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平线

    
    艾瑞克斯直接站在月球表面，没有使用任何护盾，只要进化插件就能完全抵御这里的真空环境。他向前伸出手，放在宇航员的面前，做出握手的姿态，并利用通讯中枢直接向对面的耳机里说话：“非常高兴来到你们的月球，你是仲兴，对不对？”
    “是我，很高兴认识你。”宇航员都是受过训练的顶尖专家，冷静与随机应变的能力都出类拔萃。他内心的激动并不影响头脑理智的思考，仲兴迅速做出了应对，伸出手去与艾瑞克斯握上。
    那不是幻影，那是一只握手力度刚好的人类的手。他趁机偷看了一眼，那只手上也有汗毛，皮肤并非无瑕，但也没有因为周围的真空环境的压力差而产生青紫或淤血。事实上，它看起来仿佛刚刚在地球上保养过。
    “你会我们的语言，你能进入我们的通讯频道？”
    艾瑞克斯点点头：“我用了三天时间学习，掌握了你们的语言和通讯系统，不然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看到了，我和你们的生物模板是一样的，因此只有使用这种登场方式才能证明我是外星人。你们地球上还没有可以让人摆脱宇航服站在真空环境中的技术。”
    “的确没有。”仲兴微微一笑，说道：“冒昧问一句，你学了三天，但你是为了这次任务学习的吗？”
    “对，是为了任务，不过我不是几天前造出来的仿生人。我的文明叫做复合进化人，它并不在这个银河系内。这个说来就话长了，你们出舱还有任务要做吧？时间有限，还是赶紧忙。我不着急，我在那边等着你们。”
    仲兴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艾瑞克斯已经抽回手，向后滑出五米，拉开了一段距离。随后他一挥胳膊，地上的月尘便被吹上天空，直向着太空飞去。地面变得相对干净，艾瑞克斯大大咧咧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侧着头看向仲兴。
    “指挥中心，登月组请求下一步的行动方案，请尽快给出。我们先按照原先的计划加速进行，仲兴在月球表面请示。”
    ---指挥中心知悉，先按照原计划活动，并保持与艾瑞克斯的联系。外星接触研究组的成员正在路上，即将到达指挥中心。我们已经向上级汇报，全地球的人类都在关注你们，注意安全。---
    通讯频道中传来战友的声音，仲兴能够听出他们也在很努力地压抑激动的心情，努力避免影响前线的判断。前线……仲兴低下头看着脚下微白发亮的月球尘土，抬起头远望蔚蓝色的家乡母星，自己可不就是前线吗？
    一个外星人，看起来非常像是人类……不，他看起来就是个人类。他能够在真空存活，可以窃听加密通讯，可以用地球的语言，他在坐下前甚至会好好擦一擦尘土，所有的行动都非常“拟人”。如果他不是出现在月球上，而是换一身衣服走在地球的大街上，谁也不会认为那是个外星人。他完全可以潜伏着，秘密执行自己的计划，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必须搞清楚他的想法。月球的岩石会一直在这里，他采不走，之后还可以发射登月舱，他的战友还会来。但是这个外星人，他能够突兀地出现，就能够突兀地消失。自己站在地球人类和外星人类的前线上，不是简单站在登月科考的着陆点。
    “小张，咱们的训练是一样的，你能一个人完成我的那部分工作吗？”
    “仲队长，交给我吧，保证完成任务。”另一个宇航员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嘱咐道：“注意安全，我就在你身后，我们都在你身后。”
    仲兴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臂显示屏上自己的血压和心跳，确认自己的状态很好，这才向艾瑞克斯走去。他很清楚自己舰上的压力有多大，说不定人类的未来都在那里，但他也知道自己需扛起，该扛起，能扛起。
    “坐，”艾瑞克斯拍了拍身边的空地，并对仲兴招招手。“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把头盔摘了。我附近五米有一个领域，能够提供人体生存所需的各种条件。”
    仲兴笑了起来，他习惯性地想要捏一下鼻子，不过手指撞上了头盔，只得作罢。“你是说打开这个头盔吗？外面没有空气，你得像神仙那样变出空气来。”
    “我没见过神仙施展过神迹，我只见过工程师用双手造出来的奇迹。所以，我恳请你不要将我当做神仙，我只是一个工程师。”艾瑞克斯向前伸出手，手中闪耀着金色的光，然后向外蔓延，照亮了半径五米的范围。在元粒体的控制下，领域内的引力逐渐加强，来到与不远处地球同样的水平。
    月尘被元粒体分解，重组为氧气和氮气，浓度与地球相同。艾瑞克斯探出身去，从地上抓起一点月尘，放在面前用嘴一吹。这些月尘噗的一声飞出去，然后在空中飞出了仲兴非常熟悉的抛物线。
    仲兴看看自己的手，然后跳了一下。重力的变化是非常明显的，身上的宇航服的确变重了。重量并不是问题，他在地球上训练过不知道多少次了。问题是信任，外面是否有可供呼吸的空气？它安全吗？
    登月任务的宇航服不具备探测外界空气成分环境的能力，登月舱也没有这方面的仪器。这一次任务里每一克的负载都经过精确的计算，多余的设备根本不会准备。想要知道这个艾瑞克斯工程师是否说了真话，唯一能够进行探测的只有人。
    ---指挥中心，我决定摘下头盔。---
    ---谢谢你，仲兴同志。---
    宇航服发出了三声警报，这是泄压标准流程的固定声音，它不懂危险。仲兴摘下头盔，听到了微弱的“呲”声，持续了不到零点一秒。随后，温暖的空气进入他的鼻腔，他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反而觉得自己仿佛在南国夏日的海边。
    等等，空气怎么会是温的？难道这个艾瑞克斯不仅改变了重力、制造了空气，还顺便加热，好让他觉得舒服？他看着艾瑞克斯，心里有无数问题，但一时不知道该从哪个开始。
    艾瑞克斯又拍拍地面，邀请他坐下，并且说道：“其实你要想试试外面有没有气压，摘个手套比直接脱头盔好。”
    仲兴哑然失笑，摇着头，努力调整着身体平衡，最后还是噗通一声后才坐到地上。“的确是有点失误。摘头盔或者坐在月球上，这些我都没有准备过。”
    “怎么和外星人打交道也没有准备过，你不还是过来了？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很复杂。首先是激动、紧张，然后心里忐忑，担忧和恐惧也会有，但最主要的感觉还是希望。希望和平，希望友好，希望互相尊重。”
    “还有责任吧？”艾瑞克斯问道。
    仲兴点点头，坦诚道：“没错，还有责任。你也肩负着责任吧？”
    “对，我也有，谁没有呢？”艾瑞克斯歪着头，看着仲兴，说道：“有没有觉得饿，想不想吃点东西？”
    仲兴点点头：“正常回去进行三个月的环境隔离，直接和你接触估计要隔离一年，吃点东西也就无所谓了。真有趣，我从未计划在月球上和别人聊天，哪怕任务时间充裕，我也做过这个方面的打算。而且我本来想问你一些问题的，结果成了你问我。”
    “哈哈，问题不着急，你的指挥中心肯定有一群人正在整理问题，我有的是时间解答，因此现在还是聊天更重要。”艾瑞克斯说道：“初次见到外星人的状态很有趣，我看着你，能够唤起我记忆深处的一些感觉。对了，想吃点什么？尝尝复合进化人的综合能量棒吧。我曾经很喜欢吃这东西，因此直到现在也总是会带着。”
    艾瑞克斯从环境伪装战斗装甲服的内侧口袋中掏出巧克力口粮棒，撕开包装，掰成两半，其中一半递过去。“它的成分是糖、蛋白质、脂肪、维生素、纤维还有一些营养补充剂和消化助益成分。我扫描过你们星球上的人类，了解你们的身体状态和膳食结构。这东西对你们没危害，放心吃就行了。喔，它也能补充水分，不会引起口渴。”
    仲兴看艾瑞克斯先吃，然后自己也舍命陪君子，自己吃了起来。能量棒表面有些绵软，内部很有嚼劲，香甜的感觉充盈口腔，但并没有觉得油腻或者发干。“嗯……味道不错，的确没有感觉渴，这是最有趣的地方。艾瑞克斯，复合进化人的宇航员经常吃这个？”
    “我们没有宇航员，我们就生活在太空里，每个人都是宇航员。我们是个太空文明，不过我走得远了一些，算是个宇宙人士吧。”艾瑞克斯伸出手指着天空远处，说道：“从这个角度看，那颗蔚蓝的星球真漂亮。我见过许多拥有生命的星球，我最喜欢蓝色的。”
    “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要进行一项大工程，在宇宙中建立多根维度绞盘。那是种引力牵引装置，能够改变空间和维度的状态。我在进行设计时尽可能避开有生命的星球，但发现这个太阳系被牵扯其中，我的确绕不开。大约两千年后，你们的太阳系有一半的可能会受到维度绞盘的影响，3%的可能性会被维度绞盘摧毁。我是来告知你们这个消息，然后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能不能不修那个维度绞盘？”
    “我想过，但是有两个原因让我只能出否定回答。一，这个工程对我非常重要；二，我不想等两千年之后再开工。工程此刻正在进行，你们的探测设备即便保持现状，在三年后也能观察到非常清晰的图像。”
    仲兴的眉毛皱了起来。由于距离造成的通讯延迟，他需要好几秒之后才能得到地面指挥中心的回复，临场的应变则只能自己顶上。在那一瞬间，他想出好多问题，但首先要问的却是这个：“3%的几率是怎么算出来的？能不能确认一下？”
    “全部工程会在一年后完工，也会在那个时侯启动。它需要运行大约一千年后，对这个银河系区域的综合影响才能比较明显地显现，那个时侯才能有更准确的数字。最准确的数字应该会在1700年左右得到，那个时侯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是不是会有影响，是否会造成毁灭。”
    “我突然觉得这个能量棒没什么味道了。”
    “嗯，我能理解。两千年的时间不太远，也就是几十代人的事情。如果我被告知这样的事情，我也会难受的。”艾瑞克斯撇撇嘴，说道：“我做了很多计算，那个可能影响你们的维度绞盘在整个工程中不可或缺。我来向你们提供解决方案。”
    “艾瑞克斯，我想听听你的解决方案，但我无法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必须要请示指挥部。”仲兴指着地球说道：“你扫描过我的星球，应该知道这些吧？”
    “我都知道。”艾瑞克斯说道：“解决方案1，物种和环境搬迁，我负责给你们找一个合适的星球，其环境和发展潜力不亚于你们的地球，并将这个星球的物种迁移过去。方案2，我给你们提供巨型太空殖民舰，足够你们所有人在星舰上生存。方案3，我干扰这个太阳系的引力，将它带离危险的轨道，这样可以保住你们的原生星球和原生环境。方案4，我可以让这个银河系的各个文明分散接受和安置你们，确保你们文明的延续和扩展。”
    “这个银河系的其他文明？他们听你的吗？”
    “如果你们选这个，我肯定能让他们听话。”
    “这样一来，感觉能够影响其他文明，肩上责任更大了。”仲兴拍拍剃成毛寸的脑袋，说道：“艾瑞克斯，这个选择题可太难了。但我感觉还有其他选项你没说。”
    “的确，但我不希望你们选择那些。”艾瑞克斯说道：“你们可以无视我，拼一拼运气，3%也不算太高。或者你们选择尝试破坏我的工程，但我相信你们没有成功可能，哪怕我再不插手。最后一种，自己努力发展，两千年内靠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这个倒不是不可能，但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