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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东来在文渊办公室里和他谈论那具钟楼上的新尸体,文渊却似乎有些神游。
“看样子, 你对这个案子没什么兴致呀。”赵东来忍不住一哂, “按以前, 哪怕我说得少了, 你也要跟我打破沙锅问到底。”
“哦,”文渊回过神来,解释道, “近来睡得不大好, 有些恍神。你继续说。”
“已经说完了。”赵东来斜睨他一眼,把报告丢他面前,“懒得重复, 有什么不懂的自己看报告吧。反正推理破案是你们的事儿。”
文渊点点头, 翻开验尸报告, 没发现什么新线索,随口似的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我近来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有了。”赵东来挑挑眉毛, 笑道, “你近来升了官,我跟你说话都要注意起口气来了。”
文渊笑了:“我怎么没听出你口气和以前有什么变化?”还是这么拽。
赵东来摇摇头,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以后不能再笑话你了,真是可惜。”
“问你个事儿。”文渊扯开话题, “……现在医学界, 换心手术水平怎么样了?”
“换什么?”赵东来抬起头, 眸中颇有几分讶异。
“心。”文渊指指左心窝的位置, 重复了一次。
“换心手术?”赵东来眼尾一挑,“这是一个医学界难题,目前世界范围公开的手术中还没有过成功的记录。”
“你确定?”文渊的讶异程度比赵东来刚才强烈多了。
“我还能骗你不成。”赵东来嗤之以鼻,“国外那些心脏有问题的富翁都眼巴巴地等着有成功的案例呢,反正国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
“那……换舌头呢?”
赵东来笑出声:“这个就更闻所未闻了,你以为是嫁接呢?人与人之间的器官、肢体是不能随便接的。”
他缓缓补充道:“大约在十来年前吧,有个叫爱德华泽尔的奥地利医生成功进行了□□移植手术,但其它部位的成功案例还未有过,内脏移植嘛,不是没有过实验,试过的都死了,因为会有排异反应——简而言之,弄个不是你自个儿长的东西接你身上,你的身子多半吃不消。”
文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低声道:“如果现在中国能有一个医生能给人换心……”
“那他可以登上全世界的新闻头条,还能获得一堆医学奖,和数不尽的财富。”
文渊抿着嘴,陷入了沉默之中。
“怎么你突然对这些这么感兴趣?”赵东来瞟了瞟他凝重的神色,“你家亲戚……有人心脏不好?”
“没有。”文渊含糊地应了声,补充道,“以前看过聊斋,里面的陆判官就给人换过一颗能让他金榜题名的心,所以我只是在好奇,这若真有人换了心……人还是不是原来的人?”
赵东来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作了科普:“按科学来讲,心脏只是人体的动力循环系统中的动力,虽说重要,但说到底跟人的智商、思想没有什么关联,妄想换颗心就想要金榜题名,还不如做梦来得快。”
赵东来走后,文渊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思绪繁杂。
那个夜晚,被扎了心又被换了心的记忆仿如隔世,身上的伤疤已经消失殆尽,一时之间他也不禁怀疑起是不是自己喝多了酒产生了梦臆。
那个给他换心的手艺人,他也早忘了模样,无从寻起。
若不是现在舌头能尝出百味,他简直真的要当成一个梦了。
狱警敲门进来,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
王寡妇死了。
死于不知哪里染上的传染病急症,兴许是之前和哪个得过病的犯人说过话染上的也说不准。
文渊莫名松了口气:“知道了。”
“那……她的尸体怎么处理?”
“当然是火速送去火化。”文渊淡淡地道,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人退下,埋首于卷宗之中。
刘文远交待他的事情,他还没有头绪呢。
长叹一口气,文渊从椅子上站起来。
办公室门边坐着的文书见他边披上外套边走出来,不禁问道:“您要出去?”
“嗯。”文渊点头,“去趟金陵镇。”
-
陆宅的上空,一群乌鸦正在盘旋。
屋檐下的鸟笼里,耗子正躺尸装死。
他已经快被那头白眼狼给气死了。
不单没认出他来,把他关进了笼子,甚至还上了锁!
真是……死畜牲!
所以趁金叵罗给他喂饭,他不失时机地在金叵罗的指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只是居然没咬破皮,甚是可惜。
后面花莫言用一根竹篾戳他屁|股|玩,他装死半天不动,花莫言觉得没意思了才回房找其它乐子去了。
-
门外传来敲门声。
金叵罗去应了门。
陆一鸣从鸟笼子里一瞟,瞧见隔壁那位张小姐,正抱着一只白猫,站在门前。
她身边是一个端着糕点的仆从。
似乎是新邻登门拜访来了。
金叵罗接了糕点便掩上了门往回走。
路过鸟笼子时,他忽然眼角抬了一下,顿住,从缝里塞进去一小块米糕。
陆一鸣内心发出冷哼。
这点小恩小惠就想……
……似乎有兰草和桂花的清香。
很好吃的样子。
陆一鸣等金叵罗一走,终于没忍住,爬起来嗅了嗅那块米糕,大块朵颐。
吃到一半,听到有脚步声靠近,陆一鸣赶忙重新躺尸。
“一鸣?”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前方响起。
文渊?
他怎么来了?难道他知道我……?
陆一鸣打了个激灵,偷偷睁开一只眼。
文渊从大门走进来,边往里走边说:“你家大门怎么没关,有没有人啊?”
路过屋檐惯性一瞟,被里面的东西吓了一跳,笑了:“一鸣,你家怎么还养这么丑的耗子?”
陆一鸣心口又被扎了一针,重新闭上了眼。
金叵罗从屋里走出来,口气一如既往没什么起伏:“他睡了。”
“哦!”文渊抬头看看初升的月亮,朝金叵罗笑笑,“这觉睡得有些早啊。那就叨扰了,等他醒了,有劳你帮转告他一声,说我明天新居,请他喝酒饯行,随时恭候。”
听到文渊要走,陆一鸣咕噜一下跳起来,寻思着要不写个字认个亲?
没等他动爪,文渊已经转头出了门。
陆一鸣沉浸在悲伤之中不可自拔,彻底躺下睡了过去。
等他再度醒来时,只觉身上一片湿凉。
睁开眼看到天空一片乌黑,雨水淅淅沥沥地往下落,身子底下已积了一层水。
下大雨了。
陆一鸣“吱”了一声,退到更靠里的地方蜷缩起来。
下面响起稳健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笼子摇摇晃晃地被来人拎提起来,带进了屋里。
屋里的暖光烘得陆一鸣身上的鼠毛都暖和起来。
鸟笼子被金叵罗搁在床尾的窗台上。
花莫言在床榻上睡得正香。
金叵罗在他边上坐下,发出的轻响把花莫言吵醒了。
花莫言霍地一下爬起来,被金叵罗一手揽住了腰,毫无防备地仰倒在了金叵罗宽厚的胸膛上。
暗一咬牙,他索性翻身扑到金叵罗的怀里,发出轻笑。
一时之间空气之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尴尬氛围。
——当然,觉得窒息尴尬的或许只有笼子里的那只耗子。
金叵罗嘴唇微动。
陆一鸣没听清金叵罗说的什么,只见金叵罗长臂一挥,床榻的帷帐便落了下去,掩住了二人的身影。
隔着深灰色的床帐,依稀可见二人的身影在其中翻滚,间夹着花莫言的惊喘。
……
笼子里的陆一鸣已经没眼看了。
尤其想到那是自己的皮囊,他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这两头死妖孽!
他扪心自问:为什么我就不能是只瞎耗子呢?
这都看到了些什么!
啧啧,啧啧啧!
-
床帐之外,陆一鸣听到里面那个人用慵懒又淡漠的磁性嗓音问道:“……喜欢我么?”
“……”陆一鸣翻了个白眼。
床帐之中,响起另一个软棉棉的声音:“嗯……”
嗯?!
陆一鸣瞠目结舌。
这两个死妖孽……!
七窍生烟的陆一鸣发现自己竟然成了这个宅子的配角,那妖孽又顶着自己的皮囊成了主角。
而这样的事情,早不是头一回了。总是一而再,再而三。
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再让他们这样乱来,事情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怎么才能回去……?
如果下半生只能生为一只耗子,还不如现在就撞壁自戕!
不知为何,陆一鸣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密室里看到的那幅图案。
那个不知所云的方阵图。
那些字符像有了自己的思想似的在他的脑海中,在那个图案构成的方阵中乱撞,却始终撞不出方阵,每撞一次就发出一个字音。
静静静,忍忍忍。
诫诫诫,休休休。
……
顿时,脑海里一片嗡鸣,字符翻飞地在方阵中进行着各种排列组合。
他闭上眼,深呼吸。
不,不行,吵死了!
我忍不了。
我得回去!
这么想着,陆一鸣的手重重一挫,发出一声砰响。
脑海一下就静了。
那些字符从脑海里完全消失。
这一声响,把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拍下笼子,也不至于这么大声响吧?
……这手掌底下的触感也不太对劲。
睁开眼,陆一鸣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
——金叵罗跪在自己的腰两侧,正侧过脸去看什么东西,而左手正搭在自己的咽喉位置,力道还不小。
……怎么回事?
缓了会儿神,陆一鸣抬起一只手。
他看到了自己的右手。
五指骨节分明,掌心脉络清晰。
是人的手掌。
一时喜不自禁:我回来了?!
挣扎着要坐起来。
察觉到陆一鸣的动静,金叵罗左手的力道加重了,扭回脸冷冷地瞥过来。
对上陆一鸣余怒未消的双眸,金叵罗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玩味:“……怎么回来了?”
“什么?”陆一鸣看不清他的神情,直接推开他骤然松开力道的手,一面朝他刚刚看的方向望去。
那里,正是放着鸟笼子的地方。
想起这一天在笼子里的经历,陆一鸣更是气火攻心,一脚踹开了金叵罗。
金叵罗一转身又重新覆了上来,一边拥他入怀一边坏笑道:“怎么?刚刚不是还说……”
陆一鸣怔了怔,又踹了他一脚,径直打断他:“畜牲,你成心的对不对?”
他想起今天金叵罗屡次路过鸟笼那有意无意逗弄的举动和方才的异样,忽然察觉到,金叵罗很有可能早就认出了自己。
果然,金叵罗勾起了嘴角。
“你刚才可是乖多了。”
陆一鸣推开他凑过来的脸,气个半死:“你真是……!臭不要脸!”
金叵罗把右手食指放到他面前,嘲道:“看谁先不识好歹。”
陆一鸣知道他是记着中午被咬的恨,便拿起他的手指细细检查了半天,连个牙印都没找到,心说,我这力道还是咬得小了。
咳了声,问道:“你刚刚和……”驴妖做了什么好事没有?
金叵罗深深地看着他,低声打断道:“嘘。”
陆一鸣眨了眨眼,还是听出了点别的意思。
是要防着驴妖不成?
也是,驴妖总是神出鬼没,也不知道现在在不在。
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若是驴妖知道他时不时能窜个魂,变个耗子什么的,下次估计他得变成烤耗子了。
这么说起来,驴妖现在哪儿去了?
怕不是又蛰伏起来了。
万一哪天又……
“看着我。”金叵罗低磁的嗓音断了他的思绪,带着低低的喘息。
“没空。”陆一鸣头皮隐隐发麻,闭上了眼睛。
他刚刚回到身体里,累极了,对所有的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抵触情绪。
金叵罗冷哼一声,忽然抓住了他的左手。
陆一鸣没有睁眼。
手背感受到了金叵罗掌心的灼热。
旋即,左手被拉起来,带到了什么地方。
平坦,厚实,温热。
在那一片平坦的肌肉下面,有东西有力地跳动着。
砰咚。砰咚。
……
——是心脏。
“这里,都是你。”金叵罗的声音从他耳边淡淡地传来,“看。”
陆一鸣莫名心头一跳,眼睛不自觉地睁开了。
金叵罗凑过来,呢喃道:“你看。”
看什么?
陆一鸣疑惑地瞥过去。
他看到了两轮金色的月亮。
刹那间,顾不上去思考为什么会有两个金色的月亮,意识抽离了身体似的有一种浮空的飘渺感。
金叵罗的声音也变得十分遥远:“睡吧。”
随后,整个世界一片安静。
-
看着昏睡过去的陆少爷,金叵罗金色的瞳孔渐渐褪去,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蠢材。”他嘴角浮上恣意的嘲笑。
随后,他傲然开腔,声音低沉而厚重:“你,不是花莫言,你是谁?”
陆少爷猛然睁开了双眼,眼珠子动了动,发出了一个苍老而狡黠的声音:“啊,被你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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