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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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摇直上九万里3
    九歌模模糊糊中睁开眼睛, 正好有一滴水从高处落下, 砸在他的额头上。突来的凉意让他彻底清醒, 他猛的坐起身, 只见君之云就昏迷在他右边并紧紧握着自己的右臂，他推了对方几下，并没能唤醒君之云的神志。
    九歌打量四周，这里是一个并不算深的洞穴, 洞内十分湿润闷热，还有属于泥土与苔藓的腥气。好在外侧有日光照入，到不至于一醒来就处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此处只有他们二人, 另外四十三位天横弟子都不在附近, 很明显, 有人救了他们。
    正想到这里, 恩人就带着水回来了。他站在洞口背着光看不清样子, 只有声音十分低沉好听，让人不由自主的平静下来：“醒了吗, 要不要喝点水？”
    九歌点头道：“需要。多谢了。”
    恩人走到他附近递上了木壶，九歌接过后先喝了两口，然后将水喂给尚未清醒的君之云。由于只有一只手便于行动，喂进嘴里的水估计没多少，君之云的领口却湿了个头。
    九歌有些苦恼。
    恩人帮着九歌擦干了君之云的脖颈, 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怕水里有毒吗？”
    九歌叹道：“若是你想要害我们, 我们现在就不会躺在山洞里, 而是在幽篁鬼宗的牢狱里, 不是吗？”
    恩人一手敲上九歌的脑门，在对方的吃痛声中好笑道：“人小鬼大。”他的目光移向开始恢复神智的君之云，赞道：“他到是一直都抓得紧，害的我要一次托着两个人过来。”
    九歌点头道：“小云自然是好的。”
    恩人摇头道：“该说不愧是司命真人唯一的亲传弟子吗，你年纪虽小，却十分冷静。”
    九歌拍了几下君之云的脸助其彻底清醒过来，抬头道：“恩人知晓我和小云的一切，我们却不知晓恩人的身份，太不公平了。”
    恩人低笑道：“这个世上本就没有公平。”
    “确实如此，但前提是实力有大的差异。”九歌看着他道：“但是在此时此刻，我们之间的差距恐怕不会太大，不是吗？”
    “小九，你没事吧！”君之云猛的坐起身道：“我的灵力——”
    九歌淡淡道：“这也是你将我们带到这里，而非幽篁鬼宗的原因，对不？”
    君之云双目一厉翻身挡在九歌之前，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站立的青年男子。然而即便知晓对方乃大敌幽篁鬼宗之人，他仍是忍不住愣了一瞬。
    站在他们面前的青年身材颀长，手持一柄半开的玉柄桃花扇，一身黑底红纹的华贵衣袍让他整个人都更加像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而非是与天道相争在话本中阴冷恐怖的魔修。
    九歌的目光在对方脸上寻了两圈，心叹若面前这人是个女子，只怕有和玲欧一争长短的资本。这样的容貌，与其用面如冠玉来形容，不如说是“面若好女”更加恰当，也不知究竟是优点还是缺点。
    君之云的怔愣只有一瞬，他将九歌完全护在身后，冷冷道：“是阁下将我天横派击落的？”
    恩人低笑道：“正因为不是我击落的，我才会救你们，一群人中身份最高的两个人。”
    九歌了然：“有人想要挑拨天横派和幽篁鬼宗的关系？”
    恩人颔首。
    君之云看向九歌，九歌反问道：“若是幽篁鬼宗的人，为什么不像之前那样连发十张符咒将我等彻底烧死？即便千里芭蕉上没了防御屏障，我们好歹也是筑基期的修者，而那‘一张’燃木符击中的乃是千里芭蕉，纵使燃木符威力巨大，却也至多让我等重伤，却难以致死。”
    如今他与君之云二人毫发无伤，自然还要多亏各自的师尊给予的护身法宝。
    恩人赞道：“你注意到的到是不少，但是错了一点。”
    君之云惊道：“有人想要将这次事故嫁祸给鬼宗？”
    “在经历了骆冰师兄与攻击我们的燃木符一事之后，所有人最先想到的便是幽篁鬼宗吧，而留下我们的命，大抵也是为了有足够的人证。”九歌顿了顿，抬头道：“我明白你说的错误是哪一点了，若是嫁祸，则仇恨不够——想必与燃木符距离最近的白崖门弟子，死了不少吧。”
    恩人颔首道：“若我估计不错，应当是全军覆没。”
    九歌沉下了脸：“小云，你那边如何？”
    君之云低声道：“不行，护符完全无法联系师尊。”
    “我在遇难的那一刻使用了师尊给我的法宝‘浑天小世界’，至少能保住一部分白崖门的弟子，而师尊感受到后定会赶来救我。”九歌缓缓道：“但问题在于，我们现在在下三千世界吗？”
    君之宇抬头瞪向青年：“难道——”
    “正是。”恩人似笑非笑道：“那妄图栽赃嫁祸的人定是想不到我会出现在附近，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而我也没想到，我寻找了一年而不得的秘境入口，竟然在救你们的过程中歪打正着，掉落进来。”
    灵力被束缚，通讯中断，甚至护身玉符也失却作用——归其原因，均是因他们调入了一个未知的陌生秘境！
    “看来我们要从这里出去，还需要齐心合力才好。”恩人低笑道：“我想二位应当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才是。”
    君之云冷冷道：“阁下说要齐心合力，却连姓名也不敢自报吗？”
    恩人挑眉道：“我当天横的弟子听到我这‘邪道’说出合作，第一个反应应当是痛斥我痴心妄想才对。”
    九歌按住君之云的肩膀笑道：“虽然灵力无法使用，但即使单凭修者的肉|体力量恩人你也远胜于我们，合作反而是我们得利。更何况若是我们起了争执，不是正合了那暗处老鼠的心意？”
    君之云明显也是认同这一点的，但也正如青年所言，他与魔道之间视同水火，将其视作与妖族一般的存在，自然也难有什么好脸色。
    九歌笑道：“我到是不怎么在意阵营的问题，于我而言，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既然我们此时的利益一致，即便是师尊知晓此事，也只会赞我一声做得好。”
    恩人大笑道：“有意思的小鬼。”他又想去戳九歌的脑门，却被君之云挡住了折扇。他也不恼，勾了勾手指走向洞口，突然顿住：“这么说起来，不自报姓名反而是我显得失礼了。也罢，吾名杜山鬼，虽然不是什么有名之人，但也不至于无人知吾名号才对。”
    他背对着二人，虽是逆光，但背后衣袍上八十一朵如指甲般大小却艳丽至极的红莲栩栩如生，在其不算宽阔的肩背处根茎相连，勾勒出魔性的连环法阵。
    “这是……红莲永劫印法？！”君之云大惊道：“阁下是幽篁鬼宗的少宗主，元婴大圆满的杜山鬼？！”
    “正是在下。”面如好女的青年侧过脸微微一笑，声音虽是不变的温和，却在这个无法使用灵力的地点让君之云二人感受到了沉重的威压：“所以和我差了整整两个大境界的筑基小鬼，还是保持最基本的尊敬才好。”
    ******
    楚辞负手静立在秘境的入口处，这个秘境是本次筑基期内门弟子的试炼之地，而九歌就在秘境之中——却不是他身边的这个。
    清枫真人来到了他的身边，低声道：“启禀师伯，除了清霄师弟与九歌师弟所有弟子都已经寻到了。”
    楚辞淡淡道：“情况如何。”
    “四十三位弟子中轻伤二十一位，重伤十五位，死亡七位。”清枫真人道：“多亏九歌师弟的‘浑天小世界’挡下了大部分燃木符的威力。”
    楚辞看着手中的“浑天小世界”淡淡道：“带他们回去。”
    “是。”清枫真人道：“那么关于二位师弟的踪迹——”
    楚辞道：“我亲自去寻。”
    清枫真人又道：“骆冰与幽篁鬼宗的骆炎打伤了执法弟子逃逸，是否要加派人手去追？”
    楚辞道：“去问星辉。”
    清枫真人应了一声，突听楚辞道：“此次之事，并非幽篁鬼宗所为。你替我告诉星辉一声。”
    “弟子遵命。”
    众人目送楚辞离开之后，清枫真人侧首遥望北方——这大概是距离清鸾逝世以来，他距离对方坟冢最近的一次。
    但是清枫真人只是冰冷的吩咐了与他同来的执法弟子带着伤员和尸首回归天横，没有多说半句话。
    一如他每一次到达下三千世界时一样。
    ******
    老实说，虽然三个人面上都表现的很镇定，但至少九歌和君之云的顾虑要比杜山鬼多的多。
    筑基期的修者虽然只需要食用少许的食物或辟谷丹即可，却还需要喝水来维持身体机能，做不到像元婴大圆满的杜山鬼那样做到完全的不饮不食。他们二人的须弥芥子中虽然存有水，但这些量即便如何节省，至多也只能维持一个月。
    而他们离开岩洞后所见到的景色，完全不像是会有水源的样子。
    所谓的“秘境”，其实就是当年仙魔人三界分裂、人界又再度分裂成三分后，世界蹦碎所产生的碎片。因为太过渺小而无法形成有天道存在的独立“世界”，却又不够小到化为世界尘埃的地步。宛如镜子的碎片，这些带有菱角的部分插入在人界各个角落，或是在天空，或是在大地，也或许在深海中。世界碎片与人界相接的部分则会产生入口，从入口进入后就类似于进入了跨越了时间与空间，来到了一个与人界完全不同的时空。
    用一个不是太恰当的比喻，在穿梭这方面与飞升有些接近，都是跨越了一个时空链，到达了另一个空间。
    这些“秘境”，也就是曾经世界的一小部分。即便在碎裂之后也形成了独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但是由于太过渺小，里面的生灵也不够多的原因缺少天道的束缚，其中的时间流速大多与外界并不相同，所以展现出的变化也与入口完全迥异，甚至不符合正常的逻辑。
    君之云就曾经从星辉掌门的口中知晓，天横仙派所拥有的最重要的一个秘境名为“碧落天”，其中灵力即便是天横仙派最中心的吟留涧也无法媲美其万一，只有四位门主及其继承人才有资格进入其中悟道修炼。根据历代天横先辈的演算，“碧落天”极有可能是太古时期，仙魔人妖共处于同一个世界时某位仙族的洞府。
    那么这里呢？这个距离天横仙派所管辖的另一处低阶秘境如此靠近，却在数以万计的时间中从未被任何人发现的莫名秘境……
    九歌伸手按住君之云，示意他停住脚步。走在最前方的杜山鬼也跟着停了下来，转过身似笑非笑道：“累了？”
    九歌点头道：“我们修为本就不高还不能使用灵力，又在这黄沙之中走了整整三个时辰。再走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你的拖累。”
    杜山鬼笑道：“不用跟我讲明利害关系，我还不至于去为难一个——两个孩子。”
    他抬起头仰望西方，元婴修者的强横肉身让他完全不惧与太阳对视。不同于君之云与九歌的汗流浃背，总是在这无尽的黄沙之中前行了如此之久，他的全身依旧是清清爽爽，甚至连一丝汗渍也瞧不见。
    他转过头道：“九歌，你说我们还要走多久？”
    九歌啧了一声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如何会知道？”
    杜山鬼轻笑了一声也不恼，他一挥长袖，黑色的广袖带来了一阵清凉的风，清风将他手中的三枚种子吹入了黄沙，紧接着脚下的黄沙开始疯狂震动，君之云拉住九歌的手迅速后退，便见杜山鬼又从袖中甩出十二道令箭状的木牌插|入黄沙之中，将好似滚水一般的黄沙团团围住。
    下一秒，三株巨大的赤色藤蔓从黄沙之中拔地而起相互盘绕着缠结成一个中空的巨大树桩。早已满身是汗的九歌欢呼一声，反手扯住君之云就往里面冲。杜山鬼摇了摇头，也挥着折扇走了进去。
    出于结界之中的树洞阴凉舒适，九歌从芥子中拿出了三枚夜明珠放在中心用于照亮，甚至在树屋里看到了三把树藤缠成的椅子。他也不客气的做了一把，朝心中不愿的君之云道：“你要是现在不坐，一会儿没了体力是要我背你，还是要杜公子背你？”
    君之云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结，最后经不住九歌的劝还是坐了下来。
    杜山鬼好笑道：“你这孩子，倒是不像是那些迂腐的仙门弟子。”
    据君之云所言，杜山鬼自百年前就已成命，确实能叫九歌二人一句“孩子”。
    九歌笑道：“杜公子也是，不像是旁听来说的那样面目可憎，专食幼儿心肺。”
    杜山鬼一扇子敲在九歌脑门上，低笑道：“好了，莫要嘴贫。你们二人也应该发现了，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下去。”
    说到这里，就连君之云也沉下了脸色。
    杜山鬼淡淡道：“虽然我们不能使用灵力，但修者的身体本就储存这大量的灵力。随着时间的流逝，除却体系消耗所造成的灵力流失之外，这个秘境中的‘规则’也在抽取着我们的灵力。”
    他低笑了声：“想必再过三日我便会如你们一般狼狈，但是那时恐怕清霄也被抽成了干尸。”
    这句话是威胁，也是事实。
    顿了顿，他看向九歌，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九歌，你说我们还要走多久？”
    这一次，君之云也终于看向了九歌。
    哪怕是君之云也发现了九歌的不同，更何况于眼力能力都胜过君之云不止十筹的杜山鬼。
    虽然九歌也如同他一般汗流浃背，但也仅仅是因为周围的热度和过度运动后的汗流浃背。与君之云肉眼可见的疲惫完全不同，若是现在对三人做一个身体的检查，将他们此时的状态与自己的全盛时期做对比，就可以轻易的发现——九歌的状态是最好的。
    杜山鬼笑道：“九歌，难道到了如今你还想要说这一切不过是巧合？那么我便再说一点好了。”
    “在你们昏迷之际，我曾经在岩洞外四处查看，所见到的景色分明是阴森潮湿的泥地，倾盆而下的雨幕与随处可见的野兽尸骨，几度往返均是如此。但是在与你们一同离开岩洞之后，外边的景色就化作了滚滚黄沙与灼热的骄阳，难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他看着九歌低声道：“而直到现在，我十分确定，这一切变化都是因为你——还是说你要将这一切都推给清霄？那么我可以再列举几个指定你的理由。”
    “不用了，不用了。”九歌叹道：“所以我讨厌和脑袋好使的人一起。”
    君之云低声道：“小九——”
    “没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九歌笑道：“不过杜公子是否能在此之前，回答我三个问题？”
    杜山鬼摇着玉柄桃花扇，显得十分风流多情：“你先说。”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会知道秘境的入口？”
    杜山鬼笑道：“百年之前，家父曾途径下三界，意外发现有仙宝之光从东北方向升起。家父本想施展神通挡住宝光外放，却意外发现只有靠近入口的生灵才能发现这束宝光。他本想进入其中一探究竟，却发现刚一靠近，那秘境便关闭的入口，任凭家父如何寻找都不见踪影。”
    九歌想了想道：“这是你所知晓的，秘境第三次开启吧？”
    杜山鬼微微一顿，朗笑道：“正是如此，五十年余前留守此地的仆人回禀仙宝之光再现，此次家父派遣了旁人探看，发现只有元婴之下的修者才能进入。而进去的人直到如今，都没能再度出来。”
    九歌突然道：“你身份这么高，也这么想要这个不知根底的仙宝？”
    杜山鬼轻笑道：“这是你的第三个问题？”
    九歌摇头道：“不是，我只是随口一问。我的第三个问题是——你是不是偷跑下来的？”
    杜山鬼没有说话。
    君之云意外道：“小九？”
    “很简单不是吗，他能说出之前秘境开启了大致时间，却又说自己在这里找了十年，直到我们出现才意外发现了入口，这不是矛盾的吗？”九歌解释道：“也就是说，他来这里，至少不会是光明正大来的。”
    杜山鬼笑道：“聪明的孩子。”
    九歌无奈道：“这个不是你故意透露给我的吗，所以我才觉得麻烦，明明直说就好，非要拐弯抹角的让我了解到你并无恶意。”
    杜山鬼笑道：“我却觉得能和你交流十分有意思。”
    君之云皱眉道：“魔道之人的花言巧语岂能相信。”
    九歌却道：“我信。”
    “……”
    九歌不知道该怎么向君之云解释自己对虚无缥缈的“情绪”的敏感，更何况这个敏感在他没有足够的力量之前被人知晓反而会是一个麻烦，而九歌讨厌麻烦。
    所以九歌从一开始就未对这位面若好女的美男子有太多的防备，更何况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若刨除掉他们所拥有的法宝，单凭肉体力量，元婴大圆满的杜山鬼可以轻松的手撕十个九歌，这就更没有需要防备的必要。
    唯一让九歌十分困惑的是杜山鬼温和却焦急的情绪与并无必要的以身犯险两点，在三个问题之后，他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但君之云明显不会这样觉得，莫说是察觉到杜山鬼不着痕迹的温柔，自幼接受“斩妖除魔”教育的君之云现在能如此平和的坐在杜山鬼身边，已经是十分不易的事情。
    九歌明白这一点，却无法解决。
    他叹了一口气道：“小云，你信我，杜公子的目的是救人，我们的目的是脱困。待我们合力出去之后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君之云看着九歌，最后也只是退让道：“我明白了。”
    他并非是迂腐之人，否则也不会同意与杜山鬼的合作。而杜山鬼态度温和，不仅对他们没有正邪之间的敌意，也没有元婴大圆满对小小筑基期的蔑视，平心而论，若对方表现出的一切并非装模作样，那么君之云不讨厌他，非但不讨厌，甚至还是喜欢的。若二人同处一个阵营，哪怕性格冷淡的君之云都想要主动去结交对方。但是阵营的不同决定了一切，为了生存的合作是一回事，君之云唯一担心的是，九歌将杜山鬼当做朋友。
    那简直就是最糟糕不过的事情了。
    “……其实我也是不久前才想起来的。”九歌略有尴尬：“我小的时候，曾经去过类似的地方……非常类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