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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说吧。程铁牛什么都对我说过!”苏夔道,见程铁牛恼怒,赶紧声明:“不该说的他全都没说。铁牛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尊主娘娘,您千万要相信铁牛,不可责罚铁牛。”抬头四顾,似乎尊主娘娘就在左近。“这位杨——兄弟去了3次桃花峪。第一次去,偷喝了洞府中储藏了100年的美酒‘玉液琼浆’,惹得狂性大发,做了许多荒唐之事。那‘玉液琼浆’不是平常的美酒,乃取天池之水,玉峰之浆酿造,相助我道中人修炼的神药,100年才酿成10缸,就连铁牛兄弟也没尝过味道。铁牛兄弟都没有尝过的神药,他杨兄弟一个没有功力的俗人怎么当得起药性,只喝了3大口,便癫狂非人……”望了望众人,继续道:“好,我不啰唣!第二次入桃花峪,娘娘早有准备,将‘玉液琼浆’藏到了隐秘的地方。这狂徒贪婪成性,带了一只从小喝酒长大的波斯猫,竟将‘玉液琼浆’找了出来,喝得酩酊大醉,调戏正在洞中修炼的各位姊妹。这也罢了,关键是骑着偷来的汗血宝马将铁牛照管的100亩药圃践踏得不成样子……药圃的种苗全都从昆仑山、天山采来,皆是稀罕之物。采来不易,种植更不易。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才取得一点点成就,既可用来辅助修道,亦可用来救活人命。唉,真是可惜,真是可惜!”又望了大家一眼,接着道:“好,我不延宕,不延宕,继续说。第三次,就在前日,这厮又来了,喝得大醉,还偷了镇峪之宝‘昆吾宝剑’。怨恨满峪的桃树没有一株开花,不给他一点面子,将十数株桃树砍得只剩树桩,眼见得救不活了。桃花峪中心地带的桃树是从天池之畔移栽过来的,我派上千年苦心经营才繁衍出999株,结的是蟠桃,乃果中珍品。我道每年举行蟠桃盛会用的都是这999株桃树结的果子……诶,诶,作孽,作孽!”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苏威问道:“桃花峪进峪之路按照伏羲八卦之数布置,兼有机关陷阱,层层阻隔,外人从无误入其中的,怎么这位杨兄弟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进入?”
苏夔道:“这也是机缘巧合。杨兄弟每一次进到峪口,总有一只灵兽带路,所以一路畅通无阻。这些灵兽既是野生的,同时也被峪中喂养。千百年来,能进入峪中的灵兽也就百十来只,这杨兄弟总能遇上一只、两只,你说巧也不巧?”虽只是转述铁牛所说,却如自己亲自经历过似的。
“这也不奇怪,杨兄弟天生异相,这天下大事,似可托付与他!”苏威道。
苏夔道:“只怕要逼他立下咒誓,同时派程铁牛时时监督。这下好玩了,我监督程铁牛,程铁牛监督这厮,那就是说我……”心中盘算着,甚是得意。“二师弟,是吗?”
程铁牛道:“是,是,俺有鞭子对付他,他最怕俺了。师哥,这厮作的孽还不止这些呐!娘娘神情黯然,道要面壁10年思过;还道10年前就不应该承继这尊主之位,不如让给她的师姊!”
“要让给玉面神尼宋晓杉?这宋晓杉臭名昭著,娘娘肯定是糊涂了!尊主之位,不仅关乎本道,还关乎天下,怎能让给非人?”苏威道。
“你这狂儒,却说谁是非人?”一个冷寂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大家惶惶四顾,却无人影。半刻之后,只见一个人影自树林间飘出,模样甚是俏丽,眉宇间却有一丝妖媚,正是被逐出师门的宋晓杉。
在座人中除了苏威10多年前曾经见过宋晓杉一面,都没有见过宋晓杉。
宋晓杉不穿道袍,却穿一件僧衣,剃掉了满头青丝,露出葫芦也似一个光头。原来她被逐出师门,顺带连道教、道服也恨了,立誓要扬佛灭道,经常煽动些无知的村夫毁道观,掏三清,自称“玉面神尼”,人呼“狂尼”。她本是南朝宋国的公主,姓刘,宋亡后随宫女逃出深宫,流落烟花巷中,11、2岁年纪才被上代尊主慧明收养,带到桃花峪中修道。她虽然是慧明弟子中最后一个入门的,却天资聪颖,“一点就懂,一拨就通”,剑术和道法很快就跃居众师姊之上。她还有另一个本领,善于察言观色,阿谀奉承,并且显得十分自然,貌似诚恳,令人不自觉入其彀中。慧明就是中了宋晓杉这掐媚之毒,立她为首徒。师尊外出或闭关时,首徒往往代行掌门之职,于是惹出大祸来……
宋晓杉纵到门前,狂笑不止,口里道:“晓霜妹妹收得好徒儿!哈哈哈哈……”一脸狰狞。
程铁牛凛然无惧色,拔出腰中之剑,守在门前,叱道:“哪里来的狂尼,竟敢来终南山中放肆!”
宋晓杉并不答话,冷笑两声,抢进门来。程铁牛手中剑一顿狂刺,剑剑刺空,回头一瞧,那尼已经进到店中了,也不知使了何种手段。
宋晓杉冷冷地道:“那小妮子竟然将我道重宝送给外人,我那自以为是的师尊这下该知道选错人了。”用剑指着宇文玉儿:“快,将‘九天玄音’交给本尊!”
玉儿道:“女法师,你好没道理,你我并不相识。”
宋晓杉道:“我不认识你,但认识‘九天玄音’。”说罢,已经飘然上前,悠忽间,玉儿搁在身边的那架古琴到了她的手中。
宋晓杉捧琴在手,弹了几个音。
玉儿顿觉胸闷难受,赶紧调运气息。
程铁牛、苏夔脸色煞白,捂住耳朵蹲在地上。那杨广依然在瞌睡,没事人一般。苏威神态安详,不动声色地打量宋晓杉。
宋晓杉大笑:“果真是‘九天玄音’。师尊曾经说过,传谁‘九天玄音’,谁就是玄女宗的掌门。我现在是掌门了,我现在是掌门了……”笑声娇婉,像一个15、6岁的小姑娘。
宋晓杉笑过,指着苏威道:“你这儒士却有些本领。本尊看出你与道有缘,不如随我做了弟子,今后可以继承本尊的衣钵,你就是无量宗第二代掌门了。”宋晓杉看上去容貌俏丽,也就30多岁年纪。
“你不过是玄女宗的弃徒,欺师灭祖之人,还敢大言不惭!你那无量宗也就是你孤家寡人一个吧!”苏威淡淡地道:“不懂仁、爱,哪里知道剑道的真义?以武问道,好比缘木求鱼,谬之千里!”
“你这狂儒!我收你为徒是抬举你,却净说些无用的话语。想我剑道之尊九天玄女受命于女娲娘娘,开山立派,就是要用剑术领导天下众生。剑道虽是‘道’,首先却是‘剑’,无‘剑’哪里来的‘道’?”宋晓杉道。
“大错特错也!”苏威正色道:“当年女娲娘娘补天,救苍生于水火,乃是大仁大爱。‘剑’用于仁爱,乃是‘道’;用于杀戮,乃是‘魔’。‘魔’、‘道’之间,仅一念之差。你以为是‘道’,却已成‘魔’。你师傅慧明最后将尊主之位传给了你师妹,打破了祖宗的规矩,实在是大智大慧,大德大明。难得,难得。”
“慧明这老不死的将我赶出师门,使我颠沛流离,似无根之萍,无本之木,残酷之至,哪有半点仁爱之心?晓霜这妮子,竟当仁不让,真做起了什么尊主娘娘。我入师门时,她尚在娘胎,却也好意思接位。理应飞鹤传书,请我入桃花峪太极殿坐无极宝座。”宋晓杉说着,一脸暴戾,如一个恶毒的村妇。“这玄女宗离了我果真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想当年我暂代掌门,掌握权柄,桃花峪可是繁华昌盛,歌舞升平!”宋晓杉得意洋洋,沉浸在回忆中。
当时,祖师爷智通正闭关修炼,首徒慧明代行掌门之职。慧明性恬淡,不喜欢处理教务,晓杉便成为桃花峪玄女宗数百弟子的首领。峪中条件艰苦,清茶淡饭,布衣麻服,自古如此。晓杉长在宫中,贪图荣华富贵,动用窖藏财宝,大肆采办,搜罗了无数绫罗绸缎,征集天下名师剪裁成各色道袍,分等级穿用:
尊主服白,为天仙,配饰为白玉;尊主之首徒及尊主之同辈师伯、叔服紫,为正仙,配饰为黄玉;其他徒众服绯,为真仙,配饰为青玉;徒孙服绿,为人仙,配饰为翠玉;更晚一辈的服绛,为散仙,配饰为墨玉;其他杂役侍女着葛服短衣,配饰为铜。
看起来色彩鲜明,赏心悦目。
在发髻、冠冕上也作了区分:
尊主梳通天髻,戴冲天冠;正仙梳随云髻,戴花冠;真仙梳飞仙髻,戴雀冠;散仙梳凌云髻,无冠;杂役、侍女、童子梳双羊髻,无冠。
又根据一冢宰、二长卿、四执法、六护法、八道长(八道长分领乾天、坤地、震雷、巽风、艮山、兑泽、坎水、离火等八部,为玄女宗的基本组织)等职司的不同设计了各种朝服和礼乐,阵仗齐整,旌旗猎猎,等级森严。
晓杉鼓动如簧之舌说服了慧明,智通出关后,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
后来,师叔辈中出了一个人物,批驳了宋晓杉的做法。这位师叔年纪比宋晓杉还小。宋晓杉入门5年之后,一回,外出多年的师祖智通突然回到桃花峪,手里牵着一个5、6岁的孩子,说是自己收的关门弟子,取名慧冰。每一回,宋晓杉去朝觐祖师爷和师傅,这名小师叔总随在左右,她不得不恭恭敬敬行礼,呼她为“师叔”。宋晓杉心中十分不平,论聪明才智,论武艺修为,论门第出身,自己都在这位小师叔之上。这位小师叔来之前,宋晓杉是晚辈弟子中最受宠爱的,武艺道术、相貌气质也是最为出色的,可以说独领风骚。而现在,道法、剑术才华武艺最为出众的是慧冰,上上下下最为关注的是慧冰,宋晓杉适应不了这种变化,心中无比失落,自然对那个看上去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充满嫉妒与不满。在桃花峪所有的人中,宋晓杉最不想见到的是她,但偏偏,又不得不经常见她。不见她,就见不到师祖和师傅,就不能献媚讨好,争取机会,挽回局面。宋晓杉被这个悖论所折磨,寝食难安,以致于各种功课都出现了滑坡。慧明已经好几次提点,要宋晓杉注意保持内心的宁静,潜心修道。宋晓杉觉得师祖、师傅不仅不再宠爱她,甚至开始嫌弃她,其他人的态度都随着师祖、师傅的态度变化……
其实,师祖和师傅还是信任宋晓杉的,不仅采纳了她“明礼法以立规矩”的建议,还要她具体负责这项重要的变法,她因此也享有“长卿”的权利。以齐晓杉的年龄和资历,这是绝无仅有的。慧冰虽然受到宠爱,却并没有被委以重任,担任职司。
一日,宋晓杉正伶牙俐齿地向师祖、师傅及各位师叔禀报她的变法伟业,慧冰故作天真地问了一句:“准长卿大人,你为了所谓的变法花费了多少钱财?”
宋晓杉答:“花费了1万缗,看起来多,我认为物有所值。”
慧冰道:“你知道一个县的百姓一年所费也不过1万缗吗?”
宋晓杉道:“我知道,但我们不缺钱,府库藏纳的金银财货堆积如山,还不包括礼乐彝器、奇珍异宝。”
慧冰道:“这些府藏是历代门人收集积累下来的,这你知道吗?”
宋晓杉道:“我当然知道。我道中人得到财物从不自用,全都存放到宝库,慢慢地便汗牛充栋。”
慧冰道:“我们为什么要收集财物呢,是贪财恋宝吗?”
宋晓杉道:“自然不是,是要以此匡扶天下……”倨傲的神情已经变成了不安。
慧冰道:“哦,原来是这样……”
宋晓杉愤然道:“我用些钱物也是为了大家,大家穿戴得神气,也好光大我道。”
慧冰道:“昨日师尊还在给我讲天下的兴亡,比如你们宋国,就是因为皇室奢侈荒淫、挥霍无度,以致被迫禅位亡国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宋晓杉语塞。
智通道:“我早就觉得晓杉徒孙弄的这些东西不妥,无奈是我闭关修炼时慧明与你一起商议的,我不好即行废止,伤了你们的脸面。我看服饰品质与颜色的差异暂且保留,其他用度、器皿、住房、礼仪等方面就按照以前的规定办吧,一切从简……”
宋晓杉受此奇耻大辱,表面上不懂声色,暗地里却动作连连,最后,害死小师叔慧冰,并瞒过众人。
不久,师祖归隐昆仑山,慧明接掌大位,立宋晓杉为首徒。宋晓杉权倾一时,改头换面重新推行她那一套所谓“礼法”。就在她作威作福、得意忘形之时,一位杂役检举了她谋害慧冰之事。她自以为事情办得天衣无缝,咬死不认。杂役除去男子的服装和人皮面具,暴露在大家面前的正是‘死’去多年的慧冰……
被驱逐出桃花峪之后,宋晓杉盗取了剑道的几部功法,潜心修炼,处心积虑要毁灭玄女宗,以无量宗取而代之。
今日,她夺得“九天玄音”,心意已足,便谋划着要逃离此地。
突然,一个身影从窗外一闪而过,正是一直躲避“玉面神尼”的杨广。
“杨广,”宋晓杉喊道,扑了过去:“你这没用的东西,昆吾剑呢?那小妮子的人头呢?”
“老法师勿要离去!”宇文玉儿喊道,伸手去拉狂尼。哪里拉得住!刚沾狂尼的衣带便有一股内力,将她的一抓化为虚无。
“你以为祖师奶奶要逃?”宋晓杉单足斜立在窗棂上,与墙壁成30度角,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老法师……”玉儿惊呼。
“嘿嘿,”宋晓杉身子如一根直直的竹竿:“你这后生倒不是一个混蛋,原以为但凡与玄女宗及齐晓霜有干系的人个个都是混蛋,你却是个例外。”说着,从窗棂上跃下来,一眨眼间,已打坐在厅中的案几上:“你有何话要说?说来听听,是不是求我收你为无量宗首徒?”
“师傅,”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一个红杉女子从门外走进来:“弟子一直以来勤勤恳恳,唯师傅马首是瞻……”
玉儿心中一动,觉得这女子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却又了无记忆的痕迹。不禁哑然失笑,觉得自己太过慈软,怜可爱不可爱之人,惜可惜不可惜之辈。
宋晓杉道:“砖儿休得啰唣!我不会收你为首徒,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哪般模样!”
玉儿道:“这小姑娘如此可爱,道长难道不觉得她忠心可嘉?”
“嘿嘿,你管的真宽!好像我真收了你为首徒。‘九天玄音’乃剑道重宝,你且说说却如何到了你的手上?你使了何种伎俩?”宋晓杉道。
“此乃友人馈赠,何必用甚么伎俩。”玉儿道。
“哈哈哈……”狂尼仰头大笑,笑声令人心悸,犹如魔音,笑完了道:“不用些手段,齐晓霜小妮子会将这么个宝贝交与了你?如此大方如此随便,谁会相信!”
“年轻漂亮的老奶奶,”却听到一个童稚的声音:“您刚才露的那一手功夫端的了得,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您必定是剑道的老前辈,传说中的奇女子!”说话的正是苏夔。
大家倒吸一口冷气,心道,这孩子胆忒大!这狂尼是惹不得的,惹了就脱不开身了。唯独苏威捻着美须,倾心而听,一脸淡定。
宋晓杉道:“你这孩子倒有些胆识。有甚么尽管道来!”她虽然美貌,实际年龄足以当那孩子的奶奶了,这孩子一眼觑破这点,非同一般。
苏夔站起来,背着手走到厅中,朝宋晓杉打了一躬,说道:“神仙奶奶,‘九天玄音’名字好听,但不过是一架古琴!古琴再好也不过弹奏些曲调,抒发心灵深处隐秘的感情。奶奶这般喜欢它,想必也能弹一手好琴,兼之心中常有块垒无法消散,须借琴消愁。”
“借琴消愁!好!好!你这小童却也懂得‘愁’这个字?”宋晓杉道。
“有何不懂?所谓愁,心如秋!秋风起,寒意浓,人憔悴,叶飘零。到得秋季,这终南山层林皆红,虽然美丽,却很快便要落木萧萧了。我们在这里喝酒,不免感天地之变化,恨抱负未能实现,喝一口,唱一句,骂一声:瞎眼的老天,却不识人!俺才超孟德,智盖孔明,当为冢宰,只做了一个儒生;俺冰雪样聪明,白玉般玲珑,当为尊主,只做了一个狂人;俺一身的侠义,满腹的豪情,当为枭雄,只做了个猕狲;俺皮粗又肉厚,力大又骁勇,当为剑客,只做了个蛮童……哀哉,悲哉!叹哉,惜哉!”苏夔依次扫视苏威、晓杉、玉儿、铁牛,心中甚是得意。
玉面神尼听得甚是认真,想起自己这几十年来的种种得意和失意,与师祖、师傅、师叔的种种恩怨和是非,不免心悲如秋,了无生趣。
苏夔继续道:“诶,这么说铁牛还是不会懂的,神仙奶奶,直白了说,我受了父亲的打,嘴里不哭,心中却大哭;挨了师傅的骂,嘴里说服,心中却不服……凡此种种,很不开心,很不高兴;很不满,也很怨恨;很郁闷,也很烦躁……这就是愁呀!愁,白了头;愁,恨悠悠;愁,水东流……”
苏威对儿子的狂言不加理会,却捧出一卷书,轻轻诵读。
玉儿道:“现今法师已经是无量宗掌门,剑术、佛法都臻化境,理应胸怀宇宙,自在逍遥。难道法师真的心有块垒,情长愁深?果真如此,我便将此琴送与法师。此琴虽是稀罕物事,一者晓霜姊姊已经送了与我,此已是我名下之物,我可以做主;一者此物无非是一件器物,如玉玺鼎彝,就是个摆设,与仁爱大义、剑术佛法却也没有半点关系。法师是皇家出身,此等道理想必不仅明白,而且亲身体验,刻骨铭心。”
苏威突然插嘴道:“错了,错了。不仅错了,而且大错特错。玉玺鼎彝,国之重器,关乎礼法,合乎天数,怎么成了摆设无用之物?好比树之枝叶,人之衣裳,虽是表象,其用大焉,不可或缺。此‘九天玄音’,乃万琴之首,众乐之王,传为伏羲氏所制。伏羲坐桐树下,折树枝为八卦之象,忽闻韶乐,隐隐见云层中车仗络绎不绝,龙凤等朝东而去,感天地人和而斫木为琴,定宫、商、角、徵、羽五弦之音,合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数;以年为长,是为三尺六寸五;状如凤凰,头、颈、肩、腰、尾、足俱全。伏羲制琴数百,有名者唯十,曰卷云、绿绮、蕉尾、春雷、大音、冰清、落霞、连珠、旷古、如仙。又有长七尺三寸一弦琴一架,乃凤凰所栖之木,因火而焦,斫而为琴,木质松透,音质缥缈,余韵绵长,非其他古琴所能比拟。乃改制为七弦琴二,皆名‘九天玄音’,一为雄,刻龙形于关;一为雌,刻风形于尾。二琴为九天玄女所得,传于剑道,男首徒用龙,女首徒用风,各得其宜。此琴为九天玄女遗物,与‘昆吾宝剑’并称为剑道之宝,是剑道掌门的象征。某种意义上,拥有此宝之一,即可号令剑道众徒。”
玉儿觉得这苏威真乃腐儒。她故意说此琴不过是“琴”,没有其他作用,修道之人得之无益,他却偏偏作对,将此琴捧上了天,好像此乃天地间至宝,得此宝即可掌控天下,玩转乾坤,真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苏威喝了一口酒,继续道:“后剑道分裂为玄女宗和鬼谷宗。玄女宗、鬼谷宗皆只得‘九天玄音’之一,便刻意淡化此二宝的象征意义,重要性大不如前。”又道:“此琴为天下名士所看重,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能冶性养气。儒者冶中正之性,道者养通天之气,这大家都是知道的。然此琴之音达到极致,是为仙乐。弹奏此琴,可以引导弹奏者的呼吸吐纳,小则培根固元,强健体魄,陶冶精神;大则练乾坤一体之气。”
“这乾坤一体之气我也曾经听说过,却有何用?”窗外探出一颗人头,却又是杨广。
苏威道:“可飞剑杀人,乃至驱邪降魔,更厉害的是可翻江倒海、转斗移星,成神仙之术。故九天玄女明令此物事只传历代掌门。”
“砖儿,去拿住杨广,押他过来。”宋晓杉怒道,却柔声对苏威道:“好后生,果真有些才学。这乾坤一体之气确实是我道修炼的根本,”这宋晓杉一身僧衣,却自称“我道”,面不改色,足见她信口雌黄、搬弄是非之功非同一般。“只是极为难练,天资聪颖者如我,苦练一载才有寸功,积10载方有小成,20载能飞剑杀人,至于驱邪降魔,尚未窥其门径。老道困惑的是,那齐晓霜是我最小的师妹,年龄比我小了20余岁,道术剑法原本也远逊于我;近10年来,我服用天下奇药,又得了几部功法秘籍,功力增长可算神速,每次与齐晓霜过招,只堪堪打个平手,甚是古怪。咳咳,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你以为是琴的原因?错了,错了。”杨广被押回茅舍,却嬉皮笑脸,胡乱插言:“那齐晓霜正当壮年,你却一日老似一日,此消彼长,自然是越差越远。”
砖儿道:“杨公子,你就不要多说了,免得奶奶生气,又受皮肉之苦。再说了,我家奶奶美貌如花,哪一点不如那妖妇?你怕是中了那妖妇的蛊!”
程铁牛道:“却要小心。这厮是我拿下的,由我打骂,别人却不许。”
苏威却一板正经地道:“委实与‘九天玄音’有关。”
苏夔“噗嗤”笑出了声。
“原来你戏弄本尊。”宋晓杉面露杀机。
苏威道:“玉面神尼的名号江湖上谁人不知?我苏某哪里敢戏弄尊长?”脸上神色不变。
宋晓杉道:“那好,这‘九天玄音’我要定了。我还要修道,没时间与你们啰唣!我走也!”便欲离去。
“且慢!”苏威道:“这‘九天玄音’道尊是得到了,但是否知晓抚琴修炼之法?”
“可笑,可笑。”又是苏夔,“神仙奶奶明明是尼,爹爹却称她为道。这琴乃道家之物,修道所用,神仙奶奶要它既无道理,也无用处。难道此物既可以修道又可以养禅?”
宋晓杉表面上仇视道家,实际上还是想接掌玄女宗尊主,养禅是假,修道是真。这小童看似妄言,实际上揭露了她心底的秘密,脸色不由自主一阵红、一阵白,神情尴尬至极。
“是呀!大法师现在是尼,该去寻找释迦摩尼遗下的宝贝,好好地修炼佛法。释家有言:佛法无边。佛法原是要胜过道法的。大法师真成了正果,小女也随了您去,岂不是一桩美事?”玉儿道。
“道是道,佛也是道,儒、释、道皆是道,哪有那许多分别。”苏威道,一边喊泡上茶来。芈正捧出一坛“渠江薄片”,煮好后筛到盏里,茶香袅娜,沁入心脾。“咳咳,道尊不要急,不如坐下来用一碗香茗。这修道、养禅之事,我们好好探究一番;尤其这抚琴练气之法,我们也可以切磋切磋。”
“修道之人都会奏琴,这我知晓;这养禅之人会不会奏琴,我却真不知晓。神仙奶奶不如奏几个曲子,让我等孤陋寡闻之人见识见识。”苏夔道。
宋晓杉果然入彀,昂首道:“你奶奶我自然会奏。也没有谁规定尼姑不能奏琴吧。且让本尊奏一曲给你小子听听。想当年……想当年我那庵中,能奏我这般好琴的更无他人。这普天下的庵堂,嘿嘿,只怕也无他人……”
“好!我也是爱琴之人,难得江湖上闻名的‘玉面神尼’今日要试奏此琴。好,好,好。”玉儿道。
宋晓杉白了玉儿一眼。
“芈正,快摆上琴桌!”苏威喊道,转过头来对各位道:“琴桌也极有讲究,不能太高,不能太宽,须得用老桐木采用卯榫方法制作,不可有一分金属。遇仙酒肆里的琴桌是芈正专门采购的,虽然比不上我归云庄书房里的,却也是上品。”
芈正原本是京兆郡蓝田县令。蓝田产玉,又正当要道,乃天下美玉汇集之地,自然而然兼办朝廷御用之美玉。某年,正当苏威岳丈宇文护任大冢宰,总五府大权之时,朝廷自西域和田采办一件重百斤的羊脂美玉,运至蓝田,招天下工匠雕琢为玉鼎。蓝田县令自然不敢懈怠,调集县里的衙役,同时邀请驻县帅都督共同守护。那镇将帅都督李豫年方30,勇武过人,乃柱国大将军李弼的宠爱之将,娶有一妾,乃波斯人氏,金发碧眼,肤白身长,是名闻天下的美女。这女原本是李弼的宠妾,后来赏给李豫。李豫十分宠爱,对其言听计从。这女随李豫去作坊中巡视,见到那块美女,爱不释手,以至抑郁成病。李豫为这妾设下一条毒计,夺了此玉,嫁祸于芈正。宇文护武断,不问个中缘由,定了芈正死罪,株连三族。那日苏威赴岳丈府中,见庭院里树上缚了一人,问之,乃蓝田县衙役为县主伸冤,冲撞了大冢宰,故锁于此。苏威素闻芈县令乃正直之士,在蓝田县很得民心。芈正有难,衙役鸣冤,可见芈正之为人。苏威于是奏请岳丈放了芈正。芈正不忘苏威救命之恩,辞去官职,变卖家产,率领族人到终南山耕种,与苏威相伴。开这家店,实乃苏威素爱酒肉,又好朋友,四处游玩后常不归家,投其所好也。这店中后院,辟有苏威的居室和书舍,深涧幽邃,岸芷汀兰。苏威常于此读书弹琴。这琴桌乃芈正于长安城中购得,传世500余年,非寻常之物。
说话间,芈正搬了琴桌进来,也不甚起眼,只是年代久远,古旧斑驳。
“道尊,请架上‘九天玄音’,让我等倾听道尊的天籁之音。”苏威道。
程铁牛素不喜音律,对苏夔道:“三哥,我等且去玩耍一番,正好无人管教,好不快活!”
苏夔道:“玩耍啥子?还陪你打架?这架以后不必打了,你是天下第一的英雄好汉!今后你是大哥!我答应,只怕秦家哥哥不答应!”
程铁牛道:“这是说啥话哩?秦铁虎还是虎,是大哥;程铁牛还是牛,是二哥;苏铁狼还是狼,是三哥。虽然我现下得了师傅真传,三剑可定乾坤,就连大哥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但这长幼之序是不好变的。”
苏夔道:“叱,我这就飞鹤传书,约大哥前来,看你打得过还是打不过。记住,打不过以后不许叫铁牛,我才堪当铁牛名号,以后你就是铁羊,或是铁猪或是铁鼠。”
铁牛道:“秦铁虎是不会来的。他早就得了消息,知道我新学了三招,必定要当缩头乌龟。”
苏夔道:“好个黑炭子,骂大哥是乌龟,这是欺君犯上的死罪。”心中却想,秦家哥哥天生神力,学得一身武艺,偏偏祖父、父亲是齐国的文官,归隐在商洛山中,逼着秦家哥哥日日念圣贤书,咬文爵字。他们自己是酸儒,害得齐国亡了国,却还要逼着儿子死读书读死书,真是迂腐,可叹可惜。他叹秦家兄弟,更叹自己。自己好武爱道,父亲偏偏是天下名儒,要他读经书,背经文,一言一行合乎规矩,稍有逾越,便加训斥。其实,苏威已算是离经背道的儒士,为人旷达,不拘泥小节,否则,真以儒家的义理追究起来,苏夔非日日挨打时时挨骂不可,屁股可就要吃老大的亏了。
程铁牛道:“不耍就不耍,休得冤枉好人。”
苏夔道:“铁牛,我们不打架,去拜访秦家哥哥。我们铁虎、铁牛、铁狼‘三铁’一起去闯荡江湖,见了那贪官污吏,杀了便是;见了那不学无术,偏偏又自充大哥的黑炭子,打了便是……行侠仗义,名扬四海,岂不快哉?”
“休得骂人!”程铁牛道:“三哥拐弯子骂我不会读书,以为我不知道呀!要打便打你这等顽童,上屋揭瓦、下屋拆梁,欺师灭祖、无法无天!”这几句是苏无畏常骂苏夔的用词,程铁牛“子曰诗云”记不住,这等词句听一遍便记在心中。
苏夔道:“吁,莫言,莫言,‘欺师灭祖、无法无天’之人就在屋中,小心她一口吃了你!”做了个老虎吃人的动作。
程铁牛正要反驳,却听到“嗤”的一声,随即看到苏夔跪倒在地,捂着膝窝,表情痛苦。
“你家大事终究要坏在这顽童的一张嘴上。”宋晓杉冷冷地道。
苏威脸无怒色,只道:“道尊教训得极是。且不理他,道尊只管调琴。”
苏夔吃了玉面神尼的暗算,心中大怒,好不容易忍住了,一瘸一拐走到玉面神尼跟前。
程铁牛喊:“三哥,不要去惹这婆娘,好汉不吃眼前亏!”
苏夔毫无惧色,对玉面神尼道:“我原当你是个信佛之人,心地慈悲,所以才十二分地敬重你。现在看来,你非佛非道非人,乃魔、邪是也!你可以杀了我,却反证你是个魔邪!”
玉面神尼脸色变青,瞬间又变回原色,扫了一眼苏夔,一脸不屑。
苏夔喝道:“你这婆娘,真以为自己是一代宗师,不把他人放在眼里?比武艺我看你比不过尊主娘娘,比心智我看你比不过我父亲大人,比侠义我看你比不过这位宇文姊姊,哼哼,比琴艺我看你比不过我这三尺小儿!哼,哼哼,哼哼哼……哇……”却大哭起来。
玉面神尼脸色变了多回,恼怒至极,想发作,对方却只是一个7、8岁的孩子;不发作,没来由地被抢白,大失颜面。想堂堂无量宗今日第一次出现江湖,这是何等重大、荣耀之事,却无一人捧场,还被一个小儿掏乱,收复桃花峪、吞并玄女宗之大事何以为继?
“老法师,”却听得宇文玉儿道:“您乃前辈高人,似这等顽劣儿童的无知狂言岂能听信?且交给我来管教,定令他安静服气,不再雌黄。您尽管抚琴,我等洗耳恭听!”说着,走过去将苏夔拉入怀中。
“我知道你是个姊姊。”苏夔破涕而笑道:“神仙姊姊身上好香!神仙姊姊以为我顽劣,其实我很听话的,也不打诳语,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别的我不敢夸口,唯独抚琴一事就连神仙姊姊也不一定比得上我,想那个凶神恶煞般的奶奶更是差我太多!”
苏威道:“此子忤逆!伸出手来,板子好久没吃肉了。”
玉儿、芈正相劝道:“好好儿说番道理!这等可爱的弟弟,却不许打骂!”
苏威叹息道:“都是你等劝得好!昨日劝,今日劝,日日劝,劝出此等孽障!想你一个二尺小儿,大人讲话当洗耳恭听,没来由只管插嘴。若与你计较,显得我等没有肚量;若不与你计较,又聒噪得好不烦人。你有些许本事,那是侥幸之事,却又恁般口出狂言。今日非得让你现现丑,挫挫你的威风,否则,这天地间都容不下你。”站起来,向宋晓杉打躬行礼道:“还请道尊赐教,好让此儿驯服。”
宋晓杉“哼”了一声,道:“苏学究,你也不知好歹,似这等顽童,哪有资格与我比试琴艺?你要比试我便应允,你家小子,哼哼,罢了吧。”
苏威抚着美髯道:“苏威虽然知道这‘九天玄音’的秘密,琴却奏得不好,否则,岂不养成乾坤一体之气了?”
宋晓杉道:“我看,你也并不知道抚琴练气之法。我尚不知,汝何以知之?罢了,罢了,今日这天下至宝‘九天玄音’重现江湖,理当开个琴会,否则,岂不是亵渎此等神器?不过,我们有言在先,我赢了琴会,各位都要归入我‘无量宗’门下。这程铁牛不配为我宗弟子,却身体健壮,可挑水劈柴、烧火做饭”;苏先生这位公子,只要由我来管教,将来必成大器;这店家、小二,自是局外之人,与琴会无涉。如果同意,便立下誓言,决不许反悔。苏先生,你说行吗?”
苏威道:“哈哈,道尊果是高人,所言甚是。如果道尊赢了,我等除自愿加入‘无量宗’,还理当奉上《琴音剑气谱》,道尊抚琴养气,便能有所依凭。我苏威现今虽然只是个村野山夫,但‘言必行,行必果’。”正色道:“这是道尊赢了,如果道尊输了,却又如何?道尊也当立下誓言。大家全力相搏,跌宕起伏,这琴会开得才有意思。”苏威为求减免赋税,几次以命相搏,天下人人皆知,此时此事,相比之下实是一桩小事。
宋晓杉道:“你苏威之名我倒也听人说过,今日见了,也算名副其实。以后你成了我的弟子,却不可这般迂腐,动不动就以身家性命相搏……你父子2人天资可骄,跟随了我,会大有造化……哈哈……”语气缓和了许多:“你们硬要本尊立誓,本尊允诺:输了便不要这牢什子的琴了,非但如此,从此不踏入终南山中一步。河水倒流,亦未可知。哈哈,哈哈哈……”纵声而啸,久久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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