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梦江湖

33.第十章 子夜疯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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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时三刻,大厅里灯火通明,十五位子夜疯魔的旧仆胆战心惊地侯在里面。
    他们迈步走进大厅的时候,东方文珝和东方汐儿已经起身迎了上来,她也算第一次真真正正打量了一下这位曾见过多次,却毫无印象的东方庄主。
    东方文珝一袭极为考究的华丽锦服,儒雅俊逸的面容,温和柔善的眉眼,气质淡雅如雾,天质自然。
    他姿态儒雅地拱手抱拳,温和一笑:“上官姑娘初次驾临敝庄,身体本已不适,未及休息,便为敝庄琐事劳神,在下着实过意不去。”
    她还未及答话,身畔便传来了轩辕一扬意味不明的嗓音:“怎么,没见过吗?”
    她心中无奈,想必是她留在东方文珝身上的目光稍微久了点儿,惹得某人不快了,不过,于她而言,今次当真算得上是第一次见面,东方文珝作为轩辕一扬的好友,她细心打量一下对方的周身气度也不为过吧。
    如今被他这样酸溜溜一问,她反倒不知该如何答话了。
    东方文珝淡淡瞟了一眼轩辕一扬,似无奈又似好笑地摇了摇头:“虽说在下与上官姑娘见过几面,不过那些时候,上官姑娘全副身心都在为某人痛断肝肠,恐怕从未注意过在下吧。”
    轩辕一扬扬了扬眉,伸手揽住她纤细腰身,柔声道:“现在也不需要注意。”
    她到底不能如他那般厚脸皮,清丽面庞不知不觉爬上两抹红晕,嗔了他一眼,推开他的手臂,却看到俏立一旁,面容发白的东方汐儿,那双时常含情含笑的凤眸里波涛暗涌,不禁觉得无趣,看了眼东方文珝,说道:“东方公子,我要开始一一诊脉了,其他事宜,稍后再说吧。”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安静得落叶可闻,她一位接着一位诊脉,结束之后,不过倚着桌子垂眸思索了片刻,便觉得有些乏累,不禁心中烦闷,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娇滴滴的闺中小姐了,半分风吹雨淋都经不得,稍微费些心神力气,体力便会不支,想来,这一年里,她确实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得不轻,是时候需要好好调理一下了。
    那边东方汐儿端了一杯茶水笑意嫣然地递给轩辕一扬,凤眸里恍若盛满了盈盈秋水,声音也如莺啼般婉转柔美:“兄长,喝口茶水吧。”
    轩辕一扬接过,点头一笑:“多谢。”轻轻啜了一口,然后单膝蹲在垂眸思索问题的她身前,把茶水送到她唇边,温柔浅笑:“我试过,温度刚刚好,喝点水再思考。”
    那边东方汐儿的面色愈发白了,东方文珝看着妹妹无奈摇头。
    她笑着接了过去,轻轻饮了几口,方道:“如果我所料不错,当是南疆惊魂散之毒,此毒会导致人惊厥失控,无生命危险,不过是毒发时像个疯子罢了。可是,奇怪的是,这些中毒之人的身体都在缓慢虚弱,以此发展下去,会渐渐变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变成一个弱不禁风有气无力的废人,这些症状,不该是南疆惊魂散所致。”
    她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东方汐儿,东方汐儿的秋水凤眸中泛出意料之中的了然神色,她转而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轩辕一扬,他已经一脸深沉地抬头研究屋顶构造了,她便嗔笑着白了他一眼。
    东方文珝问道:“那是不是解了南疆惊魂散之毒,他们便不会夜夜子时疯魔了。”
    她纤长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这个,我也不敢确信,我说过,这些症状,不该是南疆惊魂散所致,还应该有其他的原因,我需要再研究研究。”
    东方文珝一脸苦恼:“那今夜岂不是要继续受折磨了。”
    她自药箱里取出插满银针的布帛:“稍后我会封住他们百会、风府、大椎等穴位,以此克制南疆惊魂散的毒性,依我推断,再过三日,毒性便会尽数消散,无需费力解毒,若是继续发病,便是其他原因。”
    轩辕一扬剑眉紧锁:“你本已身体虚乏,施针又是一件极为耗费体力心神的事情,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对你对病人都不是一件好事。”
    东方汐儿缓步上前道:“还是让我来吧,上官姑娘在一旁指导即可。”
    她略一沉吟,把布帛递给了东方汐儿,毕竟她着实身体不适,施针时,稍有差错,后果都不堪设想,更何况,东方汐儿应付得来,只道:“谈不上指导,百会、风府、大椎、曲池、内关,依次施针即可。”
    东方汐儿聚精会神一一施针,她则坐在一旁目光深沉地打量着每一位中毒仆人,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地方,却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轩辕一扬悄无声息把她拉到廊下,轻声道:“想不通便歇一歇,今夜月色不错,赏赏月。”
    她笑着嗔了他一眼,目光不经意掠过拐角月门,明晃晃的月光下,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无声无息立在那里,那少年眉目深邃,五官刚硬如刻,气质锐利如刀,周身上下一股与生俱来的冷漠孤僻气息,似乎对全天下人都有敌意。
    她正自思量一个孩子怎会如此孤冷,却听轩辕一扬温声唤道:“少琰,过来。”
    东方少琰听话地走了过来,安安静静立在轩辕一扬身前,低低唤了声:“兄长。”
    轩辕一扬温和笑了笑,拍了拍他肩膀:“这么晚了,怎么不休息?”
    东方少琰冷漠的目光里隐隐泛出一丝光亮:“许久不见兄长了。”
    轩辕一扬欣慰一笑:“原来是想念兄长了。”抬头看了一眼身畔的她,介绍道:“这位是上官姐姐,你叫她姐姐就好。”
    东方少琰目光转向她,一瞬间,敛去了眼眸深处的苍茫寒冷,流淌出浅淡的温和,极轻微地勾了勾唇,像似笑了一下,轻轻唤了声:“姐姐。”
    她默默看着他,忽然生出无尽心疼来,未满周岁便失去了母亲,天生孤僻不讨父亲喜爱,与哥哥姐姐年龄相差悬殊,又非一母所生,也并不亲厚,怪不得会如此孤冷。
    她俯身看着他柔声问:“少琰,既然与兄长如此投缘,不如入观火阁门下怎么样?”
    他的眼睛突然间极为明亮,他本就有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不过是因为天生冷漠,掩去了那份光芒,如今,那双桃花眼终于带了笑意,却又瞬间收敛,满眼期盼小心翼翼地瞧着轩辕一扬。
    轩辕一扬勾唇一笑,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头发:“姐姐说什么兄长都会照做的,如果你想入观火阁,随时都可以,不过,入观火阁学本事很苦的,你受得了吗?”
    他坚定不移地吐出字句:“我不怕苦。”
    她欣慰点了点头,心头却愈发揪痛,宁愿吃苦也不愿留在自己的家里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想来,他的内心是十分孤独的。
    他抬头静静看着她,突然低低道了声:“姐姐,谢谢你。”
    他眼中翻涌而出的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凄凉伤痛,氤氲在深邃迷蒙的一团水雾里,似绵密的银针一点一点刺透她的心,疼痛快速而迅猛地散向四肢百骸,强烈冲击着她的每一根神经,那一刻,她几乎控制不住想落泪,恰巧,大厅里传来东方文珝的呼唤之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全部旧仆都已施针完毕,东方汐儿光洁的额头早已渗出细密汗珠,正坐在椅子上低头拭汗。
    她又一一打量了一遍十五位仆人的面容,冲着东方文珝点了点头,东方文珝会意,吩咐仆人全数退下。
    她目光里毫无轻松意味:“此毒是否为障眼法,今夜当可知晓。”
    东方汐儿抬眼看她,凤眸光泽若隐若现,似薄云拢了繁星,又被清风吹散:“我认为此毒一定是障眼法,不仅可以扰乱视线,又可以加重疯魔效果。”
    她神色不变:“那真正的原因又是什么?”
    东方汐儿目光转向轩辕一扬,凤眸瞬时星光璀璨:“那便要有劳兄长探查了。”
    她的目光也转向轩辕一扬,带了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点了点头:“那便只能有劳轩辕公子了。”
    轩辕一扬被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清了清嗓子,看了眼东方文珝:“过了子时,当有论断,时辰不早了,其他的,明日再说吧。”
    东方文珝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点了点头:“也好。”起身走到轩辕一扬身侧,猛地站住,靠近他耳边忍笑低低说了句:“那个天上地下嚣张无敌的人,如今终于有人治了,真真是大快人心啊!”言罢,眉目含笑风度翩翩地走了。
    她权当听不见,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去寻东方少琰,哪里还有那个孤冷少年的身影。
    回到房间,兀自坐在桌前想了会儿问题,眸光一转,方后知后觉地发现轩辕一扬也坐在一旁,忍不住蹙了蹙眉:“你该回去休息了。”
    他默默研判了一会儿她的神色,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心心,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发泄出来,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憋在心里。”
    她轻轻一笑:“我有什么不舒服的。”慢慢抽出自己的手:“你回去休息吧,我也有些乏了。”
    她起身走到床边,他也跟着走到床边,她不解地回头看他,他又握住她的手:“今夜多数不安定,你近来总是心神不宁,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睡,让我守着你好不好?”
    见他满眼的心疼不安,她实在不忍心拒绝,默默点了点头。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把她扶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隔着被子搂住她,吻在她额角,柔声安抚:“睡吧。”
    她很快便睡着了,却睡得极不安稳,总是不经意惊醒,惊醒时一身冷汗,回头去想究竟梦到了什么时,脑海里却混混沌沌,一丝印象都找不到。
    好在,他在身边,每每惊醒时,总有他的柔声安慰,轻柔拍抚,她便很快再次入睡。
    三更天的梆子声刚刚响起,山庄瞬间闹腾起来,撕心裂肺的砍杀嘶喊之声此起彼伏,衬着幽深寂寥的黑夜,极为恐怖骇人,惹得鸡飞狗跳,孩子哭闹,老人惊厥,整个山庄乱作一团。
    她猛地惊醒坐起身子,他急忙起身抱住她,焦灼地问:“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缓了缓心神,摇摇头,看着他笑了笑:“我没事,你去吧。”
    他又抱着她安抚了一会儿,方急急离开。
    待她赶到时,十五位旧仆都已被制服,一一诊脉查看,跟未施针前的脉象一般无二,疯魔时竟然自行冲开了穴道,到底是怎样一种神秘力量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呢?与东方汐儿互看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困惑。
    她一时间心头极为烦乱,是一种很莫名的烦乱,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
    轩辕一扬似乎看出她状态不佳,柔声道:“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说。”
    她点了点头,知道他还有事跟东方文珝相谈,便道:“我自己回去就好。”
    东方汐儿上前扶住她的手臂,看了一眼轩辕一扬:“我送上官姑娘回去吧,兄长放心。”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也好。”
    月悬中天,银辉满地。
    走到院中翠竹前,她慢慢停下脚步,淡淡问:“汐儿姑娘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东方汐儿松开她的手臂,静静望着当空皓月,凤眸里忧伤流转。
    她若有似无叹了声气:“想必与当下之事无关了。”
    东方汐儿嗤笑一声:“当下之事虽磨人,却不致命,何须费心烦恼?我只是想不通一些既磨人又致命的事情。”
    她也望着当空皓月,杏眸里静水无波:“比如一个‘情’字。”
    东方汐儿转开视线默默看着她:“初次见你是在断魂崖底,风雪肆虐,你却像一株傲然挺立的白莲,孑然立在崖壁之上,一次次倒下去,一次次站起来,那么冰冷,那么决绝,又那么姿态高洁,让人不敢直视。”
    东方汐儿面上慢慢浮出苦涩的笑意:“那时,我便明白了,为什么清风皓月放浪形骸的兄长会为了你,毅然决然跳下断魂崖;为什么残忍狠绝冷血无情的墨封会为了你,放下傲视天下的姿态,卑微可怜地乞求你的感情。”
    她静水无波的眸子里悄无声息荡起一抹觳纹,又转瞬消失不见。
    东方汐儿的凤眸里流淌出不尽的困惑隐痛,嗓音都有些颤抖了:“我只是不明白,是不是姿态卑微的感情都不值得回应?是不是爱而不得的痛苦都是自作自受?当你和兄长幸福相守的时候,可曾想过墨封为你付出的一切?墨封带给你的真的只有苦痛和麻烦吗?”
    她的杏眸里闪出坚决的光芒,回答的字句笃定决绝:“既然什么都给不了,绝情便是最好的回应,恰巧,我和一扬都是绝情到骨子里的人,绝不会左右摇摆恶心彼此。至于对错,我不想论断,我只能说,我的感情里,不允许有一丝杂质。”
    东方汐儿纤柔的身子隐约晃了晃,凤眸里逐渐水光弥漫,突然似了然又似痛极地绽开一抹笑:“你们,的确,够绝情。”言罢,转身跌跌撞撞走了几步,飘然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眼见东方汐儿的身影消失不见,她紧走几步,扶住廊柱,按住心口不住喘气,原本烦乱的心绪愈发烦乱了。虽然言辞狠绝,但毕竟自觉亏欠墨封良多,到底不能无动于衷。终究不能也无法用感情回报他,而其他的回报于他而言又毫无意义,便只能欠着,因亏欠而默默愧疚着疼痛着,伤人伤己,毫无解决的办法。
    回到房间浑浑噩噩睡着了,始终不踏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被熟悉的气息笼罩,身子被他揽进怀里,心底总算踏实了一些,却还是噩梦连连,耳边总会响起他温柔爱怜的抚慰嗓音:“不怕,我在。”
    清晨早早便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身边,本以为睡了一觉会好一些,不想头脑还是不太清明。
    随便洗漱了一下,便想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清晨的新鲜空气,刚刚走到跨院的小花园,忽见前方人影一闪,她下意识追了过去,还未追出多远,那人突然被脚下坑洼不平的石子路绊了一下,踉跄着跌坐在了地上。
    她急忙追上去,惊讶地唤了声:“少琰。”
    东方少琰冷漠瘦削的面庞上全是惊慌失措,她蹲下|身子,想查看一下他是否摔伤,刚刚碰到他的手臂,他便瑟缩着避开了,她杏眸里闪过一丝讶异,轻声问:“少琰,你不认识姐姐了吗?”
    他垂下眼眸,神色极为黯然。
    夜里看不清,这会儿才发现,他的面色竟然如此萎黄暗淡。
    她小心翼翼搭上他的脉搏,却困惑地发现他的脉象沉细如丝,这么大的孩子脉象本该强壮有力,怎么会如此软弱无力呢?眸光微微上移,禁不住蹙了蹙眉,他手腕上方似乎隐隐约约现出一丝血痕,下意识拉开他的衣袖,面容瞬间惨白了,瘦削修长的手臂上,纵横了数十道刀痕,道道伤口淋漓狰狞。
    他一下子愣住了,猛地抬眸看了她一眼,水雾般迷蒙的眸子里弥漫了无尽的恐惧慌乱,一把推开她,跌跌撞撞逃走了。
    她跌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许久,反应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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