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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这世上的事,都有个大致的期限。
就比如说, 那片玉米林, 最后还是黄了,不仅黄了, 还被施工队给填成了路。
方满庭走到混泥土堆边, 跟人买了两袋水泥。
“你刚说啥?”正在铲土的工人撩起毛巾, 抹了把头上的汗, “修篮球场?”
“对,想在学校院子里修一个,小的。”方满庭用左手搂起编织袋,放到了牛车上。
“那两袋肯定不够啊!你自己修?”那人又问。
“对, 我班里有个学生,个子高好那个,经常来这边捡砖, ”方满庭觉得他们应该见过, “他想学篮球,以后出去考体校。”
“哦!他啊”那人说着, 勾起脚边的水壶灌了口水, 抹嘴道, “这样, 我们今天的活儿干完了,去帮你。”
方满庭一手搭在牛车上, 闻言有些吃惊:“不了吧, 你们下班都多累了?”
“嗨, 就这点活儿。我们乐意帮你,我们那时候要能有个你这样的老师,至于在这儿晒太阳吃灰么?”他说着,冲旁边几个哥们儿扬了扬下巴,“等弄完了,请我们喝两杯就成。”
“行。”方满庭也不啰嗦,让他们把需要的材料工具放上车板,自己先给拖回去。
“哞——”老黄牛摇了摇尾巴,慢腾腾地往村里走。
当它走到岔口时,方满庭用小鞭子拍了拍它屁股,扯着麻绳往左拉。
老牛应了声,直接往右去了。
得。
方满庭使劲跟它僵持了好一会儿,没用。
吴支书说,这牛只会走“回他家”和“出他家”的路,想要拉去学校,那得他亲自哄着才行。
嘀嗒嘀嗒的牛蹄踩上前不久刚铺好的水泥路,屁股扭得贼圆,一点老实样都没有。
一路经过田地时,还是有不少村民在挑水浇菜。
那一个个弓腰劳作的身影里,还有个特别眼熟的。
“乖乖!”吴希秘一起身就看见了他的牛,抓了把红薯藤就蹦跶来了。
方满庭正好要找他,又往田里看了眼:“忙吗?”
“不忙,刚路过看老王在点红薯就跟着学了学,”吴支书坐上另一边车板,拍了拍牛屁股,“回校吧?”
说着,他又冲老王吼了声:“我先走了啊!”
老王仍在埋头苦干,闻言抬手挥了挥。
“还真买了啊,方老师真厉害!篮球框架什么时候运过来?小能看见了,能给开心跪了”吴支书正说得兴起,就听见方老师的手里铃声响了。
“我是一只小僵尸我从来也不皮”还是万年不变的那首歌,他到现在都想象不出来,这歌竟然是那位方大哥唱的。
“娘?”方满庭接起电话。
“诶,儿子,到哪儿了?你爹给你做了绿豆汤,什么时候回来吃?”方夫人那边咋咋呼呼的,有些吵。
方满庭听了个大概:“马上就回。”
“咋了?”吴支书见他挂了电话后,脸色不大对,赶忙关心两声。
方满庭推了推眼镜,淡笑道:“我爹以前说过,君子远庖厨。”
“啊”吴支书没听到那通电话的内容,不大明白:“所以?”
“没什么。”
牛车上的东西一多,速度就满了下去,往前晃了半天,还没人老太散步快。
吴支书见方满庭看了几次手机,干脆跳下去,牵着牛走。
方满庭也想下去,却被拦住了。
“手脚都没好利索,还是少走动吧。”吴支书又瞥了眼他的手机屏幕,没忍住笑了笑,“那图是您自己画的吧?”
“恩?”方满庭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手机,锁屏壁纸一亮,是四个用水墨画的q版小人。
方母挽着方父站在后边。
方诀牵着小尾巴,站在前边。
他们四人嘴角还呲着两颗小獠牙。
“小时候画的,”方满庭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屏按熄了,却又看着一片漆黑的手机走神了。
“想想真挺神奇的,要不是亲眼看到,我这辈子都不会相信有僵尸”吴支书瞧着他的脸色说,“您挺喜欢他们吧。”
自家人能不喜欢吗?
方满庭望向水泥路尽头,原本路塌的那地儿,窟还在。
外来的人没有找到十岔口,更没有找到方家祠堂,只是把窟往外扩开了,都没敢深入挖掘,说是见了光,里面的东西就保不住了。
“村长他当初怎么下去的?”
吴支书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下才说:“他像是知道挺多的,临走前还发脾气呢,说不守了,等不到,他要把这事儿了绝。”
结果没想到,反倒把自己给了绝了。
“你觉得黄尘山好,还是清水村好?”方满庭问他。
吴支书忽然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表情变幻道:“风水都好,但黄尘山我说不上来,我去的时候,都没仔细看,就搁山上喊了一圈你的名字,你哥就出现了。”
“谁教你的?”方满庭皱了皱眉 。
“顾怀英啊”一说起窟里的事,他就想起蒋乐巧了,“那只游尸,问题挺大吧?他怎么养了个神经病小孩?”
“神经病?”
恰巧牛车停在了校门口,宋十三叼着根草,抄手靠在土墙上,他身上的绷带和石膏全拆了,就连道袍也由热心村民老王家儿媳妇给做了件新的。
“咳,”吴支书呛了声,“你还在啊。”
“怎么,你还眼盼着我入土呢?”宋十三呲起一边嘴角。
“哪能哪能,之前不是怕你对方老师不利吗,”吴支书无意道,“现在没事儿了,方老师又不是僵尸,不怕道士。”
方满庭沉默地跳下牛车,绕向了后院。
逐渐升起的旭日用光笼罩着他,没有丝毫的不适,甚至有丝惬意。
没错。
他不是僵尸了,他甚至有种恐慌感。
如果不回黄尘山,如果方诀不在了,他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变了?
那他们之后最后的一点联系,也没了。
“尾巴回来了!”方夫人站在露天灶台边,手里举着遮阳伞,正挡着她和丈夫的身子。
“娘怎么有股味儿”方满庭快步走过去,探头一看。
谁把锦旗放灶里烧了?
“儿砸,对不住啊,”方老爷撑着膝盖,迟缓地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些许愧疚,“刚才这火点不燃,我见桌上铺了块红布,就拿来引火了。”
“我都跟他说了这叫锦旗!”方夫人赶紧告状。
方老爷委屈道:“啊,我都问你了,锦旗是什么?你不说就是块布嘛,还是质量不好的那种。”
“没事,我看看。”方满庭从火堆里拖出没了一半的锦旗,展开一看。
致:清水村支教老师方
英勇就义
流芳
清水村全体村民赠。
虽然烧掉了几个字,但还能看懂。
“所以我是死了吗?英勇就义了?”方满庭看着溜达进来的吴支书,推了推眼镜。
“我,”吴支书抓着手背说,“他们问我要两句话,写给英雄的,我就随口一说,哪知道是给您送锦旗”
“算了,”方满庭把锦旗一收,往屋里看了眼,“大哥在做什么?”
“写他的东西,写十几天了,不知道捣鼓些什么。”方夫人抱怨道,“也不来帮帮他爹。”
方满庭拿起锅边的碗,盛了口汤,还没挨上嘴皮就一个劲地说“好喝”,夸得方老爷脸上全是矜持的笑意。
“回屋歇歇吧。”方满庭把碗放下,带着爹娘进了屋。
吴支书和后来的宋十三见他们走了,自觉倒了半碗汤喝。
“我正渴”道士一口下去,瞬间哑了,“齁”
“咸辣味儿的,”吴支书噎了一下,“绿豆汤。”
方诀原本还在写东西,见方满庭进来,就把本子给收了。
他写字的右手上缠了厚厚一层绷带。
方满庭之前问他怎么了。
他说是被太阳晒伤的。
方满庭听了,当天就把折叠棺材给拆了装窗上,那阵仗,快跟太阳光打起来了。
“锦旗的事我听娘说了,”方诀从桌上拿起两根红色粉笔,敲了敲,把它们排齐,“我来解决。”
“画一个吗?”方满庭笑着问。
“恩,挂墙上。”方诀去拿锦旗时,用右手握了一下,又猛地顿住,极不自然地换成了左手。
他没去看方满庭的表情,直接把锦旗挂上墙,用左手开始画。
“把‘就义’两个字剪了吧,改成‘救人’。”方满庭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他转身去拿了个把剪刀,再回身时,方诀却垂手不动了。
“诀儿”方夫人上前一步,脚下却倏地歪扭,差点摔了。
“娘!”方满庭赶紧把人扶住,手心握上小臂时,他眼角颤了颤,抿紧的口皮有些发白,却往上勾出了一个笑,“小心些,我都让支书别给我家铺砖了,他不听,结果这么滑”
“那可不是”方夫人抽出手,靠在了丈夫身侧。
“”方满庭眨了眨眼睛,看着方诀一直没动过的背影正想说话,土豆儿和刘小能他们就来了。
“方老师!早上好!”土豆儿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被道士洗脑之后,一直不见好。
“方老师我给你抓了笋子虫!”刘小能把手里拉着的绳子给他,余光一直瞄着门口那几袋水泥,挠头道,“我跟我爷说了,今晚留这里帮忙!”
“你帮什么,球场不是给你修的,这是给学校修的。”方满庭边说,边跟着他们往教室走。
他走了两步就回头,却发现屋门被悄然关上了。
教室里还是老样子。
省里拨给学校的钱还没到位。
吴支书说,这个钱得村长开了证明往上报才行,可现在偏偏没有村长,就一直延期了。
“娟子呢?”方满庭看了眼时间,快上课了。
“她在后坡!”刘小能从座位上跑了过来,“她听说今天狗蛋要来上课了,害怕呢。”
方满庭扫过教室后排,正一脸不耐烦的小陈家狗蛋,曲起食指推上鼻梁,笑着说:“恩,先上课吧。”
可直到午休时候,娟子还是没来。
方满庭让土豆儿看着大家打饭吃,自己去了后坡。
阳阳的坟前每天都有新荷叶。
今天也不例外,只是有些枯了。
算算日子,夏天快没了。
“娟子。”方满庭端着一个饭盆,在坟堆后看见了小姑娘。
娟子发现他后,立马站了起来,头还低着,板寸微微长了些,看着像个女生了,她低头挨在坟边,也不说话。
可就在方满庭出声前,她又抢先道:”要是,要是阳阳在,我就不怕被欺负了。”
“拿着。”方满庭把饭盆给她。
娟子迷茫地捧住后,就感觉肩膀被人抽了一下。
“疼吗?”方满庭问她。
“疼。”娟子更迷茫了。
可方满庭打完后就不动了,他站在原地。
娟子能看出老师是在等她先说话,可她不知道说什么。
“我打你了。”方满庭提醒道。
“恩。”娟子应声。
“你不问为什么吗?”方满庭像挤牙膏一样,慢慢引导着。
“那,为什么打我?”娟子跟着问。
“因为我想,我手痒,我看你不顺眼。”方满庭每说一句,娟子的脸色就白一分,他顿了顿,最后道:“这个理由你觉得合理吗?”
娟子嘴巴一瘪,瓮声道:“不。”
“那就打回来!”方满庭蹲下身。
娟子却愣住了。
“不敢吗?”方满庭问她。
娟子紧了紧手指,走到他面前,拳头起起落落,而后轻轻打上了他的肩膀,结果一不小心,又把饭盆打翻了。
方满庭拍了拍她的头,去捡盆:“讲不通道理的时候,不要一味忍受,要学会反击。”
娟子似乎懂了什么,微微睁大的眼里闪过一片光。
方满庭见了,又拿着饭盆,走过去敲了敲她的头。
“做什么!”娟子一手捂住额头,大声问他,有些跃跃欲试。
方满庭指了指手里的盆:“浪费粮食,罚扫地。”
娟子肩膀一垮,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回了教室。
当天放学。
狗蛋就捂着一脑袋的包,哭爹喊娘地跑回家了。
土豆儿和刘小能怂兮兮看着娟子,露出了讨好的笑意;“他就冲你吐了一滩口水,用得着
打三个包吗?”
娟子没好气地斜了他们一眼:“算上以前的便宜他了。”
最近天黑得早。
宋十三提前拿了串小灯出来,挂在院子里,方便待会儿铺水泥,他看了眼在一边帮忙的三个小孩,嘀咕道:“我家那个兔崽子你怎么就教不乖?”
“说我?”方满庭把插头怼进线板里,“你不是当爹的吗?”
“屁的爹,我都还没懂事儿。”宋十三两手抄进道袍里,往屋那个方向扫了眼,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有话就说。”方满庭挽起袖子,准备和水泥了。
“你哥”他刚要说,屋门就开了,只得叹口气,“哎,我就想说,我差不多该回道观了,路上再顺便找找我儿子。”
“原来你要找?你不说人自愿走的吗?”方满庭说着,还去帮方诀抬了根凳子出来。
“那是小云。要是云禾醒了,那只游尸就完了。”宋十三想了想,“完了也好,感觉不是什么好尸。”
方满庭大概猜到宋云禾有两个人格了,前一个喜欢丧尸的他能理解,后一个老气横秋的真没看懂:“云禾跟谁学的?”
“我师父呗,云禾贼喜欢他了,天天模仿他,自从老头死了,他更疯了,吃饭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调”宋十三开头还说得开心,后面声音就低了下去,最后全化为一声叹息。
方满庭直起身,把眼镜交给方诀,卖力地和稀泥:“那你师父听不喜欢你吧。”
“开玩笑呢,他最稀罕老子了,整个道观都在靠我活跃气氛。”宋十三蹲下身,帮忙挖了坨泥,甩到地上,一边推平,一边叹气。
方诀就坐一旁听他们聊,手上有些费劲地写着东西,每写两三个字就要歇歇的那种频率。
方满庭注意到他手上的绷带越来越多,已经缠到小臂上了,连左手也是。
“这个篮球场,”方诀在说到陌生词汇时,会特别注意,“要修多久?”
“很快,修得也不正规,天又热,三四天吧。”方满庭忙活了一会儿,已经满头大汗了。
“三四天吗”方诀淡笑道。
方满庭看着他,心头莫名跳了跳,话没过脑就跑了出来:“对,特别快,到时候我教你玩,我们打3v3,特好玩,真的行吗?”
“好。”方诀又笑了。
他最近老是笑,说话也温柔,一点都没以前那种带刺的傲气。
这让方满庭很害怕。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就是更乐意让方诀损他特别乐意。
当操场上彩灯全开的时候,方老爷也搀着方夫人出门了,他们总爱学村里的老人饭后散步,还从吴支书那儿要了把大蒲扇,准时准点去村口集合唠嗑。
要不是方诀不同意,方妈妈还想学广场舞来着。
“儿砸!尾巴!”方妈妈今儿个回来得早,瞧她脸上那股兴奋劲,不是学会搓麻将了,就是又有人夸她白了。
“娘?”方满庭喝了口土豆儿递来的水,衬衫都湿透了。
“哎哟,可把我小宝贝累的。”方妈妈心疼地给他擦了擦汗,面上笑得有点渗人。
咕噜。
方满庭把水咽了下去,干巴巴道:“娘,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方妈妈扭头看了眼丈夫,两人一起笑道,“就是听说老王家的小女儿今天满十八了。”
“我看了,天庭饱满,耳大有福。”方爸爸说。
“对对,秀外慧中,通情达理。”方妈妈说。
“我没见过。”方满庭实话实说。
方妈妈脸上仍挂着笑:“那明天去见见嘛。”
“可我”都四十二了。
方满庭不忍心让方妈妈失望,有些无助地看向方诀。
方诀正在低头写东西,仿佛啥都没听到。
他又看向宋十三。
道士带着三个小孩,在水泥地边蹲了一排,正分着葵花籽呢,突然没听见声了,于是抬头看过去。
几人一番对视。
刘小能最先低头,拉了拉道士:“我的瓜子少了一颗。”
宋十三把土豆儿手里的匀给自己:“我还少了两颗呢。”
“”方满庭最后看向自家母亲,突然发现她虽然拉着自己的手,眼睛却平视着斜前方,没在看他。
“娘?”方满庭叫了声,有些变调。
“诶,娘在呢,乖乖。”方夫人动了动眼珠子,却还是没把目光移到他脸上。
方满庭嗓子眼狠狠一酸,痛得他呵了口气,却又生生憋住,轻声道:“好,我明天去看看。”
“诶!好好好!”方妈妈开心地拍了拍手,回头去找老头子时,方爸爸立马搂住了她,转眼看着方满庭。
那一眼。
就像方满庭上次离开鬼洞,他拍他头时一样。
明明担心却又掖进了对儿子的骄傲中,满目慈爱。
“庭庭,我先带你妈妈去休息了。”
“好”方满庭说完,又往前追了两步,“爹!娘不舒服的话就睡会儿,床上有我新买的枕头,是娘喜欢的桂花香。”
“好嘞。”方爸爸应了声。
方满庭却又跟了两步,不停说道:“我明早就去老王家,等我回来就带你们去村外看看,听说集市里新修了电影院对了,早上光线前,我去跟吴支书借车,还有伞”
方诀起身拉住了他。
他就站在原地说:“我上个月的工资发了,娘不是想学麻将吗,我明天再买个麻将机回来,就放家里对,明天再回一趟黄尘山,我们好多东西都是在那边明天”
“尾巴,”方诀抬手遮上了他的眼睛,轻笑道,“一天就十二个时辰,哪够做这么多事?”
“明天,为什么明天这么短?”方满庭就像小时候一样,特别不解地等着兄长回答他。
可以这一次,方诀没有说话。
篮球场上的小彩灯挂了三天。
等到第四天。
哐的一声。
篮球砸到地上,响声贼亮!
“哈哈哈哈哈!”刘小能像只疯狗一样,运着球四处乱窜,简直无师自通。
他乐呵呵地停下球,指着一旁的宋十三说:“来战!”
“好!”宋十三抽剑。
“你干嘛!”刘小能往后退。
“我又不会打球,来战不得掏剑啊。”宋十三说。
“”刘小能看向站一边发呆的方老师,吸了吸鼻涕,“那还怎么打3v3啊?”
“恩?”方满庭回神,往四周望了一圈,“三个会的v三个不会的。你等着,我去叫人。”
片刻后。
刘小能瞪了眼身前的三个成年人,又左右瞪了土豆儿和娟子,眼睛都要瞪掉了:“这明明是三个大人v三个小孩!”
“哎,不要在意那么多细节。”宋十三站在三分线外,问了问方满庭,在得知把球丢进框里就行后,他单手一勾。
众人望着篮球飞过球框,落到了教室屋顶的瓦片上。
哗啦。
瓦塌了。
方满庭取下眼镜道:“你把屋顶修好了再走。”
“”宋十三难得听话地点了个头。
土豆儿把球捡了回来,这次递给了方诀。
“三步上篮,进球,就这样。”方满庭示范了一遍。
方诀接过球,丢到地上,用左手轻轻拍了拍。
嘭。
球弹一下,他就往前移一步。
整个过程无比迟缓,像是镜头放慢了三倍。
嘭,嗒。
嘭,嗒。
宋十三嘴角一抖,扭过脖子打了个哈欠。
娟子看了一会儿,直接上前,“啪”的一下,把球抢到了手里,然后传给刘小能。
小孩避开宋十三挥来的手,身子向右后方一仰,手腕一动,二分进球!
“耶!!”刘小能原地蹦起,就见方老师抢了篮板,又把球传给了方大哥!
气氛正要火热。
方诀又拿着球,嘭,嗒,嘭,嗒。
娟子还想去抢,却被宋十三拦下了!
土豆儿趁着空挡,小身板一扭,抢了球还没运两步,又被方满庭抢走,传回方诀手中!
如此循环了两次,方诀终于把球投进了框!
一分!
“大哥!”方满庭喊了一声,特别使劲!
他回头望着方诀,乐得呲牙一笑,还像没长大一样。
“尾巴,开心吗?”方诀问他,脸上的笑意带着些疲惫。
“特别开心!”方满庭回答得响亮,可转而一想,还有学生在这里,又维持形象地收了收,“我把爹娘也叫出来看吧!他们没见过我们打球呢!”
“不了。”方诀拒绝得很干脆,“他们要休息。”
“都休息三天了”方满庭放下球,往屋里走,“出来晒晒月亮也好啊,我订的麻将机都到了。”
“尾巴。”方诀把他叫住,又看了眼宋十三。
宋十三细长的瞳孔动了动,他拉住三个小孩,掀起嘴皮,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然后走开了。
“去哪儿啊?”
“我送你们回家。”
“不玩了吗?”
“明天吧,把班里的同学都叫上。”
“那好!”
待人走后,方满庭也一直背对着方诀,没去屋里看看,也没转身。
“尾巴”方诀又叫了声,想要跟他说话,却又没了力气,他脚下有些不稳地晃了一下。
方满庭身子一颤,低着头跑到了屋门口,抬手敲门。
咚咚咚。
咚咚咚。
没人回应,他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娘我前天去看了那个姑娘,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我也没什么想法,你是不是生气了?”
“麻将机早就已经到了,我昨天来敲门,你都不开,我想你肯定还在休息,就没”
“爹?你开开门,你们开开门好不好?我想见你们今儿个天气好,月亮圆风也清爽我我想你们了我和大哥一起打球了还有电影票也买了”
方满庭有些语无伦次,等到肩膀被人抓住时,他才发觉,自己脸上一片湿凉。
“尾巴,这是爹娘的意思,”方诀的声音很轻,像是快没了,“我以前说过,方家祖训里,从来没有‘不敢’两个字。”
他停下歇了会儿,才继续说。
“可我们都不敢让你伤心。爹娘怕你哭,你哭了,他们怎么舍得走?”
曾经征战四方的大将军又如何,在自家人面前,永远都是普通人。
“我知道”方满庭还是没敢回头去看,“我知道你们该走了,我知道你们强撑着陪我,可我就是不想说再见,所以装糊涂”
“没事,没事。”方诀拍着他的头,一如安抚着二十九年前,摔到自己身上的小孩。
“真的不能再多留一天吗?”方满庭最后试着问道。
可同时,他心里也知道不行。
“对不起,尾巴,谢谢谢谢你来了方家谢谢你送我们魂归故里。”方诀的手已经没法再抬起了。
方满庭克制着呜咽的声音,却在回身看见方诀灰化了一半的脸时,整个崩溃了。
“啊不要走!我求”
他把话咬进了喉咙。
不能说。
不能让大哥为难。
“尾巴,”方诀闭着眼,勾着一边的嘴角,“好好照顾自己,我给你留了个礼物,在床头。”
“”方满庭深深吸了一大口气,伸手抱住方诀,拍了拍他的背,“大哥,帮我跟爹娘带个话。”
“好。”这是方诀说的最后一个字。
“让我下辈子,生来就是方家人”方满庭话到一半,手里就空了,即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当偌大的山坡上,只剩他一个人时,那种孤独感铺天盖地而来,就像最初容纳他的那个牛棚。
一整夜的时间。
他都站在屋边,一直望着坡下,仿佛下一刻,爹娘还会说说笑笑地摇着蒲扇,从那里回来。
而方诀还在屋里帮他画着锦旗。
阵阵发苦的嘴里,还留着绿豆汤的味道,咸辣入喉,锥心刺骨。
“今夕安归于故土,来世相逢于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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