纯青。次来,她又是当今司马宋珏的掌上明珠。宋家与郑家世代绝交,所以宋若璃是郑嫣然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宋若璃得知郑嫣然从凌轩九霄学艺归来,但又身在宫中授学无法抽空探望。今日,她向下早朝的郑成漠打探有关郑嫣然的消息,得知嫣然身负箭伤,她便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郑嫣然又扔出一颗红豆,正中叶子,随后揪下果盘上的一颗葡萄丢到宋若璃怀里,招呼道:“女傅大人如此繁忙,还抽空来探望草民,实在有失远迎又受宠若惊。”语间还抱拳打拱佯装给宋若璃做了一辑。
宋若璃不请自坐,打趣道:“我若不来,只怕你无事可做。”
郑嫣然提起茶壶给宋若璃到了一杯热茶,递给她:“尝尝我从九霄带来的白素玉茶。”
宋若璃没说寒暄的话,放下郑嫣然之前丢给自己的葡萄,接过茶杯。又命自己的侍女放下两个食盒。
“母亲做的桃花酥,快尝尝。”此时,宋若璃早就喝上茶了。
郑嫣然听到此处,来了劲。自己打开食盒,变闻到一股桃花香。宋夫人做的糕点在邺城闻名遐迩,尤其是这桃花酥,连皇帝吃了都赞不绝口,可谓千金难求。
郑嫣然忙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外酥里嫩,桃花味在口中丝丝融化荡漾开来。味道不减当年,只是······
“好想少了什么?”
宋若璃闻言一笑,放下茶杯,“少了酒味。”
“母亲闻你受伤,便知你不宜沾酒,变没用酒水煮桃花。”宋若璃相继说道,“不见多年,你那张嘴倒是叼了不少。”
“宋夫人如此体恤,实在有心。”郑嫣然莞尔。
这句感谢出于真心,这世上除了郑成漠便只有宋家人如此关怀她,宋珏与宋夫人更是待她不薄。
宋若璃想与郑嫣然单独说几句话,郑嫣然便屏退了宫女,宋若璃道:“自你学艺以来,身处九霄,静心清闲,什么事都惊不动你归来。此次归来是不是为了皇上御赐的婚事?”
御赐的婚事,哎,说到这郑嫣然便觉得脑袋沉重无比,只好用手托着腮帮子,皇上赐婚,寓意不言而喻。知情的都晓得他是为得到什么···什么玉虎兵符和千什么东西来着。可她爹真有什么见鬼的神物吗?
“你才回来几天?便遇此事,让你受伤。我总感觉,日后你和郑大人总会有危险常伴身边。所以,你可得小心。那桩婚事,你应了吗?”
“嗯——”郑嫣然拉长音节,有气无力。难不成她还抗旨不遵、逃婚?只怕到时她一跑,郑家马上完蛋!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先别说她有没有九族那么多家人,光一个郑家便够皇上杀的了。这么大的事,她怕只有遵从皇上意愿了。她说:“你说真有什么神物?”
“有没有我不清楚,但是这不重要。只要你日后小心,这才要紧。”宋若璃深深吸了口气,又道:“你可知你要嫁的人?”
“这个我知道,叫···叫高长恭。”不过,郑嫣然不确定,又问:“对吧?”
“对啊。”宋若璃肯定,又重新抬杯饮茶,眸色欣然,又挽起笑容似在描述一个慷慨激昂的骄傲神话,“你可知,皇上为你找了个好夫婿。兰陵王殿下未满弱冠便征战沙场,战功赫赫。尤其是那容貌美得令人黯然神伤,他的英姿不可描述。”
那是郑嫣然第一次听到用“美”形容男子,她倒是没有相信,只当宋若璃胡扯。
郑嫣然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没有再继续先前的话题,只是话锋一转:“到时候新婚来喝酒啊,来瞧一瞧我未来夫君的盖世美貌。来说说你,女傅大人。”
郑嫣然自是知道宋若璃在宫中混得不错,成了皇上钦封的盛名才女,又当上了宫学女傅。可这时的宋若璃哑然失笑,光彩照人的眸子也沉了下去,似乎有些不开心。宋若璃久久没有说话。
这时间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苦心钻研诗文史学,只想有朝一日成为像陆贞一样的巾帼女相,为国家尽份绵薄之力。可却阴差阳错当上女傅,表面上教书育人,实则日囚宫中,不得解脱。她从小惠心如兰怎会不知皇上囚她的意图?她难道要说皇上中意于她,她却不肯吗?皇上现在虽无动作,只是应为父亲在朝中鞠躬尽瘁,他在顾及父亲的想法。可父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只怕······或许有一天,她一生的才学不能施展,只可吟诗囚宫中;她的手不再能提笔书写,只可抚琴摇扇为君王。
但她不喜欢那位权力无边的君王,他所相中的或许是容貌,又或许是一时兴起,又或许认为她只是个适合把玩的物品。
“怎么了?”郑嫣然虽没有阅人无数但却能以宋若璃的表情神色知道她不好。
宋若璃没有回答,她要怎么回答?嫣然又怎会明白那些红尘俗事?嫣然在她的印象中简直不拘小节,英勇无比,若不是容貌,她真能以为郑嫣然是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若是她受了欺负还能告诉这位“英雄”。
郑嫣然见宋若璃不回答也不勉强,只道:“你我之间不用客气,若我能帮忙,定全力以赴。”
(三)
二人说完一些闲话,正值午饭时分,二人便在小院里随便吃点。
送饭菜的侍女半天不来,让郑嫣然一直望着门口,结果却望来一个熟悉的陌生人——郑千瑶。
郑千瑶带着几个侍女走进来,接着她打开侍女手上的食盒,将菜都端了出来放到桌上。“闻妹妹受伤,前来探望,自己做了些菜,聊表心意。”
郑千瑶是郑嫣然的姐姐,当然她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多年前,郑成漠公务在外出使台州,遭遇刺客。是台州郡守救了郑成漠一命,替郑成漠挨了一刀子,但本人却当场一命呜呼。郑成漠是知恩图报之人,所以不仅照顾了他一家人的起居,还收养了他的女儿。所以在郑千瑶很小的时候便来了郑家,至于她为什么姓郑,纯属巧合——她爹也姓郑。
郑嫣然对这位姐姐说不上有多亲密,井水不犯河水,加上她离家多年去学武艺,近几年未曾见面就更算不上熟了。
郑千瑶端出的菜十分丰富:莲藕蜜糖糕、奶油松酿卷酥、红稻米粥、蜜汁排骨、留香鲤鱼、清炒牛肉、肉沫冬瓜汤。
郑嫣然只是道:“实属费心,多谢。”然而却在心底嘀咕,谁知道是不是随便买来忽悠她的,她回来一天了,现在才来探望?这菜烧得实属久了些。
“妹妹哪里话,不过是身为长姐的本分。”
“若姐姐无事,便坐下与我们用膳吧。”郑嫣然礼貌邀请。
本想郑千瑶会拒绝然后离开,让郑嫣然安心吃个饭,毕竟郑嫣然也懒得恭维她。谁知郑千瑶却同意了:“乐意之至。”
就这样三人开启了尴尬饭局。
第一互相恭维,如下:
郑千瑶:“久闻女傅大人年少有为,功绩斐然。今日女傅大人莅临,草民有失远迎。”
宋若璃:“哪里哪里,倒是郑姑娘有礼了。”
第二互相夸赞,如下:
郑嫣然:“姐姐厨艺精湛,色美味佳。”
宋若璃:“春风树下,美味佳肴,实属难得。”
郑千瑶:“哪里哪里,妹妹许久未见,倒是出落得越发娉婷有致。”
第三各怀心思,如下:
郑嫣然:做的菜不过尔尔,实在比不上凌轩九霄的大厨。她莫名探望,究竟怀了何种心思?
宋若璃:哎,半路杀出个郑千瑶,没法和嫣然随意说话,还得费心思应付她。
郑千瑶:要不是为了···我才不会压低姿态和她们共膳!
贰
(一)
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现在郑嫣然就是这种心情,终于等到郑成漠出使公务,她终于可以出府溜达了。
宽大的街道两旁密密的屋舍一眼望不到尽头,染上金色阳光的黑瓦像鱼鳞般闪亮。穿梭往来的男男女女摩肩接踵,声音似开闸门的流水奔流。讨价还价的打趣声、熟人相遇的谈笑声、扯开杂耍场子的锣鼓声、鼓掌声······这些都真真切切的落入了郑嫣然的耳朵。如此热闹便是大齐的都城——邺城。
她穿梭于人流之间,不只是观光,更是观察。云生师父虽让她离开九霄,但也给了她一些任务,比如:体察大齐民情、调查一些祸乱朝政的人。
凌轩九霄是学文习武之地,位于大齐、大周交界,其中有齐人,周人在此学艺。同时,九霄也监管二国之事,是朝廷也得敬三分江湖势力,各方都想拉拢,所以近几年九霄也不太平。
一路看来,也算歌舞升平,繁荣昌盛。如此来,甚好。
郑嫣然从小在这座城里长大,可已有五年不曾踏入半步,所以这邺城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独自一人游游逛逛大半天,也临近中午,郑嫣然肚子有些饿了。便决定去寻家酒楼吃饭。于是便来到邺城里规模不小的酒楼。
郑嫣然进去时特意抬头看了看酒楼的那块牌匾:欲临酒楼。
欲临顶峰,欲速不达。实在夸自己菜做得太好,凡人想企及却无法企及吗?
当郑嫣然走进欲临酒楼,因貌美不凡,瞬间成为欲临楼最绚丽耀眼的风景。她一身青色长衫,高挑、英挺、美丽。
白皙无暇的皮肤,绝色亮丽的五官,就像一尊从天而降的神祇,不可亵渎。即使没有穿金戴银,褪去华袍,只剩那一身清傲,依旧光彩夺目,绚丽无比。
她的出现一下子便引来旁人注视。
负责招待客人的小二也因她惊世骇俗的容貌震了半晌,回过神才猛然想起自己的使命,连忙堆起笑容,热情迎上去:“姑娘真是稀客,快里面请。”
她来的时候并不是饭点,因此偌大的酒楼里只是零零散散做了几桌人,于是她就随便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郑嫣然点了两菜一汤,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外加一坛桃花醉,据说这酒是欲临楼的招牌。虽然身上有伤,但偶尔喝点也不成问题。
等上菜的时候,郑嫣然环视四周,只见来这的人都穿金戴银,打扮十分贵气,莫非这是王孙贵族聚餐之地?不应该啊,他们应该去包间吃,干嘛混在这。这么想来,似乎是有些可疑了。
后来上了菜,郑嫣然就没太在意了,自己吃了起来。彼时,从门外也进来一个人,一身白衣,儒雅淡然。
小二依旧满面笑容地上前迎接:“公子里面请。”
谁知他竟随意地往先前进来的青衫女子面前一坐,并吩咐小二:“添副碗筷。”
闻此声音,郑嫣然猛然抬头。果然,是老熟人!
“东西用完了?用完了就借我用一下。”郑嫣然放下筷子,轻轻说道。
高长恭接过小二递来的碗筷,自是知道她所说的东西就是禁书。扯唇一笑:“你认为,我会给你吗?”
“这里不欢迎你,赶紧滚!”
高长恭“啧”了几声,随即道:“郑姑娘好歹也是名门之后,就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讲话?”
郑姑娘?他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了。郑嫣然微微一笑,明明是笑着的却好似有一股强大的气流从身上倾泻下来,她声音很轻:“好大的本事,你敢调查我?”
“是有如何?”高长恭满不在意,自己给自己夹了点儿菜,又继续道:“我现在也已经晓得你要那东西的用处。还是得好心提醒,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
言下之意是提醒她不该做的不要做,这其中包括公布禁书内容,也包括揭发他偷盗书的事情。
郑嫣然重新提起筷子,倒是没有夹菜。只是继续笑道:“公子这番闲情教导,谨记于心。以前,你怕是教书先生吧?”
“愧不敢当,来,吃菜。”
郑嫣然收起笑容,搞得好像他在请她吃饭一样,到头来还得自己掏腰包付钱,不过就当那次在宫中他救她的回礼吧。不过话说回来,他既查得出她的身份背景,说明他有一定能耐,再者,他究竟是什么人,要那书究竟有何用处?他又为何要来这儿?为了讨自己一顿饭吃?
郑嫣然并不知道高长恭来此只是为了调查这家酒楼。
欲临酒楼是近年冒出的酒楼,如今火焰正盛,日进斗金,又能轻松逃过朝廷纳税。如此说来,这欲临楼与朝中的某些官员脱不了干系。而且有时候,一些个别人结账之时欲临楼竟会收天价,所以很多人拿不出那么多钱只能给欲临酒楼卖身为奴。
郑嫣然打开酒塞子,给自己倒上一杯,“你恐怕已知道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成了那案子中的牺牲品。我毕生所学只为能为她伸冤,却被你一句‘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道尽了不是。”
她从小便知她母亲的死绝非偶然,她去九霄学艺五年,只为母亲伸冤,只为保护身边在意之人,不赴前车之鉴。
“过往之事,谁都不清楚。”高长恭回答。
“如果不是先皇一己私欲,便不会有我今日的不甘。所以,你的一番话不过是为其开脱。做错了事,却不接受惩罚,难道王法对位高权重就不起作用吗?”郑嫣然端起杯子,送到嘴边喝了一口酒。
她说的依旧很轻,似乎是怕人听了去,但落在高长恭耳中,却像在说着一件别人的事,不带自己的半分情绪。但为什么?他觉的她好难过,明明什么情绪也没有听出来。
高长恭也拿过酒坛,给自己也满上,“你认为,凭你为所欲为,就能正王法?”
“现在赋税加重,只为打仗,无论国内还是边境,苦的只是百姓。朝中官员自成几派,钩心斗角;当今圣上广纳嫔妃,充扩后宫。而我,只是伸冤而已,你却说我为所欲为?”郑嫣然放下杯子,挥挥手,笑道:“好了好了,我算是明白了,你这世无双的公子不过是个蒙了心崇拜朝廷的说客,总帮着说话。亏你还谦谦如玉,到底只是只井底之蛙。”
高长恭并未生气,倒是有几分欣赏她的气度了。若他所查属实,他面前这位,不久之后似乎就是他的妻子了。起先他并不在意这桩婚事,只当皇上为了兵符才出此下策,自己尽管应付就是,可当他知道,面前的她就是郑嫣然时,他就开始有几分期待了。当然,只是期待而已。
“你不是有个未婚夫吗?据说他可是百姓爱戴的好官,为国家鞠躬尽瘁,可谓尽心尽力为国为民。”高长恭夸起自己来一点也不脸红,还说得有眼有板。他想看看自己在她心中又是何等形象。
“呵呵,调查得不错,这都被你知道了。”郑嫣然又是几笑,“外界传闻他英勇盖世,爱民如子,且年轻俊美···可是鬼知道是真是假,他到哪个坑里待着都不知道。说不定,容貌还比不上你。”
郑嫣然承认,她面前这位公子是她从小到大见过最俊美的男子,感觉他的五官和身姿气势都是对完美的诠释,无可挑剔。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高长恭嘴角轻微一抽,想不到她竟这样评价自己,让他本人很是尴尬。
“世上的很多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世道也只认衣冠不认人。所以,我们只能静待时机,而不是冲动行事。若那天,获书之人是你,我想你定会先斩后奏,公之于众;之后覆水难收,满门抄斩。所以我这何尝不是又救你一命?”
郑嫣然又是一口酒,“是啊,只认衣冠不认人···这么说我还得谢你救命之恩?”
“怎么谢?”
郑嫣然抬起酒杯,“请你喝酒。”随后动作与话八竿子打不着:杯子一倾,冲他一洒。想洒他一身酒水。
半空中的酒水零零洒洒,倒不令高长恭自乱阵脚,只是轻轻一侧,躲开了。他不怒,笑道:“你请人喝酒的方式真是特别。”
“哈哈哈哈哈哈···。”郑嫣然昂头大笑,仿佛只有现在,她才能笑得如此开怀,只有现在,才觉得有那么一丝丝开心。
(二)
二人虽不期而遇,但也随随便便聊了一些,终于吃饱喝足,二人准备结账散伙。郑嫣然是因为郑成漠要回府了,得赶紧赶回去,免得被发现。而高长恭是因为赶紧打发郑嫣然好办正事。
结果面对小二的账单,整整四千两,饶是家境优越的郑嫣然多吓得想把吃的菜都吐出来,她吃了什么?这么贵?
倒是高长恭淡定了很多,因为早知道欲临楼会狮子大开口,只是有些疑惑对象为什么是郑嫣然。
她一共吃了三个菜,喝了一坛酒,合着一个菜一千两,一坛酒一千两。然而在市面上这些加起来,就算是上好材料也一共只要十几两。
“小伙计,你是不是弄错了?”问这话时,郑嫣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小二一眼。也不看看什么世道,敢黑她?没准是他脑子有病,算错了。
小二面不改色,说道:“回姑娘,的的确确是四千两。”
高长恭饶有兴致的摸摸下巴,“平生第一次遇见这么黑的酒楼,莫非这顿饭是有什么玄机不成?”
郑嫣然也随声附和:“对啊,莫非你家酒楼的饭菜还镶了金边儿不成?”
“回公子姑娘,这只是家常小菜。”小二答道。
“既然只是家常小菜,为何菜价如此贵?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高长恭又问道,只是语气间多了几分质疑。
小二低眉顺眼道:“不敢。”
小二话音刚落,就听到另一个伙计在给另一桌正在结账,那一桌的菜可叫满汉全席,比郑嫣然点的多得多。结果只听见“四十八两”。
“不敢?”听到这里,郑嫣然立刻反问,语带怒气。还狠狠瞪了小二一眼,“我看你们可是很敢啊。几道破菜收上千两,你们黑我吗?!王法在你们眼中只是狗屁吗?”
眼见这位姑娘就要动怒,小二躬身施礼,连声告罪:“不敢不敢。小的绝不敢亵渎王法,姑娘见谅。”
“见谅?···那你为何收我那么多钱?告诉你,要钱没有,要命···休想!”郑嫣然也不甘示弱,别说她没有四千两,就是有也不给!
见郑嫣然火焰正盛,小二吓得连连后退,连忙解释:“不不不不不···小的··小的绝非此意,绝非此意。这是我们老板的意思。”
“叫你们老板来。”高长恭暗喜,真是天助他也!终于可以一探究竟。这酒楼到底有何鬼?
小二连忙告退。趁着这段时间,郑嫣然扬手打了高长恭一拳:“见什么老板?赶紧跑吧。我先告诉你,四千两,我真没有。”
郑嫣然转身就走,她要是留在这,就是自断生路。要不就是得卖身为奴天天遭打,要不就是今日会因为吃饭不结账,被告上官府或被人打成残疾···想想都惨。再加上郑成漠的为人知道了这事就完了,不是扫地出门就是一顿臭骂加无限期禁足。可这又没有道理可讲,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传到哪里她都有错。所以此地留不得,得走!
可郑嫣然刚走到门边就被几个壮汉拦住去路,那些人表情凶狠,似乎分分钟能撕了她···无奈,只得止步,退回来找高长恭。
高长恭见状一笑,“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收天价吗?”
“并不是很想。”郑嫣然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随后又道:“要不然,你我联手杀出去?”
“吃饭不给钱,不是我的风度。”高长恭不知何时拿了把扇子,自己给自己摇着扇风。
这回,郑嫣然真真切切翻了个白眼。哎哎哎,怎么办,要是那老板也不是好东西,怎么办?要是那个谁在关键时刻弃她而去可怎么办?
这功夫,老板已经来了。
是一位妙龄女子,一身粉色轻纱罗裙,肤白如脂,柳叶杏眼,娇艳的双唇涂着妖娆的红。她就是这豪华酒楼的老板——月暮吟。
月暮吟摇着一把贵妃扇,到二位面前盈盈一拜:“小女子乃欲临酒楼掌柜月暮吟,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称呼?”郑嫣然上前几步,“你还好意思要称呼?你这家酒楼这么黑,小心我上官府告你。”
月暮吟浅浅一笑,道:“姑娘莫急,我只是想要一件东西,才与二位开了个玩笑。”
“哼哼。”郑嫣然冷笑,她在搞笑吗?想要一件东西就开这么个玩笑?还想要东西就开玩笑,有这种逻辑吗?
“小女子敬佩二位气度,所以才出此下策。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在下姓高。”高长恭不紧不慢回答,很好,大鱼来了,只要放下长线。静等咬钩。
(三)
“高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要的只是···”月暮吟指一指郑嫣然腰间的一块羊脂白玉,“它。”
郑嫣然低头看看她指的方向,九霄灵玉?那是九霄弟子每人都会有的,但每一块玉都不一样的九霄通行证。虽然只是一块玉,但却是云生老头子亲手打磨给她带上的,她可带了五年,别说她舍不舍得,就是她师父的情义她也不能丢。
郑嫣然一把护紧腰间玉佩,皮笑肉不笑道:“莫非你喜欢的东西就以这种手段得到?月姑娘不觉得自己实在卑鄙吗?”
月暮吟掩口一笑,“各凭本事罢了,如何算的上卑鄙?”
郑嫣然看着月暮吟以一副上位者的姿态立在自己面前,她竟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如今这种把戏都拿出来班门弄斧,若你招摇撞骗是本事,在下实在是佩服。”高长恭轻轻说道,淡淡的语气里全是隐藏的杀气。毕竟他也看不惯以这种手段仗势欺人。
“如此说来你们就是不给了?”月暮吟冷冷一笑,杀机四起。“识时务者为俊杰,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之所以给二位一个机会是欣赏二位气度,不要消磨我的耐心。”
她今日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楼主要那玉佩,楼主很少吩咐什么,今日竟亲自来此下令,所以她势在必得。
郑嫣然也冷笑一声,挑高眉梢:“我话撂在这儿,我、就、不、给!”
“好。”月暮吟素手一扬,顷刻,从二楼跳下数多黑衣人,长剑持身,杀气腾腾。“今日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高长恭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神色。一个酒楼里竟隐藏如此多的黑衣高手,可见并非一般。这里,秘密尚多。
黑衣人呼啦一下全都朝高长恭和郑嫣然围来,郑嫣然对高长恭使了个眼色。二人很有默契地一同飞身上前,腿卯足了劲,踢倒一片。随着人群打斗,客人早吓得逃开了。
郑嫣然和高长恭二人见缝插针,轻功踏起,飞向二楼,随后破窗而出。
可月暮吟那肯罢休,自己直接带人追了出去。
郑嫣然和高长恭一路飞奔,谁料他们就像甩不掉的尾巴,紧追不舍。
“你那是个什么东西?他们拼了命的想要?”高长恭觉得自己有点吃亏,说好的调查别人,自己好像却成了过街老鼠,被人追着喊打。
“我不知道啊。”
“那你给就是了。”
“你先不是还老挺我的吗?”
“···”
最后,一人从天而降,拦住二人去路。
月暮吟。
她容颜美丽不可方物,眼瞳里却泛着嗜血的光泽,狰狞可拍。
月暮吟轻叹:“我本想放你们一条生路,是你们非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那就谁也怪不得。”话音一落,她那把贵妃扇朝二人甩出。
扇子在空中打着旋儿,张开美丽而锋利的刺刀,直逼二人。风起,吹动墨发。千钧一发之际,二人一左一右飞快撤开,虽未伤及性命,郑嫣然颊边的一缕墨发却被削落,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此时,郑嫣然与高长恭身后早已布满弓弩手,弓弦持满,时刻准备,准备将二人乱箭射死。
月暮吟冷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欲临楼的秘密,那你们···就、必、须、死。”
只听见“锵”的一声,一把软剑就这样从腰间抽出。剑身在抖擞的空气中几弯几直,又是“锵”的一声,便在空气中直了剑身。郑嫣然长剑执手,傲立风中,背光而站,身后便是万丈光芒,囚风百里。
她启唇:“那就的看看你们有何本事取我性命?!”
叁
(一)
待郑嫣然长剑一扬对准月暮吟就要开打之时,高长恭合上扇子,放置她的剑上,轻轻压下去。
“别急。”高长恭此动作无非就是让她放下武器,暂时别打。
“都杀到跟前了,还坐以待毙?”郑嫣然扬眉质问。她并未想过要挑起是非,是他们欺人太甚,不可理喻!眼下,还想要自己的命,简直无法饶恕。
“月姑娘可知你这样做是在挑衅朝廷王法?开黑店、以卑鄙手段夺人之物、蓄养暗卫,还要杀人灭口。这听起来可是字字诛心,条条死罪啊?”高长恭淡定反问,就像一个睥睨尘世的神祇,倨傲、冷漠又不可高攀,气场全开!一身萧萧白衣胜雪,青丝如墨,目光顾盼,流丽无双,风流无拘。
月暮吟虽然欣赏他那副容貌,被他这么一说并没有打退堂鼓,“高公子与我说王法···好,我倒要问问你们吃饭不付钱又是什么理?你们又有王法吗?”
高长恭不紧不慢地将扇子藏入袖中,一身儒雅似事不关己,但唇边却扯出一丝讥讽的笑容,“我没有王法···因为”
“孤——就是王法!”
语间,高长恭举起一块令牌——兰陵王令。那是由纯金打造而成、代表兰陵王的令牌。
高长恭霸气几字震得月暮吟心跳停了半晌,姓高之人,用敢自称“孤”,除了当今兰陵王之外还有谁?没想到她今日追杀的竟是当今王爷。
半晌之后,月暮吟才从诧异和惊恐中回过神来,却没有自乱阵脚,依旧淡定:“小女子参见兰陵王殿下。今日之事,不关殿下。求殿下还请给小女子一个面子,让我···”
“你搜刮民财,身为朝廷命官、兰陵郡王你叫我如何事不关己?”高长恭未等月暮吟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随后长臂一扬···
瞬间!只是瞬间,月暮吟派在高长恭身后的弓弩手便被高长恭的人包围了!当然,月暮吟也得没好过,寻风等人也围住了她,只等一声令下,便可抓起来,打入牢房!
兜兜转转,郑嫣然终于知晓高长恭的身份,原来他是心怀黎庶的高长恭;原来他是功高盖主的兰陵王;原来他是···她未来的夫君。
但是并没有愤怒于他的欺骗,因为他今日不是又在危难之中救了她一次吗?所以她有什么资格去生她恩人的气?而且,先前吃饭时还那么说他,也不知道他生不生气。
总而言之,郑嫣然真的不知用什么心情面对他,不过··他真的如宋若璃胡扯的一般。
瑟兮涧兮,赫兮恒兮,有匪君子,不可谖兮。
他胸怀大志,玉树临风。只是···他为什么偷盗禁书?他不是应该站在朝廷的立场去保护禁书吗?还有,为什么要去调查自己,想到这儿,郑嫣然看向高长恭。
此时,他的白衣在风中飘扬,似如初见,似一场无需姿态的惊鸿。他就好像真的是她口中世无双的公子。然而,这只是她的以为,他究竟是不是那场惊鸿,是不是如此简单,答案未知。
高长恭也微微低头看向郑嫣然,扬起笑容:“鄙人姓高,山不厌高的高,名长恭,长恭敌人久而克之的长恭。”
我姓高
山不厌高
情不厌深
你说豆蔻良好,时光短暂
我便倾尽韶华,让卿展颜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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