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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满视线的雪白忽然动了起来。
就像按了暂停键的影片重新播放。
甚至连冷意也一并传递而出。
方满庭看着纷洒而下的雪花,轻轻呵了口气。
而他脚下是浸入冰层的血泊。
“在做梦?”
他前一秒还记得自己才从崖壁上摔了下去, 怎么后一秒就站雪堆里了?
可僵尸又不用睡觉, 他做什么梦?难不成又变回人了?
“方将军!方将军!”
铁蹄踏过,扬起漫天飞雪。
一个身穿盔甲, 满身血污的人从马上跌落。
他滚到地上, 压断了插在背上的两根长箭, 连滚带爬地进了军营, 从衣袖里拿出一卷黄布。
“圣上密旨!让方将军撤兵支援北门!”
“撤?”方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方满庭愣了愣,才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地回身去看他——
青丝高束,面色沉凝,身着战袍, 运筹帷幄。
真的是方诀。
“不撤。”他站在原地,没有接旨。
“将军!抗旨不从,是死罪!再说着三山关后, 不过区区两万百姓, 怎么能和都城相提并论!请您三思!”
那人跪在地上,避开了前来扶他的士兵, 背上的鲜血浸透衣袍, 淌下地面。
“区区两万?”方诀冷声道, “倘若撤兵, 这两万人都将死于非命,你可知道?蛮子进攻北门, 北门自然有我父镇守, 我不必支援。”
“方将军, 首辅大人断言,方老将军年事已高,无力镇守,圣上下令,您必须撤兵支援!”
方诀没有回应,而是起身出了营地。
他站到三山关的城墙上,望着城内一片祥和,眉目微松,透着柔和。
“将军,”方家四十九位死士紧随其后,跪地道,“我等只领将军一人之令,还请将军定夺。”
方诀回首,对传旨禁军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方诀,不领命!誓死,捍卫三山关——”
雪越下越大,淹没了城外所有敌人的尸体。
三山关大战告捷。
方诀七战七胜,令流寇闻风丧胆,不敢再犯。
而镇守北门的方老将军也旗开得胜。
一时间。
方家民心高涨,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功高盖主。
“圣上,方诀竟敢在国家存亡之际抗旨不从,日后必成祸患!”首辅顾怀英上疏弹劾。
朝中大臣闻言跟风,凑热闹不嫌事大,纷纷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半个月内。
竟然给方家列出了“十大罪”。
圣上犹豫再三,迟迟没有决断,最后在拿到太监抄录回的民间歌谣时,震怒了!
百姓皆言,君心弃民,不要他们的命了。
可幸好他们还有方将军!
谁给得了百姓一个太平,百姓就拥护谁为新帝!
这份歌谣真假无凭,却成了压死方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将军,此次退敌立功,不知圣上会赏赐些什么?”方家随从挎着腰上的剑,眉梢带喜。
三山关一战之后,他们并未撤兵。
而是领了圣旨,继续留守此处,乘胜追击,将流寇赶尽杀绝。
“做好眼前事。”方诀点了点手下的地图,说话时,嘴角也不免微微上扬。
“将军!”守在帐外的死士突然禀报道,“今夜三山关内,设宴庆功,请您务必前去。”
方诀闻言,本还有些犹豫,可听到营地外远远有人喊着:“方将军!”
便出帐一看。
整个三山关内的人几乎把营地围到水泄不通,热烈呼喊着他。
“那便去吧,”方诀淡笑着,侧头对身边人说,“你们也去。”
然而这一宴,终究没能赴成。
黄昏时分。
方家死士急报:“圣上下旨,方诀忤逆圣言,即可收回帅印,处以抄家凌迟!”
“老爷和夫人已不知所踪!”
方诀当时正在图纸上标注路线,闻言手劲一松,朱砂坠散在宣纸上,染出一滴赤红。
“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不知兵法,更不知方家心血,我敢这么做,自然有我的把握,为何众人皆言我叛变?”
“将军,这仗还打吗?”
“打。方家,为百姓生,为百姓死,‘不受军令’这话我能说一次,就敢说第二次!”方诀提刀而出,率兵出城!
却在城门口被人拦下。
首辅顾怀英亲自押解方家罪人前来,以作威胁,收回帅印。
方诀看着被铁链束缚手脚的父母,眼里血光翻涌,低声质问道:“你若现在押我回城,三山关必破,国命当危,你想好了?”
顾怀英年近花甲,须发尽白,闻言捋了捋白须,嗤笑道:“将死之人,何言可信,你今日若不与我走,这两位老人家,命不保矣!”
方诀望着他们,眸光一闪,手里的刀慢慢松开,却又在滑落之际,猛然握紧。
方老爷是先帝亲封的“护国大将军”。
圣上可以弃了他们。
但他不能弃国,先是百姓,后才是君主。
“护国”二字,是方家荣耀,不能败在他身上!
“诀儿!”方夫人站在三山关城墙之外,身前数把利刃,视若无物。
她上前一步,回头对顾怀英等人啐了一口。
隔开万千屏障,遥遥望着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勾唇一笑,字字泣血——
“吾儿乃天下大英雄!岂是汝等渣滓可动?!”
话毕。
一头撞上刀刃,鲜血四溢,倒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夫人!!”方老爷当即抽出身侧侍卫的配刀,砍开数十人,上前把人抱起。
哐。
一把剑尖点破了他为国跳动了四十余年的心脏。
滚烫的忠血迸裂,洒进五脏六腑。
痛之入骨。
方老爷抱紧怀中之人,一开口便咳出几捧浓血:“我家夫人怕冷,你们这群畜生,怎可让她躺在雪地之中。”
他说罢,最后抬头看了眼立于城墙上的方诀,倒地不起。
“老爷!夫人!”方家死士攀上城头,欲为方家报仇,却被方诀止住了。
“不可开城门,当心流寇埋伏。”方诀道。
“少爷!!您别守城了!不值得!不值得啊!我要去把老爷和夫人接回来怎可让他们倒在城外”
他倏地消了声,震惊地看着早已泪流满面,却死咬着牙不放的将军,悲痛地跪扑在地。
是日夜。
流寇听闻三山关内歌舞升平,锣鼓喧天,一举反扑!
却不料还是被方诀一击挡下,溃不成军。
而顾怀英在此处吃了瘪,回朝后更是大肆宣扬方家妖言惑众,虏获民心,恳请圣上派兵捉拿!
但禁军还未出城,就被百姓给拦截了。
“方将军不能死!”
“请圣上明察!方家忠烈,为国为民!不可杀啊!”
“会遭天谴的”
圣上勃然大怒:“天谴?我就是天!我倒要看看何人敢来遣我!传旨下去——国土之内,凡是为方家求情者,皆处以凌迟!”
你们不是都爱方将军吗?
那你们就替他去死!
方诀此时还在三山关苦战,当圣旨传到营地时,他面色倏地一青,嘴角颤了颤,竟吐出了血。
“死了多少百姓?”他问。
“回回将军,”传话的侍卫泣不成声,分了三段才把话说清,“方家亲眷,四方百姓,时到今日,为您求情之人,已挂满了四面城墙”
“因为凌迟处刑者不够,有的甚至为了不连累自家幼童,让孩子为父母凌迟”
“再这般下去,根本无需蛮子攻打,国已经亡了”
方诀一手攥上心口,拧眉咽下嘴里的血。
整座军营陷入一片沉寂。
他在将军位上坐足了两个时辰,才解下战袍,郑重拿出帅印,起身对着西方叩拜道:
“方诀无能,绝不再为此君王镇守山河,列祖列宗在上,方家今日起,再不是将首!”
随即退兵回城,只守不攻,转移三山关内所有百姓,召集兵力,回方家祖祠,解救百姓!
然而方家一走,再无镇国将领,国都北门将破。
流寇四起,蛮人入侵。
方诀望着弃城而逃的顾怀英,折回了黄尘山。
黄尘山位于三山关之后,是此时的最后一道防线。
“将军,已经没有兵了。”
“还剩多少人?”
“不到五千。”
方诀按住刀口,拔刀插|入国土,面对身前半伤半残的方家军:“这是最后一道军令,你们可以不从。”
“属下必从!”众人答。
方诀撕下被血染红袖口,绑上额间,沉声压抑道:“家中有妻儿老小者,逃!心有旧事记挂着,逃!觉命不该此心有不甘者,逃!其余人,随我掩护他们!拖住敌军!”
可五千人如何挡得住三十万人?
人人皆知,这一去,便回不来了。
但五千人中,只走了四十九人。
四十九位方家死士,连夜遁回朝廷,斩杀数百人。
凡参与污蔑方家者,均被活吊而死!
首辅顾怀英弃家出逃,误打误撞地躲进了方家祠堂。
四十九名死士便扣守在外,等待将军归来。
顾怀英躲在祠内,不敢踏出一步,最后竟活活饿死。
“方将军何时归来,我们便何时离去。”四十九位死士的执念化作“死人堆”,至今仍守在方家祠堂之上。
那年大雪,覆没了整个方家。
将军不再归来。
忠骨成怨。
方诀在黄尘山上遭数万人围攻,拒不投降,最后力竭而死。
敌方将领敬重他,为他和方家众人修了座陵墓,于黄尘山内。
“兄长”方满庭看着方诀用鲜血淋淋的手抓握住剑柄,虎口因用力过度而破裂,剑柄几次滑下,又被他用衣袖缠住。
“奸贼误国!奸贼害我!”他双腿一跪,把刀尖插|进尸山,稳住身形,就这么没了气息。
“兄长!!”方满庭捂住自己钝痛的喉间,猛然睁开双眼。
他惊坐而起,茫然地用手摸了摸眼睛,白丝不见了,眼泪也没有。
“哈呜”他用左手撑住膝盖半蹲起身,尽力平缓着心口尖锐的苦麻痹痛。
“方老师!”土豆儿的声音从后侧传来。
方满庭一回身,就被扑来的小孩给抱住了,小孩紧紧抓住他的裤腿,狠劲喘了两口气,才拽着他往黑暗里走:“救道士,救道士!”
“不用。”宋十三身上背着五只死尸,他一边走,一边把它们扯下,摔到地上,然后一脚踢开,一双竖瞳里莹着淡淡冷光,气质大变。
方满庭见他身上没几块好肉了,正要上前,却发现那些死尸不敢再往前靠近。
“你别管我,”宋十三擦掉身上的血,极快地扫了他一眼,“哭得这么难看,是以为我们死了吗?”
“哭?”方满庭想说,他一只僵尸怎么可能哭?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轻笑了一声,声音却颤得不成样子,试了几次都没发出声,最后一手按到脸上。
真的哭了。
排山倒海般的悲痛和无能为力,让他无法接受。
那些曾经把他拉出地狱的人,给了他一个家的人,温暖又柔善,凭什么凭什么要让他们含恨而死?
凭什么!!!
“我”方满庭咬碎了悲啼声,吞进肚子里。
土豆儿以为他是痛哭的,吓得赶忙帮他吹吹手,吹吹腿,直念叨道:“不痛不痛,痛痛吹走了。”
宋十三特无语地看了眼小孩,又觉得好笑,他上前按住方满庭的肩,带着他往后一转,道:“方老师,你看。”
“咝咝咝。”银环蛇自他手上落下,一点点爬到方家祠堂的匾额上。
方满庭不看也知道。
这里面困着的孤魂,应当就是顾怀英。
方家的怨气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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