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水之缘

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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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贫僧参见王爷。”镇水寺的维那见到凌王铭玉也不陌生,礼数不失又不显恭维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凌王自马上跨下,腰带上的玉佩清脆鸣响。一身流光锦的上好丝绸本该是山野间最炫目的,偏他选了深褐的色调,发冠只用枚檀木轻簪。虽然整个人英俊不失倜傥,但是少了皇室奢华之风。铭玉也不是头一次来了,径自解了风衣给随从,大步走进寺里,“玄清圣僧可在?”
    “是,首座已归数月,此刻正在静思阁。”维那答道。
    铭玉虽然贵为皇室宗亲,却鲜少参与朝政,一心只爱书画古籍,对佛道两家亦研究颇深。每年少不得要来镇水寺做几日居士听经讲禅。向来轻俗世的圣僧竟能不计铭玉的身份与之倾心相交,足可见他的佛学造诣。
    到了静思阁,铭玉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院里的红梅开得甚好,幽香沁人,虽无雪却也明媚。鹅卵石铺成的小道,飘落其上的黄叶不知是来不及打扫还是故意不扫,踩上去叶片裂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天气微寒,吸一口便觉得神思清明,果然是清修的好地方。
    屋里明亮整齐,桌案上新沏的酥油茶还蕴着热气,倒是有待客之意。铭玉兀自笑笑,朗声道:“不知玉不请自来,可有扰到圣僧修行?”说话间玄清向他欠身问礼,铭玉也是拱手垂衣地回礼。
    “咦,这可是凌王殿下?”不等铭玉回答,净圆就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后又恭敬地替玄清和铭玉满上茶,弟子规矩做足。
    “这位是……”铭玉看向玄清,“如此伶俐,是圣僧的小弟子吧。”
    “殿下见笑了。”玄清淡声说到,请了铭玉入座。
    “玉最近在帝京的闻法堂结识了一人,正是杜家的小公子。玉临行前,他还特意提起,圣僧在杜家做客时身边就有个机灵乖巧的小弟子,名唤净圆。如今到亲眼见着了,果真是机灵的。”
    “殿下这般怕是要折煞小徒了。”玄清说着看向净圆“坐禅可悟到什么了,这会子便出来了?”
    “坐禅什么时候都行的啦,但殿下是贵客,净圆难得一见,错过了多可惜呀。而且坐禅讲究心定,与其坐着浪费时间不如先来招待客人。”
    铭玉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惊讶圣僧的弟子何时可以这样对上回话了,一边又好奇至高无上的圣僧何以对一个小小的都没剃度的小东西优容至今。
    玄清似是习惯了她今时不同往日的无礼和散漫,不见怒色,极为容忍地颔首,朝旁边的蒲团扬扬下巴示意她坐下。净圆嬉笑着领命。岂料才消停了几秒,乌黑的眼眸在绿豆糕上转了两圈后就再也忍不住,伸出贼手拿了一块飞速塞进嘴里。铭玉又是被她狠狠地意外到了。
    玄清也不言语,清寒的目光却始终盯着她。
    红着脸,随便嚼两口咽下,净圆可怜兮兮地扁嘴。
    “嗯咳……那个……”铭玉有心缓和尴尬的气氛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节,净圆只有托殿下的福才能吃上这么好的东西。”不顾玄清的脸色,她朝铭玉夸张地倒苦水。
    “此话怎讲?”铭玉不解道。
    “今年听闻北方大雪成灾,大批难民经过这里前往帝都或江南,圣僧领寺中众人在山脚下设粥厂已有半年。难民只增不减,寺中难以为继,圣僧捐出自己所有的供奉,每日的膳食减半以此维持。这些糕点是为了殿下到来才特意准备的。想来若是殿下不吃,最后还是要拿去给灾民的。”
    “圣僧果真慈悲。”铭玉一脸敬仰感动,全然如同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玉忝居庙堂,不查民间疾苦,真是惭愧。”
    “怎会!……”还不等玄清说话,净圆就急不可耐地说,“殿下居于庙堂,上可达天听,下可抚民意,能做的又岂是区区山间小寺可比的?”这话她说的轻描淡写,似是不经意间的吐露,然而铭玉混迹朝堂多年,自不会如此天真。火光电石间,心思数转,收回流转与玄清和净圆间的目光道:“净圆提点的是,可惜玉实在只是个闲散无用之人,遑论什么抚民意了。眼下玉幼时的西席老先生西去,玉有心帮他做三天法事以表哀思,不知净圆可愿前往?玉愿以千金答谢。”
    “我?”净圆楞了一下,她委实不想把自己扯进去。
    玄清扫了她一眼,带着许责备不满的意味。“净圆佛心未开,修行低浅难以委此重任,王爷想请人做法事还是净和妥帖些”
    “净和小师傅也是极好的,有劳圣僧。”
    “王爷言重。”两人复聊了些遏语经文之类的叫净圆觉得自己又多听了玄清的一节早课似的没趣。还好铭玉还要去回见什么人才先走了。闲王爷也不是这么闲嘛!
    铭玉走后玄清本就不染尘烟的眼眸更加让净圆不敢去看。“首座非要这么说我吗?……修行低微……”她心虚又难过的说。
    “说错了?”
    “没有”净圆低低道,玄清不语,由她忐忑地偷偷看自己的脸色。
    “对了,首座明日起便不用减半膳食了。师兄的酬劳可以维持很长时间。”她笑了随意淡漠间有丝往日熟悉的认真温暖。可惜太快了,来不及等玄清发现就已消失。
    “不必。”方才话里的玄机他不是听不懂,“那些酬金由净和自己处理。为师捐献自己的供奉既是支援释粥也是作为全寺的表率。你以后不可在做心术不正之事。”玄清最是厌恶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小动作。
    “可…首座会饿的。那些难民整日里围在这里,好逸恶劳,您何必为这些刁民伤神?”
    “净圆”玄清皱了眉,失望而愠怒,“佛说众生平等,慈悲为怀。现下饿殍遍野,我们怎可不救。镇水寺的所有供奉都来自这些施主。何来刁民二字!以前知道你懒散又因着你身子的缘故不欲多追究,修行参拜处处优容,却不想你竟连一丝一毫的慈悲之心都没有了。”
    “慈悲之心?”净圆冷冷笑笑,“他们打骂侮辱我时可有半分慈悲之心?我饥饿难耐只求一口食物时谁有过慈悲之心!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玄清的怒气陡然低了两分,望着眼前少了一块的绿豆糕盘子默然,再开口时声音隐隐有些抖。那日抱起她,满身是土,满身是血,满身伤痕的惊慌一一重现在眼前,“净圆…正是因为你经历过,才更能体会雪中送碳的弥足珍贵。为何你不愿放下过去,忍耐成全别人?修行就是修这些。”想听她说句赞同醒悟的话,放下心中痛苦怨恨,放过自己,可她只是倔强的低头不出声。
    “也罢。”玄清叹息,分不清在叹谁,“佛陀从不勉强别人去做他不喜欢的事情,佛陀只是告诉众生,何者是善?何者是恶?善恶终究还是要自己去选择。你正在长身子,明日起你的份额还是照旧吧。”还是温和叮嘱的话,他像是没有一点脾气,这是他修行半生的慈悲,可这样的玄清让净圆觉得离自己更远了。
    “我不是…”她哑然。玄清的面容还在眼前。每一个无法入眠的寒夜是师父陪在她身边;是师父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收留她,耐心教导,真诚爱护。而不是他所谓的佛和那些施主。他希望她慈悲,心系天下——舍己为天下她可以做到,但不能损伤他。
    净圆抬眼看着玄清,黑亮的眸里只有他一人,炙热哀伤…太多玄清不懂的情绪,却木然让他想起昨日夜半雨霖时过于哀婉忧伤的琴声。
    “哎呀我说净圆啊,你可真是好!”铭玉看着一脸无害的她抚额,“你这丫头三言两语的就敲走我黄金千两,防不胜防啊!”
    “王爷说什么小僧听不懂。”粥棚里几个僧侣忙忙碌碌的煮粥分发给难民。净圆扔下砍柴刀拍拍手上的木屑。害怕玄清失望,害怕他生气,有些习惯已经刻进了血脉里再难更改了。所以她听了净空的建议主动来这里帮忙。
    “你胆子到大,为了这些人敢来敲诈本王!”
    “王爷这话是污蔑小僧了,王爷精通佛理的名声是举国皆知的又与首座倾心相交,这仁慈之心和关怀难民的大善定是和首座相同的。”净圆不卑不亢地回话。
    铭玉微微眯眼,半晌露出个凛冽的笑,“你对圣僧的心思到深的很,他可知道?”如愿看到她一瞬间的惊慌失措,玩味大起,“你看他时顾盼生辉的模样,哪个看不出来的。圣僧知你女扮男装,又可知你这龌龊心思?这孽缘深重也不知起于何时啊…”
    “你…”还没说完就立刻停了下来,再说话时又是死水般的平静,“王爷的逐鹿之心又起于何时呢?”
    铭玉墨玉般的瞳,闪着新奇而锐利的光,像是久已沉静的深渊,被九天之外带着雪意的风,吹起层波叠浪。“逐鹿?你这小东西真会开玩笑。本王从未在朝野任职,终日里不是琴棋书画老释之道,便是游历山水。要怎样逐鹿?”
    净圆露出一个十分敷衍的笑,揉揉酸疼的腰重新拿起斧头劈柴,那动作流畅的……
    “王爷说不是便不是吧,只当小僧在胡言乱语就好了。反正小僧对您所谋之事毫无兴趣,今日冒犯涉言朝中只不过是为了跟你讨些银子救济灾民,不会再有下次。”
    铭玉自然不会相信她是胡乱猜的,他认真地打量者眼前粗布僧衣包裹下的小东西,那感觉就像骄傲的孔雀在挑选自己的伴侣,又像只兴致勃勃的老虎在研究怎样戏耍猎物。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虽然长在山林寺庙里却有点临危不乱的本事。她这样子留在庙里真是可惜了,还不如入世去混。他倒是好奇,若得好好调教,这丫头究竟能走到何种地步,自己身边还真缺一个长袖善舞又七巧玲珑的人。
    “你都这样说了,本王也不计较了。小师傅自求多福吧。”他故意在她耳边阴测测地说,猝不及防间净圆的身子猛的一缩,他看到忍不住大笑……
    总算是走了。净圆扔下斧头一屁股坐在柴堆上。凌王是不是真的有逐鹿的打算她是不知道。但杜少游……那家伙绝对是无利不起早的。若铭玉真是个闲散王爷,他才懒得费功夫去套近乎的。
    只是这样莽撞地犯一个皇亲国戚的大忌讳……净圆叹了口气,若非……实在不用这样冒险的。她轻轻揉着自己隐藏在发际线下的浅青色的太阳穴,在答应云野的条件时,她就想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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