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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向言舒公微微行礼。只见那灰衣人不过四十多岁,容貌俊朗,身形却比将近花甲之年的武虚还要矮小一些。
两人坐下,灰衣人笑道:“这小丫头倒是有些意思。心里的小盘算打的这么响,我想听不见也不行。”
“夷光心里疑惑,我也无法同她讲明白,也挺难为她了。”言舒公一笑,说道。
“那言公可否与我说说,这小丫头到底是何作用?”灰衣人笑道。
言舒公神色微沉,道:“她,怕是我们少年天子的底线。”
那灰衣人心下一沉,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的笑道:“若是如此,那便是同江山一般重要了。啧啧,红颜祸水啊。言公怎么——不杀之而绝后患?”
言舒公只微微一笑,低头抚琴:“你怎知我没动过这念头?”
灰衣人似乎不解,随后看向对自己微微摇头的武虚,心下突然明白了:她是卫家人,而且,怕是那少年天子应该也知道了,所以言公才无法再下手。
想了明白,他也不再问话了。
武虚这时方开了口,对着言舒公说道:“五爷,陛下今夜出来,宫中迅速派出金陵军找寻,阵仗不小。而且,今晚还有一拨人行刺陛下,应该是言汝晦派来的,但是陛下留了一个活口。”
灰衣人讥讽一笑:“如今,言汝晦的动作还真是大了,派出死士刺杀天子,看来,还真是留不得了。”
言舒公不说话,抚了抚琴弦,突然问道:“见到面了?”
“是。但不知是偶遇还是故意安排,夷光和陛下在一起,却不过只是放了花灯而已。夷光是陛下的人送回来的。”武虚回答道。
言舒公低头,抚摸琴弦,道:“嗯…昭玥公主准备好了?”
“公主一月后便可出嫁。”灰衣人笑着说道,“操办昭玥公主嫁礼的宜姝太后历来雷厉风行,颇有她兄长言汝晦的风范。”
武虚叹了口气:“昭玥公主刚过十五,正是及笄之年,就要远嫁北狄。虽说之前那个年龄可作公主阿翁的老单于暴毙,因祸得福。可继位新单于的年龄也不小,和公主父亲一样。再说父死妻其母,之前嫁过去的长云公主(昭玥公主的姑姑)还得尊她一声‘阏氏’。真是乱了辈分。”
“温亲王独子早年病逝,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百般的不愿意,却也只能领了旨意。听说,昭玥公主还在府里寻死觅活。反正宫里的人不管,一月后照样领人。也可怜了温亲王有苦说不出。”灰衣人一脸的笑意,丝毫没有什么怜惜之情。
武虚为人刚正,随与温亲王无交集,听到这话,却也叹息道:“是啊。真是有苦说不出。”
“真算是温亲王倒了霉了,让温亲王赶上这一趟了。陛下年轻,皇后暂时定下了言家女郎,但是也还没有娶进宫。后宫里的妃嫔虽少,到底都是年轻貌美,哪晓得竟然一个孩子都没有。”灰衣人仍然笑道。
武虚踌躇再三,还是皱眉问道:“五爷,你真的要送公主入北狄?”
言公笑了笑:“当然。”
三个月前,北狄老单于暴毙,二王子戈余杀死了本应继承大位的最小的王子丹余,自己坐上了大单于之位。历来,新大单于继位,大覃便会送一位公主入北狄做大阏氏,以示两邦友好。
如今,也是不例外。一个多月前,戈余派人前来大覃求娶公主,这辈里,也只有温亲王之女最是符合资格。朝堂上议起护送公主到大京关边境的人选,言舒公自行请命,同李叙大司马一起,陛下也就准了。言舒公能亲自护送,并连带着李叙大司马同路,是多大的殊荣,却也是无言的压力。即便温亲王再不识趣,听到此话,也只能将一肚子的推辞之语吞回肚子里了。
“长安离大京关边塞之境有两月的路程,难保没有刺客。前些日子,五爷出府,便是数十刺客,这大京关……”武虚皱眉道。
灰衣人却打断了武虚的话,依旧笑意不减:“五爷,放心去吧。长安的事,我会好生看着的。”
“甄子霖!”武虚看着灰衣人,恼怒道。
身着灰衣的甄子霖却不理会,只是瞧着言舒公说道:“我已经传书给几道,让他预备着。只是父亲他……”
言舒公一笑,对着甄子霖说:“你父亲脾气一直不好,但是看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面上再怎么都会见我一次的。明天,我去找他下棋。”
武虚已一听“将死之人”四字,脸色铁青,终是甩袖离去。
甄子霖低头,随后恢复笑意,点头道:“子霖明白了。”随后拱手行礼,便走了。
言舒公看着手下古琴,面上笑意不减,再看今日皎皎明月,轻声念道:“月色好啊。”
只是明年今日再看不见此景。
拿酒时,他的身边坐着一白衣女子,月色下,她的笑靥似雾似梦。
“是啊,月色如此好。阿舒,你替我一直看下去吧,等到那时候,再来与我说。”她轻声道。
他的手一顿,却不敢动了,只怕动了身边人就如水中月一碰即散。
他望着月亮,笑着回道:“快了,那时候就快到了。我就快来陪你了。”
“等到我与你见了面,我要和你说许多事。主家里你种的梨树春日花开,秋日结果,从未凋零。你最爱的玉兰花,我种了一院子,这时正是花开结果的时候。但是今年西街巷尾那家糕点铺子已经不再做你最爱吃的胭脂糕了,我求了许久,他家老人这才做了。今日,我才送去。对了,我还带了他们新出的芙蓉酒,不辣嘴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苍颜白发的老者笑着,却像极了当年小心翼翼的少年。
随后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你的孙女,她叫卫夷光。是你儿子入芳的小妾所生,是卫家的八女郎。夷光长得很像你,一颦一笑,真是像极了。我本来想让她过安稳的日子。可是她的性子不像你,不像卫翦,也不像入芳,反而很像阿珂那般的奇女子,聪慧过人,有一股不服输的狠劲。还有,晏来很喜欢她,我害怕我走后,夷光终究会进了那长明宫,所以我教了她许多事。许多你不会想到的事……”
“阿舒。”她安安静静,却突然打断他,“我不恨的……”
这是她那短暂的一生最后的一句话。
言舒愣住,手一松,玉瓷杯落在地上,应声而碎。
那年那日,阴雨连连。他听到密报,匆匆赶到卫府,抱起已经七窍流血倒在地上的她往天玄子处赶去时,含着热泪,只是自责的反复说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会救你的”,而她却轻声在他耳边说了这句话,随后静静闭上了眼。
终于他跪倒在雨地,失声痛哭,紧紧抱住怀中失去温度的人。
她不恨,他却恨!恨自己当日为何被那叛军绊住脚,恨主公为何不派他去卫、苏两家,恨婢女青儿为何给她送去鸩毒,恨姑父为了林家权势让她嫁到卫家去,恨父亲以性命相逼令自己不许娶她……
那日,他这辈子从未生过那样大的怒气和杀意。他冲进监牢,拿起长剑挑断了那叛军的经脉,让他痛苦的流尽全身血液才死去。他逼青儿喝下比鸩毒还要可怕的毒药,足足疼了二十四个时辰才脸色狰狞的死去。他下计将姑父的羽翼扒光,让他不涉及言林两家的前提下被玄宗流放边疆。还有他的父亲,直到病死榻前,苦苦喊着自己的名字,死不瞑目,他还是未去见父亲一面,即使母亲哭着跪下求他。
还有,他追随的主公——是他的发小,是他的救命恩人,却也是害死她的凶手。
恩怨难明。
所以即使武昭王篡位,他从未干涉。他想着,主公啊,你最在意不是这天下吗,那就毁了吧!
看啊,那时的他真的是恨极了,想毁了一切为她陪葬,甚至想拉下这大覃江山为她殉葬。
可是,多年后,当他知道,主公其实下了密令,要保护卫家夫人时。他终于答应了两宫太后要发起扶正之役的提案,他重新登上庙堂,教导年幼的傅霈,为这大覃江山鞠躬尽瘁。
还有,还有自己。
他也恨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恨。但是他要做的事那样多,要等的人那样多。他等着死亡的那天到来,他等着解脱的那天。待到死去的那一刻,他就能够见到往昔故人,见到她。
泪落青衫,无声无息。
“姮儿啊……”他一如往昔的叹息,却带着十足的悲痛,那是他已有数十年未曾唤出的名字。
月色如瀑,洒落这处庭院中。
这庭院偌大,可除他,再无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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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一下,这里出现了“阿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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