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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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半年，娇娇再度进入侯府。沈檀不许如意班再唱《张富户纳妾》，娇娇想为难他们，故意开出了要侯府接自己进去的条件，还要追加一千两的嫁妆。
    本以为沈檀定然不肯，哪知他竟然答应了。
    娇娇坐在轿子里，很是忐忑不安。她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要是进了侯府被人欺负，那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怎么能为了出一口气，就答应了呢？
    现在可好，也不知逃走还来不来得及。
    可上一回看见的那盆翡翠碧玺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让她又舍不得逃走。
    在侯府讨生活，会比外面难么？这半年高鸿和韵芳亲亲热热的，她眼看着是没机会了，也不知会被阿爹嫁给怎样的人。若是嫁给比阿爹还不争气的……娇娇想着，忍不住打了个颤。
    下了轿子，却不是上一回的门。里面地轿夫将她送到一处狭小寂静的院子门口，仆妇冷冰冰地对她说：“下来吧。”
    这仆妇和半年前是同一个，十分不待见娇娇的样子。
    “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里，没有太太的允许，不许出院门。好好伺候三少爷，若是有半点差池，侯爷饶不了你。”她盛气凌人地说。
    也不知今日是谁嫁进来，娇娇心想，这仆妇的话说得像她才是进来做主子的。
    “三少爷是谁？我不是嫁给侯爷么？”娇娇只觉得不对劲。
    仆妇哼了一声：“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这样的也想嫁给侯爷？侯爷是答应了纳妾，可没说是给自己纳妾。”她推开门，倚在门上等娇娇进去。
    娇娇没动，一肚子火都发泄在怒吼上：“你们欺负人！”
    “自个儿不要脸，还指望别人给你脸么？”仆妇冷笑着说道。
    娇娇气得手都在抖。
    “我要回家！我不嫁了！”
    “你要是走得出去，你试试？”仆妇道：“你爹可是又收了一次彩礼，你若是敢走出这个门，我立时便去衙门告你们欺诈，你们一家子可就得就在牢里过年了。”
    “你！你们欺人太甚！”娇娇这回嫁人，狠狠地敲诈了沈檀一番，正得意自己的胜利呢，没想到他们竟然在这儿等着她，这沈侯府的人实在是太狡猾了。
    “谁让你不要脸呢？”仆妇将她制得死死的，一脸得色藏也藏不住。
    侯府不许她爹娘进来，说纳妾没有这种规矩，她在里头有再大的冤屈，外头也没人知道。娇娇是彻彻底底的后悔了，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三少爷是谁，总得告诉我吧？”
    虽然没听说过这位爷，可先前她也没怎么听说过沈侯爷，单知道是个大人物。
    仆妇答道：“三少爷是侯爷的庶弟，以你的出身，也算是高攀了。”
    娇娇心情好了一些——至少没把她塞给不知所谓的人。侯府庶子，那也是侯府的人，总比寻常人家好。她深吸了两口气，走进了门里。
    里面站着两个丫鬟，一个黄衣，一个蓝衣，和府上其他丫鬟一样穿得比她好，脸色也淡淡的，一脸看不上她的样子。
    “这是林姨娘。”仆妇向她们介绍娇娇：“算不得你们的正经主子，不必担心。”
    妾连丫鬟都比不上？娇娇翻了个白眼。
    仆妇只当没看见，问她们：“三少爷可醒着？”
    穿着黄色衣服的丫鬟应道：“从昨夜就没睡，听说给他纳了个戏子，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不能砸的也都扔出来了。”
    “既然醒着，你们就带她进去见见三少爷。”仆妇不想靠近那位爷，便把差事甩给了两个丫鬟。
    两个丫鬟敢怒不敢言，只得应下。
    没想到沈侯府的庶子脾气这样坏，娇娇默默地给自己上了三炷香，已然瞧见了往后的悲惨生活。
    娇娇不怕，你有绕指柔，任他多凶神恶煞，你都能一一化解。她在心里为自己打气，鼓励自己别跟侯府的富贵生活过不去。
    这院子远不如沈檀正室夫人的院子气派，外边看起来也旧，像是有一阵子没修缮过了。仆妇方才就甩手离开了，两个丫鬟关了门，谁也不和娇娇说话，就带着她往里走。
    正屋的门紧闭着，俩丫鬟你看我我看你，到后来你瞪我我瞪你，直到黄衣丫鬟眼睛酸了，不得不服输。
    她不情不愿地敲了敲门：“少爷，林姨娘来了。”
    回答她的是门上一阵巨响，不知是什么东西砸出来了。
    黄衣丫鬟回头看着娇娇，一脸虚伪的笑：“林姨娘，你自个进去吧，我们就不伺候了。”说完，拉着蓝衣丫鬟逃也似的走了。
    娇娇在门前站了许久，直想转头就走，可回头一看紧闭的院门——这出不去呀，算了还是进去看看有没有生机吧。
    她一咬牙，推开了门。
    门内可谓一片狼藉，但凡能拿在手里，都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了，连被子褥子都蜷在角落里。娇娇扫了一眼，没见着翡翠碧玺花的碎片，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小小的失落。
    她往内室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说：“三……三少爷，我是林阿娇，我……”
    她的话被粗暴地打断。
    “滚出去！我不需要什么妾室来照顾我！”
    娇娇抚了抚胸口。她真怕有个彪形大汉提起拳头冲出来打她，可对方只是大声叫喊而已，还叫得这么文弱，大约是个外强中干的，真不知道门口那两个丫鬟在怕什么。
    如意班是什么样的地方？喝醉酒的屠夫拎着刀冲过来砍杀台上西门庆的惊险她们都见识过了，还怕这种只会叫的恶犬么？
    呸呸呸，什么恶犬，这可是侯府三少爷。
    娇娇给自己壮了胆，步子也迈得大了些，一脸无畏地走进了内室，看见了坐在床边的那个人。
    她惊呆了。
    床边那人阴骛地盯着她。
    “滚出去。”他一字一顿地说。
    这位三少爷只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两条腿自膝盖以下空荡荡的，裤腿轻飘飘地从床沿垂落下来。
    他的脸一半是正常的，剑眉星眸，煞是好看，只是此时凶神恶煞地瞪着她；另半边却有一道疤，从额头直贯下巴，带得那只眼也无神地半睁着。
    “沈檀这个贱|人！”娇娇破口大骂：“难怪他答应得那么痛快，还给了我一千两银子，原来是让我给他伺候伤残来了。他娘的，老娘亏大了！他奶奶个腿儿，老娘要是再见到他，非骂死他不可!”
    这种伤残，就算是侯府庶子又有什么用？
    坐在床边的三少爷——方才还一脸凶恶的三少爷——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娇娇气得胸脯起伏不定，她左右看了看，屋子叫这位三少爷糟蹋得差不多了，就他的床还能坐人，便气呼呼地走过去，一屁股在床边上坐下。
    三少爷默默地往旁边移了移，离她远一些。他这辈子还头一回听到这么多粗俗的词，更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他都叫她滚出去了，说得那么难听，还把屋子糟蹋成这样，她竟然不走，还坐下来。
    “有水没有！”娇娇突然转过脸来，恶狠狠地吼道。
    “本来有……”三少爷吞吞吐吐地说，那一只漂亮的眼睛转向地上那堆曾是茶壶的碎渣，边上还躺着水渍和茶叶。
    娇娇愤怒地捏紧了拳头，重重捶床。
    “你……你渴么？我……我叫她们送水进来？”三少爷柔柔弱弱地问。
    “送什么送，别烦我！”娇娇又扭过脸来，冲着他大喊：“她们不会来的，她们刚才就跑了！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三少爷往旁边缩了缩，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娇娇生了好一会儿闷气，终于意识到身边这个没了两截腿的人，他就算是没了腿，那也是侯府的三少爷，虽然是个庶的。
    她猛地扭过头来，三少爷猛地提了一口气。
    “你是三少爷？”
    “是……是的……”
    娇娇意识到自己口气太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挤出一脸笑：“刚才有些失态，你能当作没看到么？我被人骗了，其实我平时不是那样的……”
    三少爷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我信……我信……”
    他满脸都写着不信。
    她继续笑，往三少爷那边坐了坐，找话说：“我是林阿娇，家里都叫我娇娇，你叫什么？”
    三少爷默默地用手撑在床上，挪了挪，离她远一些：“沈柟。”
    她这一笑，令他又想起初衷，便鼓足勇气做出凶恶的样子：“方……方才本少爷叫你滚出去，你没听见么！”
    娇娇撩起耳边滑落的碎发，冲他嫣然一笑：“沈三少，我还是头一回见人把滚字说得这么柔声柔气，你能不能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