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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响起了奇怪的歌声。
听起来似乎很远, 落在耳中又清清楚楚。
分明听得清楚,却又不解其中意。
陆一鸣听了会儿,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
不。
与其说是歌声, 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群虔诚的信徒在一起吟诵梵诗。
陆一鸣长眉一拧,颇有几分不齿。
倒不是嫌难听,只是单纯觉得……吵死了。
……大半夜的, 谁这么扰民?
细细一寻思也觉得不太对。
这左邻右舍都是老相识了,多年来没听过谁有这喜好啊。
不对。
陆一鸣想起来, 隔壁新搬来了一户人家。
难道这家人有这种半夜吟诵的癖好?!
他推开厅门, 想看看隔壁在闹什么鬼名堂。
门甫一打开,他就被自家宅子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院中坐满了人。
一群和尚。
他们穿着袈裟盘腿坐在院子的中央, 对着前方树下的东西一起吟诵佛经。
树下放着一口棺材。
陆一鸣登时就火了。
这些是什么人?
竟敢私闯民宅, 搞这些晦气的东西!
“你们……”陆一鸣话刚出口就看到几个婢女和小厮端着纸扎的金元宝、纸衣在院中穿梭不停, 惊觉有些不对劲,赶紧重新掩上了门。
背靠着门屏息不敢动弹。
陆家的这些婢女小厮,陆一鸣一个个都熟得很。
刚才那几个, 分明早在大半年前就被陆一鸣遣走了, 其中有个红衣的丫头,叫小狮子,听说不久之前病死了, 怎么会又重新出现在这里?
这些和尚诵经的景象, 加上棺材的样式, 也颇为眼熟……
陆一鸣的记忆也影影绰绰地浮现在脑海里。
这似乎是父亲头七时候的情景。
毕竟那口吉祥纹柳木棺材还是陆一鸣亲手挑的。
棺材铺老板说过, 这口大棺他只造了这一副。
陆一鸣不太信似的慢慢转过身,从门缝里朝外看。
月光下,那些人的身影无比的真实,连脚底的影子都与常人无二。
不时有小厮匆匆跑过的脚步声。
陆一鸣猜到点什么,后脑往门板上重重一顿,满脸惊惧,喃喃低|吟:“……不是吧!”
为了验证心头的猜测,陆一鸣一咬牙,重新拉开门,低着头不去看那些人,拨开人群冲到了院子里,卯足劲儿推开了棺材。
里面躺着的,果然是父亲。
就连他尸身上穿着的那套寿衣,也是陆一鸣亲手挑的。
时光不可倒流。
显然,这还是在梦境之中。
陆一鸣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这不是刚刚睡醒么?
怎么醒来还在梦里?!
就在闭上双眼的那一刹那,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耳边万簌俱寂,只剩下自己粗重的鼻息。
半晌,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那些人都不见了。
院子里空荡荡一片。
那口柳木棺材还在面前。
父亲静静地躺在里面,面色恬淡安详,仿佛只是刚刚睡熟。
陆一鸣转身退开,来到门边。
这时,刚才还黑漆漆大堂里忽然透出了光亮,同时响起了嘈杂的喧哗。
陆一鸣疑惑地走过去。
透过大开的厅门,他看到里面灯火通明,四壁墙着斗大的双喜红字。
厅中央有人穿着喜服,戴着红盖头,亭亭而立。
除了她,大厅空无一人。
她四周分明没有人,厅中却一阵又一阵地响着人群才能发出的喝彩声和交谈声,吵声震天。
仿佛那里坐着一桌又一桌的看不见的宾客。
陆一鸣倒抽一口冷气,冲进去,站到那人面前。
良久,他伸出的右手,颤抖着掀开了她脸前的红盖头。
看到了那张曾经魂牵梦萦无数次的脸,他轻轻叫出了声:“……阿汀?”
那张清丽的脸冷冷地望着他,就像在看着空气。
这是他去退亲那天,她脸上的的神情。
那天,陆一鸣被柳汀的父亲揍了个半死,被柳家仆从扔出了柳府。
他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在众人奇怪的眼神中,摇摇晃晃一头扎进了赌|坊。
外人问起,他也不吱声。
后来,镇上的人都说,陆家一落魄,陆一鸣这个败家子就被柳家退了亲扫地出门了。
陆一鸣看着阿汀,目不转睛。
忽然后退几步,要转身离开。
这时阿汀却死死纂住了他的手腕。
旁边响起凭空而起的祝词:“一拜天地!”
陆一鸣怔了一下。
这样的情景他幻想过多少次?
上次在金陵地方志里的幻象中,他还没有如愿圆梦,就被打断了。
耳边有声音轻轻说道:那不是你一直所想吗?现实中得不到的,正好趁着这个梦了结了吧。
脑海中浮现出某个人冲他发出冷笑的讨厌模样。
陆一鸣摇头,道:“……不行。”
那个声音继续诱惑道:只是一个梦而已,一个梦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打紧。
陆一鸣用力挣开,转身就跑。
跑到院子里,再冲出了大门。
不知跑了多久,他缓缓停下,捱着一片青砖墙喘|气。
身后并没有人追上来。
兴许又消失了吧。
耳边那个声音发出嘲笑:遇到事情,永远只会退缩,真是个懦夫!
陆一鸣不予理会,摸着黑继续往前走。
他也不知道前方是哪里,会遇上什么。
但他觉得他只有不断地前行,才能改变现在的境遇。
——这该死的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这不是梦,这是你的魇。
不等陆一鸣有所反应,那个声音又笑起来:你可以继续假装听不到,就像这么多年来一样当你的缩头乌龟好了。
陆一鸣翻了个白眼。
醒着的时候,他已经受够了驴妖。
现在做个梦,还要被这种来路不明的声音这样说教。
那个声音继续嘲讽:你还不明白?你越是逃避,你越是要被你的魇压得喘不过气来,一辈子都不会到头的。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陆一鸣冷冷在问道:“你是谁?”
那个声音回道:我是谁?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呀。你自己心里真的没数吗?
陆一鸣吼了一声滚,那个声音终于消失了。
放眼望去,前路漆黑一片,没有光亮,没有人迹。
再走下去,便觉得双腿如灌了铅,更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脚踝处拉扯。
到最后,简直举步维艰。
每迈出一步,都要抽尽全身的气力,都像要从滚烫的沼泽中抽离,都几乎要褪掉一层皮。
就像这些年一样。
越是若无其事地活着,越是喘不过气来,越是像一具行尸走肉。
无论是假装不知道,假装忘记,还是逃到异乡异国寻欢作乐,抑或是沉沦于赌|场麻痹自己,都无济于事。
他捂着微微发热的双眼,再度停下来靠着墙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陆一鸣终于沿着原路折了回去。
进了院子,陆一鸣走到棺材旁,哑声地说道:“老爹,请恕孩儿不孝。你临终的嘱托,其实我当时就知道我一个都做不到,但还是为了让你安心骗了你。我……”
你让我留在这里,我不想留;你让我守住家业,我不想守,这份儿家业锁了你一辈子,也要锁我一辈子,我不自在,不快活……有这份家业在,我哪里也去不了,只能一辈子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卖又不能卖,所以有那么一阵儿,恨不能它自己败了,只要不是我有意就好,这样才能断了后路,了无牵挂!只怪我,愚不可及、自欺欺人,枉为人子。
“扑嗵”一声跪在棺旁,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替父亲把头发梳好,端详着许久未见的容颜,嘴角扯出一丝笑:“老爹,你还是老样子啊。”
重重把棺材合上。
棺材轰的一下消失了。
陆一鸣看向大堂。
阿汀还在那里。
他知道那不是真正的阿汀。
那只是自己心中一个一直也不愿去解的结。
他缓缓走过去,在阿汀耳边低低地说:“我一直很后悔……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那我一定不会那样待你。我会把一切摊开,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悉听尊便。”而不是因为不敢面对你的选择,像个懦夫一样逃走。
顿了一下,他继续娓娓道:“听说你现在过得很好,那就……那就很好。比嫁给我强多了。”说着,他轻轻地将阿汀额边垂落的头发替她挽到耳后,温柔说出最后两个字:“再见。”
-
话音刚落,陆一鸣就从榻上张开了眼。
窗外的阳光刺得他眼角微痛。
他眯起眼,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
这次是真的醒了吧?!
一只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揽住了他的腰,把他拥入温厚的怀中。
陆一鸣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小心翼翼地扭过头,用眼角余光打量身后的人。
生怕看到什么可怖的景象。
一张带着几分嘲弄的脸,正挑着眉瞟过来。
侧颊的轮廓被背后的阳光照出一道细细的金线。
悬起的心总算落了地。
陆一鸣笑起来:“你昨晚要跟我说看什么来着?”
金叵罗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肚子,低声呢喃道:“看,已经五个多月了。”
“什么五个月?”陆一鸣疑惑地低下头。
随即他的目光凝固在了自己明显突起的小腹上。
全身一僵,顿住,错愕地看向对方:“这是,这是什么?”
金叵罗咬着他的耳垂,用粘腻的声音说道:“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陆一鸣目瞪口呆:“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我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这顶多是胃涨气吧。
对面的人眼瞳映出淡色的金光,说道:“我们既然订了契,自然可以生孩子。”
陆一鸣啼笑皆非,刚想跟对方谈谈现代科学和现代生物这种话题让对方明白男女构造的差异,看着对面那双越来越晃眼的金瞳,陆一鸣一阵阵眩晕,不由慢慢反应过来。
不对,不对。
这人,不对。
陆一鸣反手给自己一个耳光。
不痛。
——啧,又是梦!
怎么还在梦里?
还没完了。
要怎么样这个破梦才能彻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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