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江琬一边等陆承霆回来, 一边听贺敬讲这几天陆承霆是如何领着一群禁军在京城到处抓他的, 讲到细节之处, 她也会微微失神。
而此时陆承霆正在宫中,与宣平侯李勋一前一后立在和政殿书房里, 等着皇帝示下。
李勋身材消瘦,两鬓微露灰白, 跪在案前垂头盯着地下氍毯上的吉祥花纹, 要不是一双眼睛炯亮幽深,几乎会让人觉得他是枯木雕成的假人。
皇帝两次问话,他都不曾做声。
陆承霆有些看不下去了,皱眉上前:“宣平侯上京一路,常将感念皇恩挂在嘴上,大约是许久没入朝入宫, 已忘了该如何开口。”
这一句,算是替侯爷圆了场面。
随后,又看了眼皇帝:“宣平侯二弟行刺于臣一事, 陛下已全权交给臣处置, 然而臣不日便要启程去往北疆,也无心料理这些小事,便先让侯爷及其家眷在臣府上住下,一切等臣从北疆回来再说。”
这一句, 算是当着所有人面前, 答应了皇上之前对他所提出的要求——去往北疆朝陆老国公手中讨要兵权。
他在皇帝面前, 一向该什么样就什么样, 既想好了,便大大方方答应下来,这样所有人都能放心。
这件事一半冲着林江琬,另一半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他与国公爷早晚要对上,而且皇帝心意已决,他不去,若让别人去只会闹得更糟。
人心难测,他不知老国公究竟怎么想的,到时候大历真的自己打起来,皇帝是千古罪人,他又何尝不是。
这样一来,保着宣平侯府平安,也是顺便。
皇帝的目光落在宣平侯身上,想起自己年幼无知时,一日闯进父皇书房,正遇上他们议事,懵懵懂懂胡乱提问,还在兵法上受过李勋几句指点,那时他是何等意气风发,想不到多年未见时光空抛,一切全都变了。
他有些悲伤,李勋不过一粒旗子,除了牵制陆承霆之外,便也没什么大用。
如今他人留在京城眼皮子底下,不怕他在汝城做怪,那就更让人放心了。
有陆承霆圆场,他也不欲为难老臣,便从案后走出来,带着亲厚的笑,双手将他扶起:“既然承霆都这样说,宣平侯就只管在京中住下,京中想来还有不少侯爷的旧友,此番回来也可多多走动,无需顾忌。”
李勋这才顺势起身,像是没听明白似的,木讷讷答了个“是”。
皇帝微一愣,点头,也不再看他,转向陆承霆:“约莫再过几月深春初夏,北疆斡漠河潮汛水涨之前,布拉东乌必然来犯,休战言和的期限便是那时,还有数月时间,说长不长,承霆先准备着,朝中也准备着,有什么需要随时进宫与朕相商。”
陆承霆点头答应,正要再提一提林江琬的事情,忽然外头内监来报,说是右相大人在外求见。
他扫兴地一皱眉,收了话题向皇上告退:“既如此,臣与宣平侯就先告退了。”
皇帝知他一向不喜右相,便让内监将早备好的一些珍玩赏赐给他,还亲自送了他到殿外。
右相鹤长鸣就在门口,见了陆承霆与李勋出来,只是微笑拱手,眼中满是早就知道的了然,到弄得皇上有些不好意思,再三对着陆承霆的背影挥手,一直到他走远,才领着鹤长鸣返回书房。
书房的门被关上,皇帝重新坐回案后,微微舒了口气:“右相所料不错,此番虽多波折,但郡王忠义仁厚,到底是答应了。”
虽然早在做太子时,便知道君王需得绝情,但陆承霆答应的那一刻,他心里还是有些难过,觉得对他不住。
鹤长鸣望了皇帝一眼,将那句“忠义仁厚”忽略过去,躬身进言道:“陛下,臣倒是觉得,郡王答应的未免太过爽快,恐怕有异。这等大事,常人去办,少不得图个加官进爵,郡王什么都不要就答应,万一到了北疆,转而投了老国公麾下……再者说,他不求功不求利便答应下来,就算是衷心陛下,这等敢对自己祖父动手的狠辣,陛下也不得不防。”
“照右相大人的意思,承霆答应下来是心怀鬼胎,不答应是对朕不忠,将来若是此时办好了,又是对他祖父狠辣。左右都是承霆的不对?”
皇帝本就胸中憋闷,顿时扬声驳了回去。
鹤长鸣微一愣,身子躬得更低了:“臣只是提醒皇上,兵权大事,不得不防。”
皇帝望着那佝偻的脊背,眼中悲伤更甚。
分明是同一间书房,同一个时辰,承霆站在此处,轩昂器宇便能照得人眼前明亮,胸怀开阔。
而换个人,便觉昏暗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他何尝不喜欢承霆的磊落,只是大历国事,却缺不得右相这等擅谋之人。
只是这样一来,他更不痛快。
他没有让右相起身,而是愤愤对一旁内监道出逐客之意:“掌灯,朕要批阅奏章了。”
鹤长鸣年纪比李勋都大一轮,什么样的风雨没经历过,对于皇帝这点脾气根本不会耿耿于怀。
他只当不知那话是对内监说的,恭敬地抢了声“是”,然后顺理成章地起身,去替皇帝做添灯这种卑贱小事。
他做得极其认真,皇帝终是不好再说什么。
“右相,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主意,朕认为你说得在理才听了你的,若将来成不了事,朕也会怪罪于你,怪不到承霆头上,你可记住了?”
鹤长鸣双手捧着灯,高高举在眉前:“臣定当谨记,望陛下宽宥臣的一时失言。”
灯光照亮了书房,也照亮了皇帝袖子上的金龙。
望着那龙,皇帝心中的不平和悲伤还是渐渐淡了,他挺直了身子收了脾气:“罢了,若下次再让朕听见这话,朕便不叫承霆去了,你自己带着小命去找老国公吧。”
-
陆承霆与宣平侯出宫回府的一路上,宣平侯都未置一言。
直到临近侯府,还是陆承霆率先开口:“侯爷方才也听皇上说了,北疆之行的时限不过数月,在此之前,本王想与侯爷提一件事。”
李勋对着皇帝时都能不假辞色,对着他也没有起初的小心客气。
“郡王要提什么,尽管说便是。”
陆承霆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只当他还是在皇帝面前受了窝囊气,看在林江琬的面子上也不跟他计较:“本王想提一提本王与府上三姑娘的婚事,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宣平侯自打进宫之后就一直木讷讷如死灰的脸,终于狰起一抹严厉之色。
他站在原地,望着苍天捏了捏拳,这才猛地转向陆承霆,语调比寒冬天气更冷:“郡王还认这婚事?这倒是让某大开眼界了,既答应了皇帝要与国公爷为敌,郡王难道又忘了这婚事乃是某与国公爷商定的?”
陆承霆微微扬眉。
李勋一张脸像树皮似的,原来气在这儿了——怪不得皇帝都要除了他全家,对国公爷如此忠心,谁看着不是麻烦?
“本王不答应,兴许还有借口退路,只是侯爷与侯府性命毫无悬念便是今日就要交代了。”他掸掸铠甲,发出一声铮鸣,“侯爷傲骨,方才在皇帝面前怎么不说?”
李勋被他一噎,脸色由黑转白,却是惨白。
他以为他刚才不敢说?
方才皇帝面前,他连掀龙案的心都有了。
他携家进京,为的是请罪,是尽忠,是为了将是非黑白说清楚。
他不惜命,他的家人,哪怕是犯了错的老二,也没有胆小偷生之辈,只是当他听闻皇帝的打算之后,却怎么都不甘心将命送在这种事情上。
他一把抓住陆承霆腕上铁甲:“你祖父乃是当世不二豪杰,是大英雄!你阴阳怪气羞辱与我可以,但你绝不能对他不敬,郡王若是能说服皇帝回心转意,我全家的命都给你!”
他说得激亢,口中喷着白气,身子筛糠似的抖,仿佛下一刻就要脱力了。
陆承霆淡淡看他一眼,又看看手腕上被他抓过的那段铁甲。
他审过的人多,李勋眼中的愤怒决心不假,留在铁甲上的血迹也不假。
他反手将李勋的手腕握住,硬用了力气反掰过来一看,果真,掌心血肉模糊几个指甲印,想来在皇帝面前也真是忍得艰难。
陆承霆哼了一声。
他从不是心软之人,那些复杂的朝局之事他更不愿挂在嘴上解释。
但谁让这人是他岳父呢。
他将他的手一扔:“老国公若对得起天地良心,此事本王自有打算,侯爷只当是在汝城招待了本王几日,如今来了京中,本王也招待你几日罢了——若一味的信不过,也不拦你——你自己去向皇上说去。”
李勋一怔,怒意僵在脸上,还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便见陆承霆忽然解了斗篷,甩手大步朝府门而去。
再看门口,立着个一身黎色简单衣裙的女子,正远远伸着脖子一脸好奇看着他俩。
他顿时又捏了拳头,也顾不上家国大事了,解了斗篷三两步追上陆承霆,硬是在他出手前给女儿将斗篷披上。
看着女儿一双澄净大眼中的喜乐,再看方才还桀骜不可一世的陆承霆双手悬空的呆样子。
他一瞬恍惚,隐隐豁然。
“老国公的先见之明,某望尘莫及,儿女小事尚且早就料中,家国大事想必也早就有数。”他将林江琬往自己身边一拉,对陆承霆淡笑一声:“先前倒是某过于急躁……如此,便携全家叨扰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