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魔物要上天

94.第94章 将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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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食言了?
    金叵罗听到陆一鸣笑盈盈地说出那句话, 不由笑了一声,沉声:“你先。”
    无所谓,一个小游戏而已,履个赌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一鸣输得起, 他又有什么输不起的?
    昨晚也确实是他大意了一次, 低估了陆少爷的棋艺, 才会让人赢了第一回合。
    幸好……
    他在陆一鸣看不见的眼前用嘴角勾出了一个肆意张狂的笑。
    他家陆少爷, 是需要时不时地杀杀锐气,免得一得意又忘了形。
    “我先?”陆一鸣懒懒地往后靠了靠,“好啊, 我先就我先。就怕……你不敢。”
    金叵罗又发出了嗤之以鼻的声音。
    “你敢说, 我就敢做。做不到, 七天之内尽听你差遣。”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陆一鸣忍住笑, 虚张声势地皱起眉头,作出一副冥想苦想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可以来一句“赌约作废”推翻前约, 但他觉得这样就没意思了。
    在下棋立约的时候, 他早就作好了履约的准备。
    而且,难得有机会捉弄一下这个心性高傲的畜牲, 浪费这个赌约实在太可惜了。
    猜金叵罗应该等得不耐烦了, 他才舒展眉宇笑着说道:“学狗叫。”
    嗯?
    金叵罗打算等他说出类似推翻约定的话再顺势同意结了这个赌约,却听到这一句, 不由眉梢微挑。
    “我只要你学狗叫, 不多, 三声就好。敢不敢?”陆一鸣笑得明媚极了。
    空气一时之间安静下来。
    对面的人半天都没有吭声。
    陆一鸣恨极了自己现在居然瞎了眼,看不到对方此刻的神情。
    ——那一定精彩极了。
    “来,汪-汪-汪,跟我学。”陆一鸣本身就有些无赖,学狗叫这种事他三岁就做得多了,信口就来。
    但金叵罗不一样,要他伏低做小都难于上青天,何况要发出这种滑稽的声音。
    果然,良久,对面低沉的嗓音传来一句:“除了这个。”
    语气里除了惯有的冷淡,还带了些不屑和不甘。
    陆一鸣捶着床板哈哈大笑,笑得简直停不下来。
    真是好久都没有这样开怀过了。
    笑够了,他一边捂着快要笑破的肚皮,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去揉旁边人柔软细滑的头发:“你看,你也有些事情是做不到的,对吧?”
    金叵罗的一头遮过耳垂的软发被他抓成了一团乱麻。
    金叵罗也不恼火,只是笑着缓缓伸手握住了那只恣意乱揉的手,捏着他的手腕,大拇指有意无意地轻轻划过柔软的掌侧。
    陆一鸣被手腕处传来的酥痒吓得一下就把手抽了回来。
    手腕上还残余着莫名的热度。
    他忽然想起,对面坐着的,不仅是头畜牲,还是头随时有可能会发情的畜牲。
    自己委实太过得意忘形了。
    他若无其事地爬起来,跨过金叵罗,跳下了矮榻,踢着脚找鞋子。
    边套上鞋边悠悠地说道:“说好了七天就是七天,少一天可不行啊。”
    摸索着捡到了床脚的手杖,站好理了下衣服,拄着拐杖缓步朝门外走。
    “去哪儿?”
    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一鸣叹口气,摸了摸自己胸|口:“屋里太闷了,出去逛会儿透透气。”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金叵罗转头看向窗外,外面已经看不见天边的火烧云。
    “天黑了。”
    原来这一觉已经睡了一整天?
    陆一鸣有些惊异,很快平复下来。
    “天黑了正好,人少。”
    反正对于一个瞎子来说,天黑不黑又有什么区别?
    -
    华灯初上。
    清泉县东边的金陵镇上,正举办每月底一次的庙会,人流涌动,川流不息。
    庙会上各色买卖云集。五步一个卖糖人的,十步一个卖杂耍的,还有卖走马灯的,卖棉花糖的,卖糖瓜的……每个小摊前都圈着一堆人,人头攒动。
    好不热闹。
    有人不知是逃命还是忙着回家奔丧,匆匆从熙熙攘攘的街头道窜过,一连撞到了两三个人。
    其中最边上的那个清瘦的男子刚掏了钱买了支糖葫芦,就被重重撞了一下,瞬间糖葫芦便被撞落到地上,男子鼻梁上的圆框眼镜也在冲击力之下飞了出去。
    糖葫芦很快被过往行人踩碎在脚底,变成几块粘在地面的圆饼。
    男子顾不上去骂刚刚撞到他就消失在人群中的人,眯着眼睛蹲下来找他的眼镜,只盼着眼镜可别被踩碎了。
    奈何失去了眼镜,他这高度近视眼就接近半盲,蹲在地上摸了半天愣是一无所获。
    周围的人个个皆行色匆匆,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在庙会里被挤撞到的倒霉鬼需要帮忙,更没有人为他驻足,甚至糖葫芦的摊主还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嫌他挡了摊面影响了生意。
    来往行人的腿蹭过他的背,不同人的热度挤在身体四周,他脑门上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嗟叹间,一只手捏着他的眼镜出现在他蒙胧的视野中。
    男子一怔,忙道了声谢,接过眼镜戴上,抬头。
    一张清峻端正的脸庞映入眼帘。
    看清那人的模样,男子凤目一挑,又是一怔:“哦,是你。”
    那人正转身要走,听到他这一句低语,不由略为惊讶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认得我?”
    男子从地上站起来,微微一笑:“不认得,只是见过。”
    “哦。”那人没有放在心上,点点头,拍拍男子的肩,“这里人多,你可得小心些。”话毕,他小声说了句再会,转身朝前走去。
    男子抿嘴笑笑,忍不住叫住他:“等等。”
    那人停下,又回过头来,问道:“怎么?”
    男子目光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扫了一轮,摇摇头:“探长你今天怕是有血光之灾呀,劝你还是尽早回家去吧。”
    那人怔了怔,笑了:“看你斯斯文文的还以为你是个教书先生,原来是个看相的。”
    男子继续摇摇头,悠悠道:“我姓吴,是个手艺人。只是略通相术。”
    “我生平啊,最不信这些东西。”那人不以为然地瞟了他一眼,似乎认定了他是个骗钱吃饭的江湖术士,“还有要紧事,先走了。”
    男子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笑了一声。
    这人,还真是固执得可以。
    不过,比起自己常常接触的那些人来,倒直率得有些可爱。
    -
    文渊在庙会边角上挑了个人少些的麻辣串小摊坐下,随手点了杯茶水解渴,加几个肉串,加了份面和一份豆芽,让老板配上最辣的汤,决定先靠这个填填肚子。
    他已经大半天滴水未进了。
    但他并不觉得饿,忙活了一天,忙出了一肚子气,气都气饱了。
    中午去隔壁银雀镇一户人家采集证词,出来时他那辆用了好多年的破自行车居然被人撬走了。
    一辆骑上去哪哪都响的破车,竟然还有人偷!
    什么世道!偷到警|察头上来了。
    胆子也太大了。
    要是这小贼让他逮到,非抡得他不能自理。
    没了车,文渊穿着一双底快被磨破的皮鞋,靠脚走了好久才回到金陵镇。
    鞋底又薄又硬,镇子间的路坑坑洼洼,硌得脚底全是水泡,想想若是光靠走的回到县里,这脚底怕是得掉层皮,便忍着肉痛花钱叫了辆黄包车,让人送回县里。
    结果他不小心睡了一觉,不到一刻钟便醒了,人竟然还在金陵镇周边晃着!
    黄包车夫说不认路,扔下他就跑了。
    文渊破口大骂。
    这什么狗|屁世道!
    恰好路过夜市,进来买杯水解解渴,还好心帮人捡了眼镜,却换来了一句血光之灾的诅咒。
    想起刚刚那个人说的话,文渊还有些窝火。
    ——狗嘴吐不出象牙。
    现在这些江湖术士,为了赚几个破财免灾钱,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探长?
    转念一想,自己经常到镇上来办事,有人认得也不足为奇。
    话说起来,自己近来也确实是倒霉过了头。
    晦气!
    摊主把新近做好的麻辣烫端到他面前。
    他抽了筷子夹起肉串嚼了几口,竟然吃不出任何味道来,有如嚼布。
    他拍拍桌,叫道:“老板,加辣!多加点。”
    老板应了声,舀了几勺辣酱放到他碗里,搞得他的碗像立起了一座火山,红艳艳的惹眼。
    文渊满意地笑笑,刚想再下一筷,有人从后面用力撞了他一下。
    这个麻辣烫摊子在角落,人并不多,没有卖酒,也没有人流经过,这人撞过来估计是不怀好意。
    文渊不动声色,头也不回,一手往后一掏,牢牢抓住了一只手。
    身后的人吃痛地叫了一声,挣扎起来。
    文渊回身,熟练地一套旋风踢加擒拿手,把人摁在地上。
    文渊用膝盖顶了那人的小腹一下,顶得他嘴里直吐黄水,再一臂横住格着他的喉咙,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看起来尚年轻,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吓得脸色惨白,磕磕巴巴地说道:“是有人,有人叫我撞你的……说撞一下给我一块大洋。”
    “那人呢?”文渊抬眼四望,角落人烟稀少,前面的大道人流川动,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士。
    “我,我不知道。”少年带着哭腔瑟瑟发抖。
    文渊看他也不像说谎,便松了点劲,一边寻思着要不要把人带回警署问话,一边抬望看向人流,不知是谁指使的?
    冷不丁左肋一阵刺痛。
    文渊一怔。
    低下头,左胸口被刺入了一根钉子粗的铁丝,只余了半寸冒在外面。
    ——就在他刚刚松劲抬头的当口,身下的少年用腾空了的手把这东西狠狠扎了进去。
    文渊吃痛地捂住胸口,不敢置信地望向少年,那张刚刚还布满惊惶的脸上蓦然浮现出狡黠笑意。
    少年趁他脱力,灵活而有力地将他推开,爬起来转身就跑。
    文渊挣扎着站起来,追了上去。
    少年在人流中灵活地穿行,犹如一只跳进了江流的黄鳝,很快就向右边的小道拐了个弯,不见了。
    文渊捂着左胸,追了几步便因疼痛难忍缓下脚步。
    他不顾众人错愕的眼神,用另一只手吃力地拨开身前的行人,踉踉跄跄地追进了那条小道进了那个黑乎乎的巷子。
    没有人看得到他胸口没入的凶器,只以为遇上了个醉鬼,摇头骂了句便走了。
    小道昏暗幽深,没有路灯,没有行人。
    文渊在小道里摸黑拐了几个弯后就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墙缓缓倒在地上。
    后背隐隐传来刺痛。
    他喘着粗气,探向后背,摸到了铁丝的尖刺和刺尖渗出的血水。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想不到,铁丝竟有这么长,深深从正面贯入,正中心脏,从背后刺出。
    刚刚他怀着侥幸心理,觉得只扎入了一小截铁丝,应当只是小伤不碍事。
    直到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畜起来、力气从四肢快速地流失,他才知道,自己这次真的栽了跟头。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捱刀。他从小到大,栽过的跟头多得是。
    只是这次的这个跟头栽得有点大,估计得摔到阎王爷那里去了。
    如同一只被搁浅的鱼,文渊张了张嘴,大口的呼吸着。
    喉咙干涩不已,他拼了吃奶的力气,想要大喊,想要呼救,却只吐出两个气音:
    “来人……”
    声音小得,连喉间的|喘息都比不过。
    其实巷子外面人声鼎沸,哪怕他喊破喉咙,又有谁能听得到。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开始后悔自己的冒失。
    ——我真的要死了?
    从恍然,到惶恐,懊悔,绝望,不过是短短几分钟的功夫。
    巷子里极其安静。
    安静得只听得到他自己愈来愈粗的喘|息。
    文渊一直以为自己死前脑海中会如同走马灯般浮出许多画面。
    ——好的,坏的,喜的,怒的……
    好在死之前好好看看自己这一生。
    但此刻,他脑海中只余一片空白。
    他顾不上去思量那个少年是谁、为什么要杀他;不再在意那几个未结的悬案;也顾不上去缅怀自己短暂平凡的人生;甚至不再思念早年就故去的双亲。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也懒得去思量,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断地在心头重复:不想死!
    不想死。
    不想。
    他还很年轻,到年底过了生日也不过二十五岁。
    这样的年华,本应享受人生,可他居然要凄然惨死在一条巷子里。
    他尚未娶妻生子,甚至连心仪的姑娘都没有。
    他尚未建功立业,甚至连一个一等功都没有立过。
    他不甘心。
    意识恍惚之际,他听到巷子的一头响起了一阵轻慢的脚步声。
    慢得,像是被时间给绊住了。
    轻得,像是他的耳朵被风吹木叶的声音给迷惑了。
    文渊缓缓抬起眼,循声望去。
    一道颀长的人影提着一盏庙会里随处可见的莲形灯走近。
    不等他喊出声音求助,那人便悠然开了腔:“我就说过探长你有血光之灾吧?”
    他一步一步近前,灯光映出了他尖削的下巴和一副圆形眼镜。
    文渊苦笑起来,有气无力:“你算得真准。”
    只是这轻轻一笑,都勾得胸腔阵阵抽畜。
    他吐出几不可闻的叹息:“……可惜我要死了,买不了你的破财免灾符了。”
    “我可没有什么破财免灾符。”那人停在他脚跟前,蹲下来,眼镜下的一双凤目淡淡地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哪怕你想买,我也卖不了。”
    他的声音温润淳厚,像竹林泉涧,徐徐动听。
    文渊吃力地勾起嘴角。
    死前能有人逗他笑,也是挺好的。
    当个笑死鬼,总比当个哭死鬼好多了。
    那人问道:“你想死么?”
    文渊摇摇头。
    那人笑了:“那你便不会死。”
    “……已经……”来不及了。
    文渊轻道。
    以他现在的情形,哪怕用最快的车送到最近的医院,应该也来不及了。
    那人不紧不慢地伸出食指在文渊胸口戳了几下,带来几下钝痛。
    他淡淡地说道:“我虽然没有破财免灾的能力,但是我有一门让你不死的手艺。不过,你这颗心对你来说已经坏掉了,你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对我却有点用处。若你把它给我,我可以送你另一颗,还可以让你多活至少二十年。你可愿意?”
    文渊觉得他在说笑,也许他真的是在好心地逗自己笑吧?
    这么想着,便给面子地忍着剧痛冲他笑了一下,轻轻说道:“……好啊。多谢你。”
    -
    傍晚。
    陆一鸣踩着河岸边的浅草,慢慢往下走,找到一块草比较厚的地方坐下。
    把套好饵的钓钩往下一扔,听到有东西坠入水面的声音,便欣慰地笑笑,将钓竿搁在膝上,枕手躺下。
    还是这里好,僻静,舒坦。
    在家里天天想起那头驴妖,心里烦。
    而且今天睡了一整天,精神头足得很,它应该一时出不来了。
    这么一想,心情更是大好,陆一鸣不由高兴地哼起了小曲儿。
    “难听。”
    一个极小的声音从胸口传出来。
    陆一鸣吓了一跳,慌忙摁住前胸,声音也停了。
    ——难道驴妖跑到这里来了?
    不对,这声音和驴妖不一样。
    在胸|前摸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异样。
    迟疑着,陆一鸣试探性地重新哼起了同一首小曲儿。
    “难听死了。”
    那个声音重新从同一个地方响起来。
    这次,陆一鸣听清了那个声音,有点耳熟。
    他伸手在胸里摸了摸,摸到内袋里放着的薄薄的一本书。
    刚才出门随手拣了件外套就走,没注意里面有东西。
    这是什么书?
    摸了摸,那书的边缘狗啃过似的凹凸不齐。
    ……啊,想起来了。
    这是那本《金陵地方志》,很早的时候就从镇上的借过来,后来被金叵罗烧坏了,陆一鸣就自掏腰包新印了一本赔给镇里,这本自然就留了下来。
    留下这本破书的主要原因,还是在于……
    ——陆一鸣在书里面遇见过一名跟阿汀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还险些和她成了亲。
    后来陆一鸣渐渐淡了这门心思,便将这书抛之脑后了。
    对了,这书里边还有个书妖。
    这么想起来,刚刚的声音和那个书妖的声音倒是像得很……
    陆一鸣把书翻开,随手夹了一页。
    “嘶啦……”
    那页纸被他信手撕了一半。
    “啊!啊啊啊!好痛。死瞎子!”
    那个声音果然又响了起来。
    陆一鸣饶有兴味说道:“哟,这不是书仙大神吗?”
    那本书安静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听得到我说话?”
    “你忘了?我们以前见过面,还聊过天。”陆一鸣好心地提醒。
    “那是在书中幻境里,你当然听得到。现在又不在幻境……”那书嘀嘀咕咕地说道,不在幻境里,就算是寻常小妖也不可能听得到我说话。
    后半句还没说出口,它就感受到一股不可言说的寒气从旁边的树上传来。
    抬眼望去,才看到那棵树上悄无声息地坐着一道人影。
    ——那是前两次险些把自己烧成灰的人!
    他怎么会在那里?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
    它受到了惊吓,讪讪地噤了口。
    陆一鸣揉了揉书页:“正好无聊,大仙不如给我讲个故事吧?”以前要碰上运气进了书里才能遇见这只书妖,现在居然可以寻常聊天,真是好极了,用来解闷岂不美哉。
    比起听老鼠讲话,听一本书讲话可要有趣多了。
    兴许可以当只新宠物养起来。
    “笑话!本仙是你想差遣便能差遣的?”那书傲然说道。
    “哎,既然大仙仙风傲骨,说明你我无缘,那还是以后还是拿大仙来擦|屁|股吧。”陆一鸣笑道。
    书被调|戏得急了眼:“大胆!怎敢无礼!”
    “啧。”陆一鸣看它这架子端得大,也有些不耐烦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把他在国外买的打火机,摁了摁,火苗在他手掌上方腾起又消失。
    这破书的道行要是高深,早跑了,怎么会一直呆在他的衣服口袋里。
    书现在算是闻火变色,惊慌失措地在陆一鸣手里挣扎起来:“这是什么?怎么会生火?”枉它成精多年,竟没看出平素其貌不扬的铁棍子竟能生火。
    看来这只书妖对现在的那些洋玩意儿并不了解。
    陆一鸣故意逗它道:“这是一种可以烧东西的法器,叫作火机,一打就起火。每次我无聊就忍不住打打它。”
    说着,他当着书的面,一下一下地按开打火机,让它看着火苗一次又一次地升起。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书簌簌发抖,“我之前被烧掉的地方还没修好呢。”
    “那,你会不会讲故事?”陆一鸣拽了它一下。
    “会。”书忿忿地说道,“你想听什么?”
    “你知道些什么?”
    “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闻强识……”这书一自夸起来话就多了起来。
    “等等,”陆一鸣打断它,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脑子里灵光一闪,“那你告诉我,我家里那头畜牲是什么东西?”
    “……”书怯怯地瞟了树上的人影一眼,“我怎么知道?”
    嘁,就这样还好意思自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陆一鸣有些失望,把它塞回怀里。
    “……那你就随便讲个道士和女妖怪恩恩爱爱的艳闻吧,女妖怪要多,要好看,胸要大,腿要长。”
    “你把本仙当成什么了!”
    陆一鸣默默地又摸起了打火机。
    书急急地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女妖怪……”
    陆一鸣勾起嘴角。
    他重新枕手躺好,一边听着无聊的故事,一边觉得心头发憷。
    心怎么跳得这么厉害?
    他疑惑地抽出一只手摁了摁|胸|口,心慌莫名,就如同感觉到了风雨将至、大厦将倾。
    不知过了多久,这阵奇怪的心悸才终于停歇下来。
    他长舒口气,继续专心地听起了故事。
    -
    清泉县。
    凌晨,在一座隐蔽高档的宅邸里,电话铃声响起。
    一只手从被窝里探出,不紧不慢地接起来床头的电话。
    声音还有种刚睡醒的慵懒:“怎么了?”
    “副官,文渊探长出事了。”
    那只手一下子握出了一手背的青筋:“什么?!”
    不多时,一辆黑色小汽车从宅邸大门中缓缓驶出。
    后座的人跟司机冷冷地吩咐道:“县医院。”
    县医院。
    特级病房被一群黑衣人层层护住,所有人出入均需经过严格的检查。
    医护人员神色张惶地端着药进去,完全不敢跟这群人对视。
    一个穿着黑色褂袍的中年男子匆匆赶到,他眉宇庄严,一双眼睛有着鹰隼般的锐利,背挺得笔直。
    黑衣人向他整齐划一地鞠躬:“老板!”
    这是刘文远交待的,在外执行任务时,必须一律叫他“老板”。
    刘文远点点头:“人怎么样了?”
    领头的黑衣人报道:“我们在庙会的时候,把人跟丢了……”
    刘文远眉头深锁,冷哼:“跟丢了!这对于你们来说,应当是一种耻辱。”
    “老板说的是,”领头垂下头,“庙会人太多,我们的人太远,挤不过去。”
    刘文远示意:“说清楚。”
    “傍晚的时候探长去了庙会,我们的人看到一个少年冲撞了探长,被探长制服,本以为探长控住了场子,没想到那少年突然跑了,探长追上去,我们挤不过去,就失散了。那少年倒是被我们守在庙会路口的人逮住了。”
    “继续说。”
    “就在刚才,我们在探长的家门前找到了探长,他好像受了重伤,倒地不起,我们马上把人送来了医院。”
    “傍晚到现在,”刘文远看了一眼手上的银表,沉声道,“现在都快天亮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不早点通知我?”
    “这……”黑衣领头为难地看了看他,“因为平时都是固定的时间碰头,晚上我们进不了老板您的府邸,这县城小地方,只有那么几个地方有电话,我们花了些功夫才借了警|署的电话通知到您。”
    “你借了警|署的电话?”刘文远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真是蠢钝如猪!”
    “警|署……难道不是我们自己人么?”
    刘文远摁着自己的太阳穴,避免自己暴怒失态。
    “算了,你先退下。”
    那人刚领命转身,忽然身后一声枪响,他应声重重倒在了地上。
    刘文远淡淡地道:“收拾干净,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其余人齐声道:“是,老板!”
    -
    医生刚替文渊做完了一套详细的全身检查。
    他刚出病房,刘文远便上前出言问道:“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笑道:“他没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刘文远狐疑地看向这个医生,“我听说他被利器穿透了心脏,从前胸插到后背。”即使依照常识,这哪怕不死也该是重伤了吧?
    医生摇摇手,就着检查报告解释道:“从表面上来看,他的前胸口和后背都有一道直径相仿的伤口,看起来确实像是被凶器穿透了左胸,那个位置又恰好是心脏,所以让人误以为他的心被插透了。实际上,经过检查,他的心脏并没有任何损伤,功能也正常,所以只是前胸和后背的皮肉受了点伤,并未伤及脏器。失血也不多,伤势不算重。连手术都不必做。”
    “哦。那就好。”刘文远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对了,这还得感谢第一时间救治他的人。”医生想起什么,补充道。
    “第一时间救治他的人?”刘文远一怔。
    医生点头:“没错,那个人将凶器拔了出来,并给他及时止了血,而且应该还从侧边给他切开胸腔做了一个手术,因为他腋下有刚刚缝合的痕迹。那个人技术非常精湛,缝合得近乎完美。现在病人需要的,只是休息。估计过个一两天就能醒了。”
    -
    没等过一两天,这天的天还没亮,文渊就从病床上醒了过来。
    他脸色惨白,唇色发紫。
    睁着无神的双眼,面无表情。
    思绪飘浮。
    半晌,他才像回了魂一样坐起来。
    环顾,病房中只有他一人。
    舒了口气。
    他低下头来,掀开衣服,看着已被包扎好的伤口,疑惑地用手指轻轻地隔着纱布轻拂过。
    痛。
    昨晚被刺的事是真的。
    那么,昨晚遇上那个人的事情莫非也是真的?
    不然以那样的伤势,自己不可能还活得下来。
    他一度在巷子里昏厥过去,等再度醒来,人已经躺在了一个明亮的地方。
    ——虽然他没有力气睁开眼皮,但他能感觉得到强光照在身上的。
    那人温润的嗓音犹在耳畔。
    ——我虽然没有破财免灾的能力,但是我有一门让你不死的手艺。
    ——你命不好,但你今天运气好碰到了我,我这人最喜欢做些逆天改命的事。
    ——我这里有两颗心,一颗是从一个诗|人身上取来的,一颗……是一个老熟人的,你要哪颗?随便?好,那我就随便给你一颗好啦。
    ——好人不长命啊,你想不想长命?
    ——你原来那颗心归我啦,你还有什么心愿?
    ……
    整个过程文渊都是清醒的,只是动弹不得,也睁不开眼睛。偶尔,可以吃力地应上一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一件一件地剥落,身体被湿毛巾擦拭,随后是酒精的气味。很快,手被抬起来,固定在头顶的器械上,尖锐而冰冷的刀子切开自己侧胸的皮|肉,带来酥麻的痛意。
    他的身体不再像是人的肉|体,而像一条刀俎下的鱼肉。
    不,更像一件容器。有东西被切断,拽出去,清干净。然后另一件东西被轻轻地塞进来,固定好。
    皮肉被缝合的时候,文渊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母亲生前最后一次带病为自己缝了一件袄子,也是像这样,牵着长长的线,针头起落,针脚均匀精细。
    那个人的手指不时触到自己的肌肤,带来细碎的暖意。他有一双温暖的手。
    尽管亲身经历了这一切,文渊仍然感到难以置信。
    他对欧洲内脏移植的新闻略有耳闻,但国内也有人可以实施这样的手术吗?
    而且,以眼下的情况来看,身体恢复的速度超乎想象。
    ——我姓吴,是个手艺人。
    手艺人……?难道说的是悬壶济世的手艺么?
    文渊把手轻轻搭在左胸|前,感受到胸腔里那颗心脏有力的律|动,仿佛那颗心从出生以来就已经在呆在这个位置,为他而生长,为他而跳动。
    他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妙韵律。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抬起头,来人是一个小护士。
    护士见他醒来,有些欣喜地朝外面叫了一声:“他醒了。”
    随后沉重而有力的脚步声响起。
    刘副官走了进来。
    刘副官为他的苏醒感到由衷地高兴,这一点文渊可以感受得到。
    但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并不想被叨扰,所以心头不由自主地浮起一阵厌烦。
    “那个人已经逮住了。”刘副官宽慰他道。
    “谁。”文渊一怔。
    “那个刺伤你的人。”
    “哦。”文渊恍然大悟,却没有感到多少欣慰,他甚至觉得有些事不关己,毕竟能从鬼门关回来,很多事便不是那么在乎了。
    反正人已经抓住了,那他便不会逃脱制裁。
    “经过拷问,才得知,原来他自幼无母,父亲是你曾经亲手抓过的一名死刑犯。”刘副官淡道,“他父亲为了抢两块大洋,杀死了一对母子。他父亲伏法后,他便成了一名孤儿,一直对你怀恨在心。昨晚是无意在夜游中碰上了你,临时起了杀意。”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你放心,他的两条腿已经被打断了,永远不能再站起来。”
    其实他是有些欣慰的,因为他早先还以为是因为文渊执行了秘密任务才惨遭神秘组织报复,现在看来,是别有恩仇,而非任务之故,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文渊点头,不觉得有丝毫同情,也不觉得有丝毫快意,他摸了下肚子,“我饿了。”
    刘副官拍了拍手,门外有人端进来一只托盘。
    上面放着燕窝、白粥。
    “医生说,这几天尽量清淡一点。”
    “好的。”文渊拿起白粥,舀了一口,送到嘴里。
    粥进到口腔的那一瞬,他的动作顿住了,脸像凝固了一般僵住。
    “怎么了?”刘副官关切地问道。
    “这粥,”文渊眉头微蹙,把嘴里的那口白粥细细咀嚼起来,一副吃到了砂子的表情,“是不是放了白糖?”
    “哦,我怕味道太寡淡,让人放了些蜂蜜,怎么,不好吃?那就叫人重做一碗吧。”
    “不是,”文渊缓缓把粥咽下去,重新舀了一口,脸上慢慢浮上喜色,“很好吃。”
    说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碗粥。
    护士在旁边掩嘴:“不够的话,还有的是。”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吃碗加了蜜的白粥像吃到什么佳肴似的。
    文渊点头,把空碗举起:“再来一碗加蜂蜜的白粥。”
    自从小时候得了次重病,他便很难吃出味道来。
    刚才第一口粥进口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了与以往的不同。
    一股清甜从舌尖泛向心头。
    十几年来,他第一次尝到甜味。
    ——他的味觉,居然恢复了。
    ——你还有什么心愿?
    “……我一直想吃点甜的,但我吃不出甜味儿。”
    ——那好,我附送你一根好舌头好了。
    “……呵,好,多谢你。”
    他当时只是怀着开玩笑的心态在回应,完全没有当真。
    但此刻……
    刘副官走后,文渊讨来一面镜子,对着镜子张开嘴,看到了自己的舌头。
    与以往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
    但将舌头抬起后,他眼尖地看到舌根底部,有一排细细的针脚,上面有极细的透明缝线。
    抿起嘴,沁出一身薄汗:怎么会愈合得这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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