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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镇外的河面上, 波光鳞鳞。
巨大的楼船泊在码头边, 犹如一座高耸的城墙。
楼船的对面, 是岸上的七星酒楼。
近月以来, 大名鼎鼎的春秋戏苑在七星酒楼搭了戏台子,让七星酒楼的生意比往常火爆不少,春秋戏苑的班主自然被酒楼奉为了上宾。
周小生坐在七星酒楼三楼的贵宾客厅的临江座上,一手搭在窗台, 一手翻着周云轩新近无聊写的新剧本,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低笑。
周云轩虽然对登台表演兴致缺缺, 却对写剧本极有天赋, 笔触生涩但故事情节生动有趣, 兴许下部剧可以用这个本子也说不定, 只时对于戏台而言, 有些场景确实难以展现得淋漓尽致,未免可惜。
不过眼下这个新时代, 传统的戏剧兴许走不了多远了,好些地方兴起了电影这种洋玩意儿,哪天研究研究也不错。
笃笃笃。
有人敲门求见。
“进来。”
是他的黑衣奴轻尘。
轻尘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进来报道:“主人,文渊探长来了。”
“哦!”周小生听到这个名字, 饶有兴致地说道, “巧了, 我最近正想找他。”顿了下, “轻尘,你赶紧去货船把吴先生请过来,说他让找的人来了,让他自己相一相。”
“是。”
轻尘出去不一会儿,文渊探长就从半掩的门挑开帘子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泛黄的本子。
见到周小生抬眼望过来,文渊脸上灿然一笑:“周老板,好久不见。”
“文渊探长近来刚复了职,应该忙得很吧,怎么突然有空过来?”周小生笑着伸出手,“坐。”说着,他为文渊倒了杯清茶,推到对面的桌子上。
精致小巧的青花瓷杯上方,白色的雾气缭绕着飘出,夹着淡淡清香。
文渊大大方方坐下,拈起茶子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沿着舌页润进了喉间。
这间雅座里供的想必是上品的茶叶,只可惜他味蕾异于常人,除了辣味,他几乎尝不出什么味道,喝什么茶都和喝白水差不多,暴殄天物。
他放下杯子,抬起头,清亮而坚定的眼神看向对面的人:“我这次叨扰,主要是受人之托想问问,周老板平时喜欢喝什么、吃什么。我们县总署的夫人可是你的头号戏迷呀,她刚刚看完你的新戏,嚷着要送你点东西聊表欣赏,特地让我来探问探问。”
总署夫人是戏迷不假,她要送周小生东西也不假,只是他的目的还掺杂了其它私心。
周小生挑挑眉,眼角噙笑:“这个就不必破费了,我平素没什么嗜好,有人愿意来听我的戏,我便高兴。”
“周老板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本省人,不知是哪里人?”此言一出,文渊自知唐突,忙解释道,“哦哦,我只是似乎听一鸣说起过,你是他表兄,所以随口一问。”
他原本就是个耿直的人,拐弯抹角的事情从来不大擅长,今天这弯能拐到这程度已是尽力了。
周小生闻言一怔,手里的剧本也放下了。
随即,他淡淡地笑了:“我是从蜀中来的,那里有个八分县,八分县下的乌月镇就是我的家乡,乡下小地方,估计文探长都没听说过。我在家乡呆的时间也不长,平时都漂泊在外,只是偶尔祭祖时回去一趟。现在若是回了家,应当连家乡的小路都不大会走了,想想都觉得有些遗憾啊。”
“另外,”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送到嘴边,“我不是一鸣的表兄。这层关系……或许说是堂兄弟比较好吧。”
看到文渊投来的好奇的眼神,周小生继续娓娓说道:“我的祖父,是一鸣祖父的兄长。几十年前,家乡发生灾荒,我们周家子弟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天各一方,有些人自然就失散了。若不是家里留着叔祖……哦,也就是一鸣祖父的画像,我兴许还不能和一鸣相认呢。”
“可是你姓周,一鸣却姓陆。怎么还改了姓?”文渊又抿口茶,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个问题,”周小生也抿了一口茶,笑道,“就得问问我那位叔祖了,我们这些晚辈毕竟生得晚,知道的也不多,对吧?”
“那倒是。”文渊点点头,没有再问,扯开了别的话题。
二人又拉了会儿家常,文渊便告辞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有一个人后脚便挑着帘子慢悠悠走了进来。
那人三十上下年纪,瘦削的脸颊,一双狭长凤目流光溢彩,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圆框眼镜。
周小生冲他微哂:“吴先生。”
吴先生呵了一声,瞟一眼文渊半没入楼梯的身影:“这就是你给我找的人?”颇为失望地摇头,“这个……不合用啊。”
“男的,活的。”周小生重复了那天吴先生提出的要求,“这不是你要的?”
吴先生叹一口气,在周小生面前的空位坐下。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这个人,面相寡绝,命不久矣。”
-
文渊刚走出酒楼,就莫名打了个喷嚏。
他吸了吸鼻子,估计最近睡太晚,有些伤风。
抬头看了看当空的红日,嘀咕着,不知道这个点陆一鸣睡醒了没有?
他每次早上找陆一鸣,都恰好搅了人家的清梦,后来挑中午去,结果陆一鸣还是在睡,索性决定以后晚些再去吧。
话说这个陆一鸣,也着实太懒了点。
一日之计在于晨,踏着晨曦上班工作,不亦乐乎?
怎么能让这样的大好时光尽在梦中蹉跎!
-
陆宅。
陆一鸣在迷迷糊糊之中想到自己变成了一枚卒子,不由隐隐地一阵惶恐。
——以后这日子还怎么过?
变成一只鸟儿,尚且可以飞。
变成一枚象棋,除了任人摆布,还有个屁用!
尤其还是棋中食物链最底端的卒子,是枚每次都只能走一小步的卒子!
不说车,哪怕当个马也好过当卒啊!
凄惶间,他忿忿地翻了个身,手指触到了什么软绵棉的东西。
像是他每天睡的那床被子。
等等。
翻身?手指?
手指传来的触感非常真实。
他打了个激灵,醒了。
——我的手回来了?
动了动手臂,左手摸摸右手,右手掐掐左手,果然回来了。
腿?动动腿,腿也回来了。
陆一鸣欣喜地从床褥间坐起。
被子从身上滑落,他随手一敛,摸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他床上,更不该出现在他被褥里的东西。
他怔了怔,不敢置信地揉了揉。
柔软而纤细的,熟悉的手感,有如鹤的羽毛。
陆一鸣僵硬地沿着手里毛茸茸的球状物的弧度往下摸。
一片平坦而光滑的肌肤。
再往下,是高耸的山脉和旁微陷下的盆地。
然后是山脚的沃地。
——前额。鼻梁。眼窝。嘴唇。
冷不丁,沃地陷落。
手指陷入一片湿软之中,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刮了下。
“嘶!”陆一鸣吓了一跳,把手指抽回来,用另一只手揉着微微刺痛的指尖,“畜牲,你敢咬我!”
旁边传来低沉的笑声。
低哑磁性的声音响起:“是你先掐我的。”掐的力气还不小呢。
“昨晚你输了我整整二十盘。”不等陆一鸣骂人,那个声音又先发制人起来。
“……”陆一鸣想到昨晚花莫言输的那二十盘棋,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没处撒,“不如我们现在再下几盘……”虽然输掉的赌约已无法挽回,但至少还能挽回一点点颜面。
“不要。”金叵罗斩钉截铁地拒绝。
陆一鸣哼了声:“输了就输了,我又不是输不起。”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胜败嘛,乃兵家常事。
旁边传来低笑:“你当然输得起,所以才会一连输了七个铺子嘛。”
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一鸣挑了挑眉,敲敲床板:“谁让你睡这的?”
金叵罗没有回话,只是坐起来,掏出了什么东西,抖开,纸页舒展的声音响起。
他凑近陆一鸣的耳朵:“你输得起的,对吧?”
我就知道。
陆一鸣并不意外。
即使没有听到金叵罗的笑声,他也想象得出现在金叵罗咧着嘴得意地坏笑的表情。
他笑起来:“别忘了,你也输了我一盘,你说的你输了规矩我定,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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