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这么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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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下午, 秦王宫人满为患。
    新的一年开始已有一月, 喜庆的春联红鞭炮渐渐退场。或许是天气逐渐转暖的缘故，该走的亲戚走完了，小孩开学的日子又还没到奥，因此不少以家庭为单位的旅游团队。
    加上今天晴空万里，阳光和煦。
    池乐抬头望了一下, 便被光线刺得老半天睁不开眼, 直做了学生必备眼保健操才感觉好了点。打个哈欠，继续坐在小板凳上啃菠萝包, 一面观察来往行人的表情。
    高兴的；
    兴奋的；
    闹别扭的；
    闷闷不乐地；
    千万个人即使怀抱同一种心情，演绎出来却尽不相同。他还发现，人们真实的情绪难以掩饰。哪怕用力地伪装, 仍会从眉梢眼角、微微开合的嘴唇与细小的肢体语言中倾泻出来, 无声但坦白地说着：
    别看我表面觉得没什么！
    其实我他妈想打人了谢谢！！！！
    很真实。
    好像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不同的人当然是不同的。可认真研究起来反而会给人‘出乎意料’的惊喜。犹如头顶的星空，仿佛理所当然，但若跌入其中，便会为之惊奇为之感叹。
    池乐有点着迷，豁然捕捉到一些灵感。例如什么人物的什么情绪应该怎么样之类的，立马提笔唰唰唰记在小本子里。
    不过他最感兴趣的坏人表情还没找到。
    下一部戏的话想尝试一下作反派，比较病丧暗黑流的。未免表现的太浮夸，所以最近时间全耗在观察上, 连陈如初的约会都推了———开玩笑, 陈如初坐在身边, 哪还有眼睛去看别人？所谓江山美人只能取其一, 大抵如此。
    哎。
    怪迷人的小妖精。
    池乐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瞧见在人群中存在感十分强烈的女人。个头高、大长腿，头发扎成大马尾，戴个墨镜，穿宽松毛衣与黑色牛仔裤，走路几乎带风。
    还朝着他走来的。
    不会吧？
    池乐懒得摘下刚戴上的墨镜，便压下下巴，任由墨镜滑落，从缝隙中仔细瞄了两眼。
    妈耶！真的是！
    女人已经走到眼前，伸手替他扶上墨镜，半带嫌弃地取笑道：“墨镜不戴好，像算命的瞎子似的。”说着也拉了张小板凳坐下。
    “你怎么在这儿？”
    池乐恍惚，“姐你不在西藏拍戏么？拍完了？电影也这么快吧，不是主角戏份么？”
    “小声点。”
    季梦笙一把盖下他的鸭舌帽，低声道：“出了点问题就先回来了，过几天换了地方再去。”
    什么事啊？
    天没塌下工作狂怎么肯休假？池乐不知怎的，好似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不会那个神经病又来找事吧？”说罢又自我否定，“呸，那孙子都被送到精神病院了，怎么可能又来。”
    对方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池乐偏头定定看着她，猛然摔了面包，噌一下站起来，“那孙子真跑出来了？？！”
    “浪费粮食干什么？”
    季梦笙第一时间把面包捡了回来，拍了拍灰，倒也知道脏了，又撕去一层面□□。一点也没个明星派头。还淡定自若地解释，“他逃出来了，回家偷了身份证和钱，乘车来了。”
    “他又干什么了？！躲床底下？？”光是想象，一股火气直往头顶冲，池乐气得当场撸袖子，“日他喵的龟孙子，阴魂不散！上次我就说打个招呼把他关了得了，姐你还不肯！”
    “行了。”
    季梦笙拉着他坐下，“这次没躲，只是守在酒店门口、在剧组附近徘徊。威胁说谁赶他，他就自杀。前两天往自己手腕抹了一条，花了一笔钱才压住消息。我走的时候已经通知他爸妈来领人了。他们说我在不利于他情绪稳定。导演就放我来了，刚好来你这客串一个角色。”
    这是什么白痴处理方式？
    池乐还是撸袖子，“有病的是他，还要你躲着不成？报警抓了就是了，不然谁知道他还能干出什么来？就一疯子！”
    季梦笙只摇头，“闹大不好。”
    池乐明白她顾虑什么，但依旧不赞同，“有什么关系？上次不是说清楚了他有病？又跑来纠缠，你报警不是正常操作？有什么节奏可以带的？？”
    她笑了一声，冷冷的，温度猛然降了下来。
    “为什么偏纠缠你不是别人？他怎么有那么多你的私人物品？有什么节奏不能带的？”她从兜里掏出一盒女士细烟，两指老练地抽了一根、点烟，情绪随即平稳，“弱的总比强的有道理，多点印象分。柳白意走了一趟，他也让我回来。你们闹翻了？我还以为你叫他来的。”
    她和柳白意互看不顺眼，巴不得老死不相往来。池乐是中间的唯一媒介。不过——
    “既然闹翻了，怎么又找他姑姑来带你？”
    “谁姑姑？”
    池乐一脸蒙蔽。
    “刘白灵，真姓柳。她才是经纪人起家的，柳白意刚来的时候好像也是她的助理，通过她才扩展了人脉。后来觉得两人在同一个公司竞争太大才跳槽走了一个的。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啥情况啊？
    池乐继续巴眨巴眨眼睛。
    “也没什么关系，她经验更多，对舆论把握很厉害，属于天王级别都不敢随便放脸色得罪的人。柳白意再怎么也不会害你，要合适的话，听她安排的路走就行了。”
    为什么会说‘再怎么也不会害你’这种话？
    想问季梦笙是否从哪里发觉了柳白意藏起来的喜欢。更想问柳白意状态怎样，情绪好不好。可从别人口里了解又有什么意义？
    柳白意啊。
    嘴硬心软的大猪蹄子！
    不知该感动还是埋怨，池乐收拾一下东西和季梦笙一块儿回剧组。她说客串一把不是玩笑话，真挑了一个马上能拍的角色。小龟毛免费赚到大手子，开心到上天，当即找统筹安排，尽快拍了季梦笙的，免得拖沓。
    于是第二天便是池乐和季梦笙的戏。
    上场之前池乐久违地紧张，活像考试似的。毕竟大家夸他演技进步或他自我感觉良好都没啥含金量保证。要能让季梦笙夸一句‘进步’才说明大有长进，这段时间不是白忙活。
    得表现好点才行。
    这场戏季梦笙扮演姨母。小王爷率兵攻至城门下，敌国皇帝闭门不出，思来想去送出个姨母来劝小王爷放下武器、归顺他国，如此愿将他几位尚在人世的兄妹释放。
    小王爷自然是愤怒憎恨又几度犹豫的。瞬息之间情绪多变，很难把握。池乐拍之前想了很多，什么表演要有层次、别浮夸、忘记镜头等等。但当他掀开帐篷走进去，而古装打扮的季梦笙翩然转身时，仿佛一脚踩入棉花，整个人整颗心思悄然跌了个彻底。
    “倒没想到姨母尚在人世。”
    他没放下手中的宝剑。沉甸甸的盔甲庇护胸膛与四肢，冰冷而无情，充满了威严。
    “王爷长大了。”
    她笑时便完全是姨母的笑，弧度角度丝毫不差，语速拿捏的恰到好处，腔调自然。分明身着寻常百姓的衣物，气质却是雍容华贵的，说起话来轻柔而不卑不恐。
    他的后背无法自控地浮起一片鸡皮疙瘩。
    “姨母却不见变化。”
    小王爷颇为玩味道：“或许该称之余贵妃才是。不过两年有余便晋升贵妃，个中艰辛恐怕不比征战沙场差一丝一毫。只是不知今日屈尊来此有何意？又是何人？”
    “左右不过一介凡人。”
    她淡然处之，青葱手指保养得当，轻轻流连在主帅桌上的地图卷轴。拂过平原高山、山川河流，终在昔日王城处收起了指尖。
    “我来助你。”贵妃长着一双麋鹿般温柔的眼睛，“国恨家仇未曾一日忘怀。前有卧薪尝胆，如今我便是余妃卧塌。或遗臭万年，又或夺回王朝，一草史书记下便是流传千古。自然该来搏一把佳名的。”
    小王爷反倒脑中警铃大作，神色锐利仿佛要刺穿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宝剑，单手握住剑柄，锋利刀尖丝毫不差抵在她雪白的脖颈间。
    “本王姑且再问一次，你来作何？！”
    “助你，亦渡己。”
    嘴角划出了薄纸般的笑容。
    “卡。”
    喊停了。
    剧本里到此为止然后进入片尾。下一集也不会有接下来的内容。这两人谈了什么、小王爷有没有信始终是个谜团，用来吊人心弦，不到最后攻入皇宫定生死的刹那，绝不揭晓。
    池乐这才发觉自己竟在冬天了出了汗。
    小五带着真·老姨母一般慈祥可亲——不是，白痴的笑容跑上来，一个劲儿地夸他又超常发挥。池乐老半天才问：“你真觉得好？”
    “好啊，我在一边看着都紧张！”
    胡说。
    池乐有些失落。
    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转过去，原来是季梦笙。不需要更多言语。看看这人这眼神这表情，戏里戏外截然两样。
    很神奇。
    而他做不到。
    “进步很大！”
    季梦笙似乎感到欣慰。池乐得到了心心念念想要的夸奖，想象中的得意却不翼而飞。差等生第一次获得六十分当然开心，满心以为及格是天底下第一了不起的。可和一百分的同学一比，六十分该往哪里放好呢？
    差太远了。
    “根本没什么进步。”
    池乐低声嘀咕了一句，浑身不舒坦。
    小五不愧为上辈子肚子里的蛔虫转世，多瞅了两眼便明白小祖宗哪儿不舒服了。假装低声和季梦笙咬耳朵，“他昨晚睡前还在练表情的，怕你觉得他没进步。可能觉得和姐你对戏压力太大了，之前自信满满的，现在反而自卑了。”
    “闭嘴吧你。”
    池乐恼羞成怒，怒捶狗头！
    季梦笙难得开怀笑了，“不管多少岁还和小孩子似的，这有什么不高兴的？望上看，楼梯越多，说明你努力去爬，能够爬到的顶点越高。不是像你玩游戏一样？排行榜越难打，打上去越自豪。如果充点钱能一个打一百个了，还有什么意思？这游戏还有什么值得着迷的？”
    也对哦！
    很少钻牛角尖的池乐有个好习惯———灵活转道。与其去想差距，还不如看作未来的可能性，等有一天他也能靠一个眼神一句话让人毛骨悚然，那才酷。
    池乐立马乐颠颠地缠上季梦笙，“那姐你觉得我哪进步了？进步多少？现在什么水平？哪里还能琢磨一下？台词功底行不行？表情？眼神？”
    季梦笙和小五对视，头疼地交换个眼神。
    不过到下午的时候，池乐又旁观了一场季梦笙和安分对戏，恍然大悟早上她还是压了功力的。此时气场全开，老戏骨飙戏上头，简直叫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自古有对比才有伤害，小花旦多受褒奖的演技完全沦为衬托，相信任何观众都无法把心思从贵妃身上移开、去看青涩呆板的小公主。
    6，太6了！
    池乐看得目瞪口呆，又心生干劲。忽然被叫了一声，女人，刘姐。她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刘姐？怎么了？”
    刘姐遥遥看了一眼季梦笙，道：“季梦笙一个粉丝直播自杀了，声称自己没有精神病，是她地下情人。还说季梦笙是为了他离婚的，现在腻了才编造理由踹开他。”
    “这他妈的——”
    “听我说。”刘姐语气冷静，“你们俩走得很近人尽皆知。你要想转型，至少今年不能出现任何人品上的存疑点。我的意思不是让你立刻拉远距离。她的名声下去，大家会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近而影响到你。这事我会管的，等她拍完这场，马上一起回酒店。现在只能压话题，就算是公关团队也需要事实才能干活，懂吗？”
    池乐点头，心下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