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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槃洞,檀香袅袅。
端坐石床之上面色苍白满头银发的焦影缓缓睁开双眸,古井无波的眸子泛出微弱光彩,慢慢抬起纤细手掌,温柔浅笑:“心心,过来。”
立在夜明珠幽幽光亮里的她,容颜憔悴,目光茫然,迈着毫无力气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过去,手腕抖动了好久,才一点一点抬起落在师姐冰冷的手掌里,那一刻,眼中的茫然瞬时化作无尽悲痛泪水,无知无觉滚落下来,痛得不能自已地呢喃出声:“师姐,对不起。”
焦影的唇角依旧沁着宠溺的笑,柔如春日暖阳,把她拉到身边揽进怀里:“天意如此,你莫要自责,该自责的是师姐,能力有限,守护不住考槃宫的太平,有负师父之托;无法成全你的幸福,不能尽长姐之责,是师姐对不住你。”
她握紧五指,任指甲一丝一丝陷进皮肉,以此抵抗身子的剧烈颤抖,却控制不住泪水的磅礴,深深埋进师姐的怀里痛哭:“明明是我的错,师姐,你骂我吧,你打我吧,师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考槃宫,都是我的错。”
她越哭越厉害,焦影只能紧紧抱住她,朦胧光线里,银发斑驳,眸子里也渐渐沁出水光:“心心,我知道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自己,然而这一切真的不能怪你,考槃宫的未来,师姐郑重交给你了。”
她抬头,眸子里的泪水一滴一滴滚落,坚不可摧一字一句道:“我绝不会再负考槃宫,绝不会!”
焦影面上浮出无尽的痛色,紧紧抱了她一会儿,敛去眼中的泪光,语气淡然平静:“心心,考槃宫从未有报仇雪恨一说,你要谨记,师姐只要你守住考槃宫的天下大同,安心度日,足已。”
她闭上双眼,任泪水无声流淌,再不能说什么,师姐知道她无法对墨封下手,如今亲口嘱托,只为不让她为难自己。
紧握成拳的手掩入衣袖,片片殷红自雪白衣袖间氤氲漫开,一点一点汇成一朵残破花瓣的模样,衬着夜明珠的幽幽光芒,愈发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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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前,翠竹依依,风拂翠竹,声若波涛阵阵。
立在廊下的她一个时辰不曾动过一分一毫,眸子里茫茫一片,一丝光彩都无。
墨封出动玄华堂半数高手,夜袭考槃宫,虽然守护考槃宫的阵势在被墨封初 次独闯以后有所变动,但还是被悟性极高的他找到破绽,此次夜袭,七七四十九道阵势几乎被其摧毁了六成,一百四十七位阵势守护者死伤半数,为了修补被摧毁的阵势,守住已经动摇的天下大同局势,身受重伤的师姐一夕之间耗尽修为,所剩寿命,不足两年。
玄华堂此次行动极为隐秘,即便洞若观火的观火阁也不曾察觉半分。
她从未想过墨封会这样做,从未想过。
为了逼她离开轩辕一扬,这的确是最直接最有效最彻底的方式,要痛,便一起痛。
明明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身畔风起,一个白色身影落在身侧,那人拉过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处理她手心里的淋漓伤口,她像似也感觉不到疼痛,始终没有一丝反应。
阿芷悄无声息落在身后,垂眸低声道:“两份信笺已分别送出,姑娘还有何事吩咐?”
她的眸子终于动了动,淡淡道:“无事了,下去吧。”
阿芷眉头蹙了蹙,眸光悲凉,悄悄退了下去。
向来魅惑众生狡黠明亮的狐狸眼,此时一片云雾般的愁闷担忧,他包扎好她的手心,抬眼看她,许久,轻声道:“明日,我陪你去见他。”
她默默摇头:“无声无息的死人,行尸走肉的活人,都不是他想要的。”
令狐玄放下她的手,眉宇间无尽的不忍疼痛:“真的,就这样了吗?”
她点了点头,苍白的唇微微颤着:“就这样了。”唇角动了动,似乎想笑,却到底笑不出来,侧头看了他一眼,郑重道:“师兄,这些日子,宫里的事,劳你多费心了。”
他静静看着她,突然一把抱紧她,眸子里涌出滔天的悲愤怒火,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我真后悔当初没有杀了他!”
她埋在他的怀里,目光茫茫然落在眼前翠绿竹叶上,夕阳流彩,杏目里却始终无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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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云层厚重,偶尔挣扎出一丝光线,又极快地被另一片云层遮住,满天满地的阴沉。
断魂崖顶,她像一尊毫无生气的玉雕无声无息立在崖畔,无力的风连衣角都不曾吹起半分。
身后熟悉的凌冽气息伴随着微弱风丝缓缓拂来,比约定好的时辰早了许多。
沉默在阴沉的空气里蹒跚蔓延,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了一片压抑。
一只乌鸦盘旋惊飞,似也受不住这铺天盖地的压抑,哀鸣着消失在远处。
她望着深不见底的崖底,恍惚间看到那片漆黑幽深的断魂湖,那里,记载了多少纠结往事,如今,还剩下什么?
难得,心中还能感觉到揪痛,她敛了心绪,终究还是选择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我会接任考盘宫宫主之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但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结果。”
身后的气息有一瞬的紊乱,却始终没有言语,她似也没有期待,仍旧不曾回头,冷静决绝说出下面的话:“不要再做任何过分的事情,不要再伤害我身边的任何人,这是我最后的底线,若有下次,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身后的气息愈发不稳,她仍旧不曾回头,纤细手指自衣袂间凛冽划过,一片雪白衣袂翩然坠入断魂崖,像一只傲然白鹤带着决然赴死的姿态坠毁在茫茫崖底。
她的声音也带着决然的冰冷:“墨封,你我情分到此为止,从今以后,恩怨两清,不必再见。”
她拂袂飘身离去的一瞬间,几根苍白修长的手指慌乱地抓住她的衣角,她不曾催动真气格开,是因为那只手极度无力,根本不需要抵抗便一根一根滑落她的雪白衣角,终究忍不住淡淡瞥了一眼,那只颤抖的手臂始终无助地伸向虚空,像要努力抓住什么,却只有无情的风荒凉地掠过指缝间。
她闭上双眼,眼中刺痛,却再生不出一丝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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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亭是距离考槃山最近的一处十里长亭,依山傍水而建,身后烟波湖最深处达百尺之深,无风时,恍若一面巨大铜镜镶嵌在绵延不绝的考槃山山脉之间。
长亭破旧斑驳,早已无初建时的风采,她坐在布满灰尘的石桌前静静望着风平浪静的烟波湖,杏子般的双眸也如那湖水一样,平静得恍若一潭死水。
余光处,可见一抹皓白衣袂停驻在苔藓横生的石阶下,她的胸中终于有了波澜起伏,身子却像似被施了定身咒,一寸也动弹不得。
犹记他一路送她归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赶路,她几乎不曾跟他说过一句话,不曾再看过他一眼,不是怨怪,不是迁怒,只是……只是再不知该如何面对。
离别前的最后一刻,他终究无法自制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近似哀求地颤声低语:“我会一直等你,等你见我。”
是的,她来见他了,她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仅仅七个时辰而已。
然而,她还是不敢抬头看他一眼,是怕看到他伤心欲绝的神情,还是怕自己的抉择无声动摇,她也不知道。
又是沉默,令人压抑的沉默。
他的目光始终凝在她的面上,那悄无声息流淌而出的灭顶疼痛,尖锐地刺伤着她,凌迟着她,明明把她的心割裂得千疮百孔,血流成河,她的面上却依旧木然一片,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肉体恐怕早已分离了。
湖风乍起,卷起一湖清浅觳纹,随着绵绵波声响起的是他暗哑无力的嗓音,飘飘渺渺,被湖风吹散:“你……决定了?”
她袖中手指慢慢握紧,漠然点头:“我决定了。”
湖风又起,他的衣摆跟着晃了晃,她的目光落在自己丝毫未动的裙摆上,淡淡道:“我最后求你一件事,不要继续追究了,让一切到此为止吧,我累了,只求一份平静安稳,再无他念,求你成全。”
他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台阶,苔藓湿滑,似乎极为费力才险险站稳,紧握成拳的手背青筋暴起,不住颤抖。
时间在微弱的湖风中一寸一寸流失,沉默像一把锈钝的匕首一刀一刀割在彼此千疮百孔的心头,终于,他一点一点松开紧握的拳,暗哑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冷:“最后一次,倘若他不肯收敛,继续妄为,即便死,我也不会再放过他!”
她闭上双眼,慢慢松开袖中扣紧的五指,抖了一下,又猛地再次扣紧,抑着心口剧痛问出声:“忘忧丹还在你那里吧。”
空气里一片死寂,许久,她听到他茫然痛极的嗓音:“什么意思?你是要我吃吗?”
猛烈湖风呼啸而过,她在阵阵松涛声中缓缓睁开双眸,却始终不曾接触他的目光,语气决然而淡漠:“如果太痛苦,也不是不可以。”
他周身上下突然生出的凛冽气息巨浪般淹没了她的一切,他一步一步走近她,似乎每一步都毫不留情地踏在她的心口上,逼迫而来的强大压力几乎让她濒临窒息。
他驻步在她身前,她却根本不敢抬眸看他,只能一动不动承受着他失望透顶的凌厉目光,直到身子控制不住微微轻颤,一个通体透白的小瓷瓶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放在石桌上,耳边是他毫无温度的低哑嗓音:“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他转身的那刻,她下意识伸手想拉住他,手指触到他衣角的一瞬,他的身形猛地顿住,头顶乌云翻滚,远处松涛阵阵,他,久久未动。
早已干涸的双眸,终于又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凝聚,她的手狠狠抖了抖,终究,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不能心软,再没有理由心软。
他挺拔的身形隐约晃了晃,像似不肯给她丝毫留念,极快地消失在远处茫茫松林间。
她紧紧握住桌上的瓷瓶,指节透白,像要握碎它一样,眸子里痛色乍现,俯身呕出一口鲜血,跌跌撞撞走到湖边,将手里瓷瓶毫不犹豫地抛进湖里,晶莹浪花一闪而逝,她像似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安心呼出一口气。
蓦然回首,朦胧视线里只剩下一抹御风飞来的玄色身影,身子微微一晃,慢慢地,慢慢地,软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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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虫鸣啾啾,夕阳西沉,倦鸟归巢。
她睁开双眼借着天际余晖环顾四周,床幔、桌凳、窗棂……无不破旧斑驳,却一尘不染,极为熟悉的感觉,心念一动,茅屋,一年前住过的茅屋。
身子极度乏力,她强撑着身子下床踉跄着走到门口,虚弱地扶住门框。
院中一如一年前的光景,只是整齐摆放在木架上的一排簸箕里,没有晾晒的药草。
夕阳鎏金,洒落满院柔和光辉。
一袭玄衣的墨封无声无息坐在石桌旁,手里摩挲着一把样式古拙的短剑,剑柄顶端镶嵌一颗铜钱大小莲花形状的七彩宝石,融金余晖里,闪着炫彩夺目的璀璨光芒。
她所有的意识都被那把短剑吸引,极为亲近熟悉的感觉,恍若……恍若那本是属于她的。
初夏微风里响起他低沉沙哑的嗓音:“我也觉得,它原本是属于你的。”
他抬头,目光沉沉望向她。
她的视线终于落在他的面上,冷峻邪魅的面庞惨白而消瘦,斜阳绚烂的光彩投在他狭长眸子里,泛不出一丝光芒。
他的眸子渐渐变得迷蒙深邃,像似在看她,又像似透过她在看着一些憧憬的东西,他的声音也带了一丝迷离:“如今想来,那些陷在心魔阵里的日子真的很美好,如果……如果没有最后那一剑,我宁愿死在里面。”
他勾唇笑了一下,凄然得让人心碎:“那里,我可以每天守着你,一起赏花赏月,一起品茶品酒,你会冲着我嫣然浅笑,你不会拒绝我对你的好。”
他的目光猛地凝在她的眸子里,带着凛冽的恨意,只一瞬,又化作滔天无力:“你为什么这么残忍,即便一个梦境,都吝啬给我一个美好的结局。”
他握住短剑的手指骨节分明,狭长眸子里涌出灭顶的痛意:“最终,你用这把短剑刺进我的心口,摧毁了心魔阵,也摧毁了我美好的梦境。”
他起身,一步一步缓慢走近她,立在她身前两步远的地方把短剑缓缓递给她,却在她伸手去触剑身的一刹那,惊慌失措地倒退一步,把短剑紧紧抱在怀里,颤着惨白的唇怔怔摇头:“不可以,你不可以知道。”
他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狭长眸子里水光翻涌,又突然停住,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我清醒的时候,这把短剑已经在我手里,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其实,果真是我欠了你,今生,百般纠葛,真好,理不清,真好。”
她在他看似凌乱的言语里找到了零星线索,想必这把短剑也跟她头上的发簪一样,凝聚着他们前世的一缕执念,会在今生初次触碰的一刹那涌入脑海。
他们,果真是孽缘,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他把短剑悉心收入怀里,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抱住她:“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我只知道,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她无力挣扎,脑海中一时间理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悄无声息消失在山头,他在昏黄暮色里拦腰抱起她走进屋内放到床上,然后自怀里摸出一个通体透白的小瓷瓶,满目爱怜憧憬地看着她,软声哄道:“把该忘的都忘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看着那个通体透白的小瓷瓶,像似看到鬼魅一样,疯了似的一把推开他,踉跄着下床,却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面容惨白地摇头拒绝:“不可以!墨封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她拼命地向外爬,却被他紧紧抱进怀里,他贴着她耳边颤声低语:“心心,乖,听话。”
早已干涸的双眸殷红血丝疯狂蔓延,血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她拼尽全力挣扎厮打着他:“墨封,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不可以忘记!绝不可以忘记!”
他全身瑟瑟发抖,只是更紧地抱住她,修长手指慢慢按在她耳后的穴位上,颤抖的薄唇埋在她颈边沙哑哀求:“醒来,喜欢我好不好?”
无边黑暗逐渐侵袭她所有的意识,终究抵抗不住,绝望而无助地闭上了双眼,恍恍惚惚里,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悄无声息跌落颈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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