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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官道如那军士所说的那般冷清,路上也没什么人。
天下初定,民生凋敝,举目皆是如此。
方溯喝了几杯酒,才觉得伤口没那么疼了。
萧络刚坐上了王位就出了行刺军侯的事情,守卫竟然没有察觉,她怕此事动摇人心,增加了防卫不说,受伤的事情更是除了随军几年的医士就没有人知道。
这也是方溯离开中州如此匆忙的原因之一。
“什么时候了?”
“回侯爷,申时了。”
“天色已晚,侯爷可要休息?”
方溯道:“也可。停下吧。”
她撩开帘子,不远处隐隐约约可见村庄。
“侯爷要去那处休息吗?”
方溯揉了揉太阳穴,道:“不必。”
她并非什么清官,又是这样的身份,去百姓家中住着反而平添了无数的麻烦。
马上就有军士传她的意思,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驻扎,煮饭。
方溯拿了一本策论看,不一会,饭香都飘到了她鼻间。
她抬头,见那处村庄还是那般冷清,半点炊烟都不曾有。
方溯皱眉,道:“来人。”
守在马车旁的军士道:“侯爷。”
“派一队人看看那处村子。”方溯道,说完又开始低头看策论。
“是。”
不一会,就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军士在她车前下马,道:“侯爷,出事了!”
方溯抬眼,道:“怎么?”
军士道:“那处村子里的人都被杀光了!”
乱世之中,一村被屠是常事,为利者,为名者,为权者,自然不会在乎这些人的性命。
可现在不是周朝,是大齐。
此处既是大齐的土地,这人便是大齐的子民,如此,她就不能不管。
“余下的人呢?”
“都在原地。”
方溯点头,道:“传令下去,后队原地驻扎,前队随本候走。”
她下车上马,动作利落,哪里像是有伤的样子?
只不过,伤口又扯开了几分,疼的她白了嘴唇。
方溯到时才发现那军士说的不是太夸张,是真的被杀光了。
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夯实的黄土地上被血浸泡的用脚一踩都下陷,地上不仅有血,还有屎尿和已经成了糊状的饭食,显然是后死的人被吓成这样。
方溯就近挑开一具男尸,发现刀口并不整齐。
此处并不太平,常有山匪出没,萧络想处理,奈何天下初定,一直没有腾出手。
方溯道:“找找看,还有没有活人。”
几十人领命进去了,只不过从房中拖出来的是一具具尸体。
一军士抱着个孩子出来,孩子尚在襁褓里,裹着红色的被子,上面绣着金色的鲤鱼。
孩子可能才几个月大,小脸细嫩,喉管却被割断了。
“埋了。”方溯看了眼,道:“都埋了。”
“侯爷,尸体数量太多,若是都埋了,恐怕有几天要耽搁。眼下情况不明,呆在这万一出什么差错……”
方溯淡淡道:“本候说,都埋了。”
“是,侯爷。”
方溯向来是不听劝的,多说无益,何必平白惹她不快?
方溯许是等的太不耐了,自己骑马去转进了村子里。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战场上尚有礼法,尸身送回,不杀降将……
方溯目光幽深,一言不发。
血腥气浓的令人觉得几乎窒息。
咔的一声。
方溯拔出剑,她听见了,发出声音的是口棺材。
这宅子四周都停满了棺材,死人却都躺在地上。
方溯抬头一看大门上的匾额——登仙居,上面挂着惨白的纸灯笼,这时候也溅上了血。
是个扎纸人做棺材的铺子。
一趴在棺材上的男人穿的好些,衣服虽然是布的,但很新,也绣了些花样,被他搂在怀中的小孩大抵是儿女,几个手里还攥着纸的少年躺在旁边,似乎是伙计。
而声音,就是老板身下这口棺材发出来的。
有几口棺材被掀开了,可能是当时那伙人来看有没有人藏在棺材里。
她移开尸体,一剑掀开了棺材。
里面的东西发出了软软的一声,阳光太盛,她拼命看清逆光站着的方溯,但还是白茫茫的一片,她或许是觉得有人来救她了,伸出手,呜咽道:“抱。”
方溯皱眉。
孩子看不清她,她却看得清这孩子。
粉雕玉砌的脸蛋,脸上尚有泪痕未干。
这孩子……生的太好了些。
方溯并未靠近,道:“你叫什么?”
她曾见过哭泣的异族孩童被将军抱起,却被一刀刺入胸口。
孩子委屈地说:“月明。”
孩子穿着单薄的鹅黄的裙子,手也只顾着擦眼泪,身上没有可以藏武器的地方。
“侯爷,”在旁处搜索的人也到了,道:“没有发现活人。”
他说完才看见这么个漂亮的孩子,愣了愣,道:“这是?”
方溯道:“恐怕是这村子里唯一的活人。”她把剑插回去。
方才她过来时有些尸体上有挣扎过的痕迹,手上也握着刀剑,练家子都死了,这么个小娃娃却活着,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尤其是,那尸体仿佛是被人刻意挪到那,掩人耳目的。
“走吧。”方溯道,是对那孩子。
孩子试着从棺材里爬出来,但可能是呆的太久,脚麻了,一下子就扑到了地上。
她看了看自己被蹭出了血丝的胳膊,委屈极了,偏偏方溯还不耐烦地看着她。
“抱她回去。”方溯硬邦邦地说。
军士领命,朝孩子走过去。
月明却不让抱,抗拒的很。
“侯爷。”军士尴尬地开口。
“怎么?”方溯道。
月明小声道:“刀,害怕。”
方溯道:“那你要如何回去?”
月明拽了拽方溯的衣角,道:“你能不能……带我回去?”
方溯挑眉,露出一个邪气的笑来,“本候身上也有刀,”她用一指将刀推出了半截,柔声道:“比他的快的多,你就不害怕?”
月明踮着脚道:“你,你过来。”
她有话要说。
方溯难得好脾气地蹲下,道:“你要说什么?”
“你好看。”孩子悄悄地说:“我不害怕。”
方溯一愣,猝然笑了,一把将孩子抱到怀中,站了起来。
月明驯服地趴在她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贴着她的脖子。
从方溯这个角度看,孩子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是蝶翼。
小小年纪五官尚且如此精致,不知长开了又该如何惊人。
好像知道方溯在看她,月明抬头,正好对上方溯的眼睛,她笑了起来,搂住了方溯的脖子。
方溯拿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月明不解地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刮着她的手心,有些痒。
“什么?”她问。
“死人。”方溯道:“你不怕吗?”
月明道:“什么是死人?”
“死人就是……”方溯顿了顿,“再也回不来的人。”
“像阿爹那样?”
“阿爹?”
“阿爹半月前带着哥哥和阿娘走了,他说我不会再看见他了。”
方溯失笑,道:“不是。”
她怎么就一时兴起问了这个问题?
“你怎么才来?”月明有些抱怨地问。
“有人会来接你?”
“阿爹告诉我的,他说有人来接我,年经很轻,生的很好。”月明仰头道,她看不见方溯,可她还是这样做了,“像你这样好。”
“你阿爹呢?”
这话,也就是小孩能信。
“不知道。”孩子说:“阿爹走了之后,常常有邻居来找,说是要钱,还要绑我,我就白日藏到这里,晚上再出来。”
之后,她听见了哭声,还有厮杀声。
她躲了很久,很听话地等那个人来接她。
“你就不怕你阿爹害你?”
月明道:“我怕,可阿爹说准了,你来接我了。”
“哦?”
月明朝她笑的很甜,很好看,像方溯喝过的那杯桃花酿。
于是方侯爷撩起孩子的一绺头发,笑道:“但本候不是你阿爹说的人,本候只是个与你萍水相逢的过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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