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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一只小团子牙牙奶叫,扑到了男人腿上。
“可是要飞高高?”那男人哈哈大笑, 把小东西捞了起来, 随手往上一抛,飞起三尺左右, 又稳稳落在大手之中。
他身量本就高大, 这么抛来抛去,旁人看来简直心惊, 可是小家伙没有半点怕的意思, 反而双臂乱舞, “咯咯”笑个不停。
看着这父女两人,楚子苓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种危险游戏也乐此不疲, 果真是亲生的。不过也多亏了田恒,才让她摆脱被这小猴儿折腾去半条命的惨剧。谁能想到当初乖乖喝奶的小囡,在学会走路后会变的这么顽皮?有人陪着释放精力,再好不过!
抛了十来下, 小家伙就腻味了,开始扯着老爹的衣袖大喊:“车!车车!”
小家伙口齿还有些不利落, 但是意思分明,是想乘车出去转悠了。这可不是田恒一人就能决定的了,他立刻扭头,看向身边妻子。
一大一小两双眼望来, 一模一样的可怜巴巴, 楚子苓不由扶额:“昨日不是刚坐过车吗?”
“娘娘……”那小团子立刻伸出爪爪, 向着楚子苓扑来,一通乱拱,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
把小烦人精按住了,楚子苓正色道:“今日是最后一日,明日阿娘还要给人诊病,可不能再坐车了。”
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小家伙把头点的飞快,又扑上去一阵乱亲,真跟个小狗儿一样。
楚子苓简直都要无话可说了,不由扭头瞪了田恒一眼。田恒却不为所动,伸手又把女儿捞在怀里,用毛茸茸的下巴拱了拱对方的嫩脸,立时让小团子尖叫着扭成了麻花。
看着两人这模样,楚子苓忍不住也笑出声来,摇了摇头,抱过了淘气鬼,和丈夫并肩走出门去。
栈车很快就备好了,马儿轻轻巧巧出了小院,不多时,就到了一处繁华集市。见到如此热闹的景象,莫说是舜华这个奶娃娃,就是跟在车边的菲也双眼圆睁,四处观瞧。也不怪她们好奇,出生在偏远的秦地,如今见识到王城风貌,自然要迷花了眼。
没错,就在两个月前,他们离开了舜华出生的小邑,来到了洛邑,这个天子之都。
作为周天子的王城,洛邑的规模绝非其他诸侯国的都城可比。背靠邙山、面朝伊阙、西依崤函、东屏虎牢,地势可谓固若金汤,还有伊、洛、廛、涧四水环绕,饶是如此,城外还建了高大城桓,更显雄伟壮观。
只可惜,和其他大城比起来,王城的暮气也更浓些。战国将至,天子权威不在,这座等级森严,礼乐循规的大城,总少了些生机勃勃的冲劲,就如上了年纪的老者。
可能也正因此,王城里的周人,尤其看重老者。《礼记》所载的“五十养于乡,六十养于国,七十养于学,达于诸侯。”在其他诸侯国未必能通行,但是在洛邑王城,落实的相当到位。来到这座城,楚子苓才明白当年扁鹊为何会“过雒阳,即为耳目痹医”了。
并没打算再此长住,不过既然来了,她也要换个招牌,改医老者。不拘是耳鸣眼花,关节酸痛,都在医治之列。只是老人们往往更信巫者,对于这个新冒出来,不肯承认自己是巫的“医者”,还抱着点猜疑的心思,因而前来求诊的人并不很多,倒是让楚子苓有时间陪伴家人。
照这样下去,在洛邑呆的时间会更短些吧?
低头看向怀里扭来扭去的女儿,楚子苓唇边露出了笑容。也亏得舜华是这样的活泼脾性,要不还真受不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不论是对她,还是对田恒而言,都不适合在一个地方常住。地方大了,难免有人起“爱才之心”,徒生麻烦;地方小了,又逼仄烦闷,伸不开手脚。还是四海为家,更轻快些。
把小团子伸向车窗外的手捞了回来,楚子苓搂着闺女,笑眯眯的教她认起了窗外那些新鲜物事。
在集市转了一遭,按住了那蠢蠢欲动的小手无数回,楚子苓终于开恩,又给小家伙买了陶响球,任她一路狂摇,吵吵闹闹的回到了家中。
刚下车,楚子苓就挑起眉峰,院外怎地还有辆车?就见大荠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恩师,有位老丈前来求诊。”
这可有些出乎意料了,她把女儿交到了菲手中,整了整发鬓裙角,迈步走进屋中。屋内果真坐了个老者,一身朴素无华的衣袍,须发皆白,老态龙钟,此刻正在闭目养神。不过再怎么简朴,楚子苓也不会误会他的出身。外面的车可是大夫才能乘坐的安车,身边还有仆从伺候,又岂能没点身份?
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来寻她诊治呢?
慢步走到了老者面前,楚子苓行礼道:“吾便是此间医者,敢问老丈何处不适?”
那老者缓缓睁开了双眼,老年人的眼睛少不了浑浊,但是眼仁青白就是另一回事了。看着那只异样的眼眸,楚子苓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是目翳失明,这可是典型的老年病,放在这个时代,应当也是无药可医,难怪会来寻自己。
谁料那老者并不提眼疾,反倒用仅剩的那只浑浊而苍老的眸子凝视了她片刻,问道:“既然治人,为何非巫?”
这是怀疑她的医术吗?看着那连病苦都无法动摇平静神色,楚子苓思索片刻才道:“鬼神无迹,然谁人无病?人自天地来,体有损,阴阳不和,自当取外物补之,以针石调之,方可长生久视。”
这说法,让那老者讶然的挑起了长眉,沉默片刻,忽道:“那汝可否治这眼疾?”
他是信了自己的说法,还是不信?从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楚子苓实在无法分辨,但是治病,却非不可。
她点了点头:“还请老丈伸腕,容吾细探。”
并不知晓她想探的是什么,老者还是伸出干瘦的腕子,任楚子苓把脉。细细诊过脉,楚子苓又开口询问眼疾的发病时间,和现存的视力状况,最后方才颔首:“想要视物,并不太难。只是病根在肝肾,还需调养。”
这可出乎了老者预料,他明显愣了一下:“视物不难?”
没有任何一个巫者,曾这样对他说过,让目盲之人视物,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吗?
“施术不难,但不调养,复明之后仍会再盲。”楚子苓却答得笃定。患者当然会有顾虑,但对她而言,确实是个小手术罢了,毕竟金针拨障是一门相当成熟的技术,她也曾在祖父的指导下练习过不少次,算得上娴熟。
这回答让老者迟疑片刻,又道:“今日便可施术?”
“可以。”楚子苓道。
老者的身体颤抖了起来,过了半晌,伏地行了个大礼。
这可有些超过寻常礼节了,楚子苓连忙把人扶起,让一旁侍候的忠仆搀扶着,来到了后面诊疗室。先清洗老者患病的眼,这才取了金针,开始施针。若是换成真正的古九针,是没法进行这手术的,灵九簪中的家传金针却正合适。
拨障八法听起来繁复,但是真正动手却十分快捷,探入金针后,搅海卷帘,圆镜完璧,一套手术就已完备。缓缓抽出金针,又观察片刻,楚子苓才道:“请老丈睁眼,看能否视物。”
那老者闻言眨了眨眼,一时还不适应病眼重见光明,然而心头再怎么惊奇,蒙在眼前白翳也已消失,他终于能看清楚那个自称“医者”的女子。当真是给自己施术之人,这么年轻?
见他视线聚焦,楚子苓就知手术成功了,用手指比了几个数字,确认无碍,这才取过白布替他裹好双眼。
“刚刚施术,不可立刻见光,还要观察两日才行。老丈若是不弃,不妨先住在这里。”
这要求,自然不会被拒绝。那老者也不嫌弃小院鄙陋,更没有让仆人回去告知谁,就这么住了下来。楚子苓又为其配了敷眼和内服的药剂,幸好之后几日也没什么病人,没人打搅他的修养。
待到第三日除去白麻后,老者嘴唇微颤,把手举在了眼前,转了好几圈,这才轻轻放下了手:“大医所言,令老朽茅塞顿开。”
这可跟平时的感谢词不大一样,楚子苓笑笑:“也是眼疾不重,方能复明。汤药还要按时服用,暂时也不可看书,更要避免流泪,好生调养,才能持久。”
“老朽本就想辞去官职,如此倒也和了心思。”那老者话声一顿,突然问道:“阴阳冲和,才是长生之法?”
这是想求长生吗?对于老年人而言,这确实是最大的需求了,楚子苓稍稍改动一下:“是长寿之法。”
那老者笑了,从仆从手里接过一个木匣,亲自递在了楚子苓面前:“多谢大医指点,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这就是诊金了吗?楚子苓如今看病,还没有固定的收费标准,这老者虽然看似大夫,但是衣着如此简朴,估计也是身家不丰,又这么大年纪了,诊金看心意收也无妨。
接过木匣,并未打开,楚子苓只是颔首致谢。那老者也不在意,行礼之后,便告辞而去。楚子苓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外,目视老者上车,才转身回屋。
收拾了一下屋里的药材器械,又配了两剂药,她才想起那个木匣。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五块金,两枚简。金饼应当是老者的身家了,这竹简又是什么?
楚子苓拿起两枚简仔细看了半晌,只觉一枚像是个印信,另一个则只写了行字,看不懂其中含义。她这些年虽然说话没障碍了,大篆却还在学,无奈,只能拿着去寻田恒。
正跟闺女玩的开心,田恒漫不经心接过简,扫了一眼:“这个应当是守藏室的印信,若是想入太史府求教寻书,持此印信就能入内。另一个嘛……”田恒挑了挑眉,“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这是何意?”
楚子苓一怔,突然撩起裙摆向外冲去,然而跑到门外再看,哪还有车辆的影子。
守藏室之官,还写出“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这样的句子,来诊治的究竟是谁?不是说那人只比孔子大二十多岁吗,怎么可能在此时碰到,还如此年长?辞官远行,难道是要出函谷?为何她没问清楚那老者的姓氏出身?!
万般思绪在脑中徘徊,搅得楚子苓头都大了,这时田恒也抱着女儿跟了出来,皱眉问道:“可出了什么事?”
他怀中的舜华倒是无忧无虑,小爪子握着两支竹简,兴奋的挥来舞去。
看着把她留在了这个时代的两位至亲,楚子苓突然笑了,轻轻摇了摇头:“无事。”
她来这世间便是奇遇,又何必在乎那么多?萍水相逢,当平常视之。
伸手把女儿抱过来,蹭了蹭她肥嘟嘟的小脸,楚子苓头也没回,拉着田恒走回了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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