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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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侯爷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尤其是替他去娇娇家里提亲的陈氏，脸色顿时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满堂惊讶的空当，娇娇目光与沈侯爷有刹那交汇，从他眼中的嫌弃明白这事确实是个乌龙，不由得低下头去，脑子里已补完了一出戏。
    戏名就叫《沈侯爷纳妾》，她演丑角，韵芳演花旦。沈侯爷看上了花旦，却被自作多情的丑角纠缠，若没人知道这事就是她身上发生的真事，怎么想都是出热热闹闹的好戏。
    又或者她跟韵芳对调一下，也该是出热热闹闹的好戏。
    可怎么偏偏她是这个丑角呢？
    娇娇低着头胡思乱想的当口，正房夫人徐氏幽幽地开了口：“先带她下去。”
    仆妇慌忙问：“送到她屋子里？”
    徐氏皱了皱眉，未曾出声，她身边的丫鬟立即说道：“什么屋子！在府上当了这么多年差，还不知该怎样办么？”
    仆妇不敢再问，只是猜测自己大概问错了，便低声叫娇娇起身，随自己一道出去。
    仆妇将娇娇带到偏房里，要她先等会儿，自己则转身回到正屋。出门后又不放心，回过头来叮嘱娇娇千万不可随意乱动偏房里的东西。
    娇娇乖乖地坐着点头，等她出去了，立即起身，去看窗下那盆花。进门时就发现那盆花亮晶晶的，她长到这么大，还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花。
    站在那盆花前，娇娇险些惊呼出声——这哪里是一盆花，这是一盆子钱呐！叶子是翡翠做的，粉色的花瓣是碧玺做的，看得她心都疼。
    这些富贵人家可真会糟践钱，也不想想，万一哪个洒扫丫鬟仆妇手笨，一不小心把花盆砸了，那多可惜。
    娇娇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盆花，想起那仆妇和方才见到的丫鬟，各个都穿得比如意班班主夫人还富贵，站在最边上的丫鬟头上都是包金的簪子，显见在这大富大贵的人家里当差，过得可比外边舒坦。
    做不了妾，在这侯府里做几年丫鬟，也比在如意班里跟韵芳争破头、苦苦守着那点儿赏银要好得多罢？
    娇娇垂涎了那盆花好一会儿，听见外面的脚步声，立即回到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好。
    仆妇回来了，身后不见其他人，估摸着那些人是不大愿意搭理她了。仆妇用一脸冷漠的表情告诉她，侯爷和夫人慈悲为怀，要送她回家，聘礼银子也不用退了，就赏给他们了，只是每个月那几贯银子不会给了。
    和娇娇原先想的差不多，她并不意外，只是她既然看上了这府里的富贵，就不大愿意这么轻易走了。
    “那可不行。”她拿出平日和韵芳相争的泼辣劲儿争辩道：“街坊邻居可都是看见我打扮成这样上轿子的，我就这么回去，可就一辈子也嫁不出去了。”
    “这有什么难办的，有人问，你就答夫人想听戏，接了你来。任谁也说不出二话。”仆妇早有准备。
    “可没有您说得这么容易！我为着要出嫁，辞了戏班子里的差事，怕那钻到钱眼子里的班主纠缠侯府，我没敢说是嫁给侯爷。如今可是戏班子最忙的时候，我不顾戏班子生死撂担子不干了，把班主得罪了个彻底，定然是回不去的了。这年头，我这种年纪的穷姑娘还能上哪儿再找个合意的差事？你们得再帮我找个差事，不然我不走，你们要是强行扔我出去，明儿我就吊死在侯府大门前！”
    仆妇没想到她这么难缠，竟然讹到侯府头上了，怒道：“你怎么这般没教养，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老爷银子都送给你们了，竟还不知足。你不是要吊死在门前吗？我这就给你拿绳子去，我们不怕你这种小人！”
    娇娇见威胁没用，立即变了脸色，涎着脸讨好她：“好姐姐，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都指望着我糊口，我要是不找个差事，日子可就过不下去了。虽说我爹得了几百两银子，可哪里够哇？您不知道，我爹好赌，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别人家的闺女在我这个年纪早就不让出门，专在家准备自己的嫁妆了，我却因着要帮着阿爹还钱，不得不在如意班那种小戏班子里抛头露面，就为着我那年幼的阿妹不用再遭这样的罪。侯爷那几百两银子也就够我爹还债，不然我这种穷人家的女孩子，彩礼哪里敢要三百两，一百两都绰绰有余了。我要是就这么走了，又不能继续回戏班子里挣钱，只怕我爹再欠下赌债，要拿我去还债了。您行行好，替我说说话，帮我找个差事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怀里摸去，掏出一个荷包。
    里头有阿娘给她的几钱银子，娇娇将银子全倒出来，塞进仆妇手里：“我爹只肯给我这么多，再多我也拿不出来了，只求姐姐帮帮忙，给我一条活路！”
    娇娇到底没能在侯府做婢女。
    大户人家嚼耳根子的人多，要是真留她下来，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的龌龊事。娇娇回了家，将经过和家里人说了，爹娘只叹息了一番那没能到手的每月的几贯银子，就赶她回戏班子里去。
    娇娇当然不肯，这样回去多没面子？
    “阿爹不是拿了三百两银子？我眼看着年纪大了，也不该再去外面抛头露面了。”
    “胡说！那些银子还得留着给你弟弟娶媳妇用，你难道不要给自己挣点嫁妆？”
    可她爹也不让步。
    阿娘也帮着阿爹，劝说她回如意班去。
    娇娇哭了一个晚上，清早起来，洗把脸，仍旧去了如意班求顺娘让她回去。
    因着闹了乌龙的关系，沈侯爷连韵芳一起怨上了，也不再提纳妾的事。韵芳自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怎样的机会，见说要嫁人的娇娇回来，一顿冷嘲热讽。
    娇娇原以为沈侯爷要纳韵芳，闷不吭气地听了几日，省得韵芳嘲讽得更起劲。
    韵芳说了几日，见她一句话不回，整个人蔫蔫的，不中听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先前你爹娘是不是把你卖了？”她突然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并为此而得意。
    娇娇却只低头随意地拨弄着琵琶，并不回答。
    韵芳愈发相信自己的猜测，说了一堆宽慰她的话。
    过了几天，娇娇将一个戏本子交给了顺娘，戏名叫《沈侯爷纳妾》。顺娘看了半晌，无奈娇娇认得的字儿少，错字太多，没看明白。
    她是个聪明人，一看娇娇认真的神色便知道前几日发生了什么，便叫娇娇唱给自己听，又叫了如意班里拉二胡的老先生帮忙更正。
    娇娇唱完，顺娘已笑得脸都酸了。
    娇娇没怎么读过书，认的字都是在如意班学的，也晓得自己大约很胡闹，仍是硬着头皮问：“是不是太差了，听不得？”
    “说什么呢！”顺娘揉了揉自己的脸：“娇娇，我怎么早没发现你还有这本事呐！”
    如意班头一回捧出了自己的戏本子。顺娘将戏名改成了《张富户纳妾》，又叫二胡老先生给润了色，加了些常来听戏的人喜欢的“料”，就这么唱上了。
    主角自然还是她，娇娇还和从前一样，跟韵芳一道站在边上。这是出喜剧，唱能听得人捧腹大笑，突然就火了起来。
    一日顺娘激动万分，宣布开油坊的李家办白事，因老太太是喜丧，点了他们这出戏。
    如意班开了这么多年，从没人请他们上门过，这还是头一遭。夜里顺娘异常大方的叫了一桌席面回来请大家吃酒，还敬了娇娇好几杯，连声说是她的功劳。
    娇娇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原本说好了不告诉别人这戏是她的故事，省得叫人猜出来，这下可好，整个戏班子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她扔下筷子，低头跑了出去。
    顺娘原是有些醉了才说漏了嘴，顿时也有些尴尬；其他人就是有心调笑娇娇两句，此情此景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正尴尬着，娇娇自己回来了。她去外面吹了会儿风，想着自己要是怕羞，早前就不该把戏本子写出来，既然写出来了，真相迟早会泄露。
    心里想通了，她人也舒坦了，便回去招呼大家吃菜喝酒。
    她是个会来事的，绕着桌子劝了一圈酒，众人见她面无异色，又开心起来。
    请如意班去唱《张富户纳妾》的人家越来越多。某一日沈檀的一位朋友请他去听戏，说极有意思，点的就是这出《张富户纳妾》。
    虽然改了姓，里头的人也都换了名字，但沈檀作为当事人，立即便听出来这戏写的就是自己。
    戏里的张富户是个十足十的丑角，胖头圆肚，既是色中饿鬼，又极其吝啬小气，直把沈檀气了个半死。
    如意班近来赚得多，顺娘出于愧疚，多分了娇娇一些钱，娇娇正春风得意，琵琶也弹奏得更加快活。冷不防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娇娇看过去，瞧见了沈檀。
    他眼神冷得像冰，又锐利得像刀。
    娇娇扭过头去，低低地哼了一声。
    第二天天不亮，一顶眼熟的轿子停在了娇娇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