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之境之漠域传说

第三章 血焰离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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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叶宁的平生,只主动穿过三次红衣。
    第一次,五千岁满时,受了幻惑而参加的元使继任大典,不情不愿。
    第二次,梦劫一舞步红莲,未抗未拒。
    第三次,入主钟苏,淡漠。
    看着巨大的水晶镜里,一身烈焰红衣的自己,我不禁恍了恍神。
    成为叶宁之前……我也是喜爱白色的,那时觉得素白潇洒,不同与现在只觉得比较简单。那时既懒又调皮,所以身着白色滚了几天就发现极易脏,所以天真的我就在裙边儿袖口这些易脏的地方洒点颜色。且那时候的装束十分的侠女,常喜欢将广袖袖口束于手腕,脖子上束一条万能的围巾,要么就拿那在三十六天自己扯出来的大片纯白而丝软的绸往肩颈一绕,轻巧一系,加点小灵术改改样式,洒点渐变的颜色,系不系腰都可,也可以不用绑袖,再不系别处就出去鬼混,活蹦乱跳得仿佛叶宁该有的少女年华,可惜了我这么长的寿命,也就只那一小段少女年华。
    后来因为有些事情,身上的白衣就染红了。
    开始也只是被额间不时出现的血坠子淹没,后来却日日生活在烈焰里,便再没打算脱下那有如烈焰烧身般的红衣,也再没能摆脱那烈焰般的瞳仁。只是在他人都当我是疯魔了时,我自己却清楚的知道我从没有入魔,慕言清说,我的容颜仍然像从前一样干净,我的心依旧是那颗初心。那不过就是我的一段涅槃。
    而那个时候的元冕才真正是魔,一袭华贵邪魅的紫袍,所步之处遍铺滔天的紫色焰火,焚尽生灵,他燃尽血液,想荼灭了我所有的希望,只可惜啊,那漫天的紫焰还是崩散成了烈焰熔浆,他的自负与疯魔也只能化作一句恶狠狠的诅咒。
    “姐姐。”
    清脆而柔软的小声音打断了我的出神,我回过身,原是小凝绾,便轻轻笑笑,俯身将她牵起,“你怎么来了?”
    她抿了抿唇,开口道:“凝绾早已来了,只是盯着镜子里的宁姐姐多看了一会。”
    我再笑,“你知道我是谁了,怎么还叫姐姐。”
    “那凝绾该叫你什么?元上?”她若有所思了会子,道:“可是凝绾不想这样叫呀,我想,亲切一点。就像我见到黎蓁阿姐也没有叫灵巫殿下一样。”
    我牵着她的小手想了想,微微笑起,“那就叫姑姑吧。”
    “宁姑姑,”她笑起来,“那,凝绾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为什么我们漠域的祭衣,都和人世南疆的衣服很像?”
    “这个……”我顿了顿,“当年觉得,人世里比较顺眼的,这样正式的衣服,也就南疆各族,包括不远的灵谷……所以稍改了改,就用在了漠域各种大典之上。”
    “那为什么要是红色的?”
    “因为位分比较高。”
    “位分高为什么就要穿红色的?”
    “这个……我不知道,不知道这么多年里,漠域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规矩。只不过,我这一身,也没合什么规矩,毕竟我会回来这样的奇事,也没有哪个规矩料得到。所以我,其实可以随便挑颜色,只不过娲夷山平时没什么继位典礼,也没几身合适的祭衣,这身……纯属凑合。”我奇怪地看着她,“绾绾,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沉默了沉默,又看向我,“凝绾梦里,对南疆总是有些记忆,所以奇怪。而且……我其实不喜欢红色,因为它,很像血的颜色,像我常做的噩梦里一样,像梦里的人死的时候一样……好可怕,而且太鲜艳,穿不好,很容易就很难看啊。”
    我愣了愣,对这句“梦里的红色”有些晃神,然后看着她,怕勾起她的不愉快,便尽量温柔轻笑,“那需要我去换掉吗?”
    她看着我摇头,复轻轻笑起,“谢谢你,宁姑姑,但是凝绾不讨厌你穿红颜色。”
    小凝绾果然不是个一般的孩子啊。我抱起她,笑着,“为什么?”
    她天真而水灵的小脸上画着坦诚,“因为你漂亮。而且……凝绾喜欢你,你一点也不可怕。我见过穿红的人很多,但是只喜欢你和阿姐。”
    我看着她笑一笑,轻轻转身。她却轻轻抚着自我发顶垂下来的红色丝绳,小小的手指又摸摸连接在一起的,我额间的简单的眉心坠,笑起来道:“宁姑姑,你的头发还没绾好呢。”
    我亲她一口,笑,“不绾了。”
    我同意把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是因为不想为了一个不必要的东西而去不断圆谎,是因为我想给让漠域百姓更加放心些。司元一辈想要公开,不会单单为了补偿叶宁,当然,我不否认有一部分是出于此考虑,也接受,但是另一部分的人,譬如尊掌,他定不单是这样想,因为我的身份一旦公开,是,我的决定无论是什么,可能会少一些唾弃谩骂,但是这也是给我的压力,因为这会让我知道漠域所有人的希望都压在我的身上,这算一种软弱的逼迫?然而我也并不想费口舌再同他们辩论,因为我知道,即使我不应允,尊掌也会想尽办法让这个消息流出去,虽然我现在的灵力让他们闭嘴并不是很难,但是身份这东西,原也不是什么非要瞒着大家的,没有必要非瞒着,也不必要撕破脸,“斗智斗勇”。
    原本,有慕方笙、萧然反应在前,元冕与我本身令人担心的性格在后,我是曾担心会使我身边的人不自在,可是现在已想明白了,他们信我,便不会在乎我是谁,不会忌讳我的位分。
    所以,因为这于我没有多大损失,我公开,又不一定要摆一套尊贵的架子,我仍然是我,这看着正儿八经的祭衣,顶多也就穿这一日罢了,我既依然是我,也不用那么正经八百,换身衣服勉强凑个感觉不同就行了,也省了跟仲宁尊掌一干再辩论,毕竟他们还算是我这一世的长辈。那么至于头发这个麻烦的东西,就随他吧。
    正打算再亲凝绾一口,外面却突然传了轰隆的声响,紧接着地面就是一阵轻晃,钟苏殿方向传来喊叫声。
    “宁姑姑!”凝绾惊而严峻地看看外面又看着我。
    我一皱眉,将她放下,把情九带出来交到她手上,蹲下身抱抱这小丫头道:“你手里这个东西,它会保护你,姑姑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吗。”
    她紧抿着唇,捧着九颜泪,分明的眼睛自信而强作镇定地看着我,对着我信任的目光,点点头,坚定地回我一个“嗯!”。
    我摸摸她的头,起身,又敲了下情九,“情九,保护绾绾。”便移形走了。
    钟苏。
    我抬手挥开殿门,一脚踏进去,便看清楚了大殿里四处趴倒吐血的人,以及那罪魁祸首。
    心下一跳。
    紫色的羽毛,高贵而庞大的身躯,两条有力而优雅的脚爪踩陷地面,一双美丽的巨翼轻轻扇动着,钟苏殿内还插着许多它的羽刃,它忽抬起颈子,张开喙,爆出一声又一声清嘹的长鸣!
    它的全身漫遍浓浓的,层层的灵光,显然就并不是邪兽。
    我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欢快的心跳,看着它那三条飘逸而美丽的长尾,嘴角微笑,一步一步,轻轻走过去,开口唤它——
    “重鸾。”
    身后却一阵窸簌。
    “小宁——”
    “阿宁——”
    “师父,你认识它吗?”“雪冉,小心。”
    “元上小心啊!这神鸟疯了!”
    我目不斜视,仍然静静向它走过去。
    身后是大门再度开启的声音,并一声“叶子我们来晚了”,又沉下去。
    重鸾的翅膀扇动愈轻微,张着喙,却停住了鸣叫,静静的看着我,目光里有些疑惑。
    我停在它的面前,拿清明的目光,抬头看着它,“是我。”
    “叶子你小心!”茶墨只出了一声却没再靠近,我知道苏顾已拉住了他。
    此便是长久的对视。
    看着它看我的目光渐渐清明,我觉得气氛还是由我打破,便笑:
    “欢迎回来。”
    重鸾再度长鸣,巨翼一抬,所有人都以为它将扇下来,忙遮住眼睛,可它扇下来的一瞬间,影儿却不见了。
    “咦?”“那神鸟呢?”“冰允祭司,您没事吧?”“谢谢,没事。”“司元君上,您小心点,我扶你起来。”“尊掌?”“我没事,仲宁,你去看看,咳咳咳……元上……”“放心吧。”“是元上收服了它吗?”“哎——你扶我一把,唉……”“雪冉,小心点,起来。”“默浔我没事,那鸟呢?哎哎哎,萧然,你慢点……”“萧然没事,嫂子放心吧。”……
    我看着手中蕴集了一团紫雾的灭泪,回身丢给苏顾,笑起,“带走吧。”
    苏顾点头,“好。”
    茶墨却拉住苏顾,“哎哎哎等等,这到底是什么?”
    苏顾微微皱眉,“你不知道?”
    “废话!知道我还问你!”
    “走吧,帮忙。”
    “哎哎——”
    我站在那里看着二人居然一同走出去,竟然笑了笑。
    尊掌虽不知变故,却略思索,顿时一跪,一嗓子高喊出来:“跪见神祖!”
    仲宁司元立即也跪了,高喊如尊掌。
    众人皆愣,连茶墨都惊惊回过头,仿佛才注意到我身上的祭衣。
    我自己都愣了愣,回过身,却对上尊掌一个眼神,无语片刻,还是将笑容收微,从从容容飘至钟苏殿台阶之上的主座,歪歪身子颇随意而习惯性地拿手指支着额角,扫视着台下众人,从容微笑,声音却清楚而威慑:“可有疑问?”
    一向带着一节面具的巫女钟吾向前一步,朝我一礼,并保持着这礼问:“钟吾冒犯一问,今日尊掌尊者召集众人,说是有重要之事公布,为何……为何是带我们跪拜元上,却称您为……祖?”
    我笑容愈艳,“渊古……”
    一句渊古,众人皆跪,这是尊祖宗的规矩。
    我挑挑眉,“渊古,难道不是漠域的先祖?”
    钟吾抬起头,惊疑地,“可是这与元上……”瞳孔突然一紧,仿佛置身巨大的震悚之中,“难道元上……”
    此话未敢完,一室寂静。
    我赞赏笑起,“怎么,不能吗。”
    后又有一长老跪在那里对我一礼,“元上,此话不能乱说……”
    我缓缓起身,笑着,“我也知道,此事重大,尊掌的话,于你们也不敢轻易听信。我还以为尊掌必有办法让你们信了,所以本来呢,我倒也没想多费力气向你们证明,但是巧了,今日重鸾恰好归来。好罢,那就不带回去解封了,茶墨,将重鸾鸟放出来。”
    此话一出,一片骚动已是必然,众人都赶紧起身躲避。
    重鸾的一声嘹亮的长鸣就这样破嗓而出,震得整个钟苏殿都轰了几声。
    我站在阶上,看着正对面,远远长鸣着的重鸾,眼底的笑容沉下去,挥袖——
    一片赤红的烈焰朝重鸾迅速烧过去。
    “血焰离火!”殿内响起惊叫声,因为火焰在向四面八方蔓延,这里虽无物可引燃,可烈焰却越长越高。此焰无烟,却碰即成灰,那隔了很远就能烫伤人的温度,逼得钟苏殿众人潮水般急急都向墙壁退去,有人动了法术,想以水灭火,那火却瞬间涨旺,肆虐欲狂,从地面舔舐上室顶。有人发出了绝望的惨呼。
    就在滔天烈火即将吞没墙壁时,一道灵光一闪,将众人与火焰分离。原是一结界的轮廓。仅隔一道无比薄的结界,烈焰却没烧进来,但已将小结界舔成赤色,奇怪的是,通过结界还能够看清楚火焰里的一切。
    那些人看着自己竟奇迹般的从即将要死去瞬间逃离至生,便自绝望边缘渐渐远离也渐渐脱力,许多人都靠着墙壁滑坐下去,有些人直接就跌坐在地,微微颤抖着,长长喘着气。
    我看看长身玉立在重鸾身后的苏顾,看着表情淡淡的他指尖亮着的莹白的小光点,笑一笑,他竟比我抢先。又看看茶墨,他正疑惑地看着周身竟不能近身的火焰,又看看苏顾——他没有给自己设结界,但火焰却怎么也不能近他的身,仿佛他周身有一种强大的气泽,顿时就明白了,瞬间为自己又被苏顾所救而倍感丢脸。
    我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迈进烈火,结界里那些阻止的声此刻就如同火爆之声,丝毫不需要入耳。
    我没有结界,不用气泽,因为我本身就不惧烈火,它也伤不了我。
    一步,一朵烈火红莲,燃烧着的花瓣,仿佛成了烈火的养料,让它愈发滚烫和嚣张。
    重鸾的凄厉叫声越来越近,我停下脚步,终于看清楚火团里的它挣扎的跌跌撞撞的样子,看清楚它燃烧了的羽,飞起又摔下,再飞起,再摔下,边挣扎边厉号的它。
    我看着再无力飞起,声音渐渐嘶哑消失的重鸾,抬手抚摸它的喙,使它微微睁开的眼睛看向我,我温和微笑,“我来帮你。”
    自我的指尖烧起赤如彼岸花的诡异焰火,它更加滚烫,迅速烧灼了重鸾全身,这一次,没人再能看清血焰里的景象。
    我与苏顾抬手抬起手指。
    血焰渐渐汇成团,如太阳一般瞩目升起。
    一缕缕细白的丝线如蚕丝一般缠绕上血焰“蚕蛹”。
    最后一缕丝线。
    苏顾放下手指,与我对视,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与我一样的把握。
    静默片刻。
    巨大的“蚕蛹”开始微微晃动,愈来愈剧烈,开始萦绕出金色的光辉。
    “蚕蛹”上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纹。裂纹里逐渐溢出鲜红的血焰,流淌。
    咔——
    巨大的一声响动,“蛹”片片碎裂,坚硬的裂块一块一块向四周浮动,露出里面一片紫色的光晕。
    我抬起手臂,接下那个缓缓下落,紫光渐淡的影儿。
    渐渐的,紫晕散了,烈火化作星星光点,升腾不见。
    结界一失,众人惊愣地站起来,看着我怀里那个系着紫裘,身着白边纹紫色祭衣的高贵纤影,皆一惊呼——
    “陶冉殿下!”便想近前。
    “退下!”我厉喝一声。
    我抬起掌心现出灭泪,刚想拿它蓄些适应陶冉的灵力真气,却一只手突然拍在了灭泪之上,将略微浮起的它又拍回我的掌心,同时我扶住陶冉的那只胳膊上重量顿失,瞬间的,一双清亮的眼睛对上了我的眼睛。
    “我回来了。”陶冉习惯性地抱起胳膊,扫一扫视周围,又打量打量我,略带嘲讽地笑起,“真不巧。”
    “欢迎回来。”我给了陶冉一个瞬间的拥抱,又回复到原来的姿势。
    满室人,皆惊得下巴落地,纷纷揉眼。
    允儿茶墨反应快,赶紧对了对眼色,抢先跪了,茶墨跪了一只膝盖,高呼:“跪见神祖,恭迎陶冉殿下涅槃归来——”
    仲宁与尊掌也被他们拉回过神,即同跪同呼,立刻的,其他人也马上跪了,高呼跪见。
    除苏顾外,只萧然与司元还愣在那里,司元是惊喜得忘了动弹,眼中浅泪,而萧然则是完全震住了,仿佛不相信这是真的,眼眶竟也微微红了。
    冉冉与萧然站的近,抬头看看他,忙伸手扯了扯萧然衣角,萧然才晃过来,跪下去,尊掌也是抬头低声提醒了司元,司元才反应过来跪了下去。哦,如我之前与他们说的,萧然与安默浔是归辰鼎弟子,可以留着全礼只跪师门父母,不必为了陪我作戏就白白费了一次膝盖,但是为了配合尊掌一干,他们还是义气地跪了一膝。
    我望望陶冉,挑挑眉,“你这是,哪偷来的祭衣?”
    陶冉扯扯嘴角,“你以为我稀罕穿吗,算是涅槃以后,当作仪式完成,封给我的吧。”
    笑一笑,我又望向众人,挑眉,“起吧,你们跪我,自是承认了我的身份,承认了就行。我还有其他事情,平日里若无什么事,当还是司元在钟苏坐镇,我也不会常来。”
    “是。”
    立刻就是一片响亮而恭恭敬敬的声音。都齐刷刷站了起来。
    尊掌向我礼道:“禀神祖,属下等已发下通知,明日,各域灵巫将赶到漠神邸,同漠神邸弟子长老一起跪见神祖。”
    我皱皱眉,“有必要么?”
    尊掌更加恭敬道:“或者,神祖大人可各域去走一趟,直接向民众召示身份。”
    我冷笑,低眸理理衣袖,“尊掌可真是费心。不必了,虽然我最近是有事务得回一趟漠神邸,但我去起来是容易的,那些小灵巫,就不必令他们忙了。”
    尊掌急向前一步:“可是属下已发下通知……”
    “没关系,我来取消。不必费心,我已让各域收到消息。”
    “神祖大人——”
    “要是一定要接受参拜,我捏个幻象在整个漠域上空就是,瞬间之事,何必跑来跑去。”我对着尊掌笑起,“特殊之时行特殊之法。尊掌,漠域近来灾近事多,灵巫们都忙得很,片刻的离开岗位,就有可能让某些居心叵测之人趁虚而入,即使他们并不能与我成为对手,但是若是有人遭伤,都是漠域管理的不是。你怎能如此不周全。”
    谁愿意做那些不自在之事,我有意给漠域人吃颗定心丸,可是尊掌的目的却是让我亲眼看着众人参拜,他想让我亲眼看着漠域人对我的希望,让我不忍作出弃灭漠域的决定,时隔如此多年,很多东西沧海桑田,可他却还是习惯控制着我。没关系,我已不在乎,只是难免不顺眼,我与他的意愿背道而驰,其实更多是因为我不受控制的反感接受他的安排。
    尊掌的脸白了白,低头恭敬了一声“是”,又突然抬起头,道:“那么,神祖大人,您的过往已然苏醒,而陶冉殿下与您亦有渊源,如今殿下也涅槃归来,是否……也该思号册封?”
    陶冉冷笑了笑,她知道,不管给她什么位子,都不可能和我比肩,一来她确实打不过我,拿着低我一等的本事来和我比肩,就总会因为这个,被人习惯性的看低了地位,根本就坐不上去,此,就会成为自取其辱,而如果她接受了册封,低我一等,那么她面子上是过不去的,再如果,她什么都不要,可是她自五千岁消失现在已重新出现,既已回来,那么想再隐居着已不可能,这很麻烦。所以尊掌这是在给我与陶冉之间找茬,他不是想报复谁,他就是想知道我和陶冉之间的默契是否真的堪当大任,是否真的已经破冰。唔,不过他找的这个茬,还确实是个迟早要解决的问题。
    我知道陶冉现在没身份,尴尬于摆布这些事情,她也不愿意为这些东西费神,所以一定会把这个包袱扔给我。果然,听她不屑地哼了一声,又看着我道:“我不稀罕这些,什么都不想要,所以你随便。”
    陶冉这句不稀罕,是在给我减轻压力,也让所有人知道,她既然不稀罕,就不会为此闹事,也是给她自己一个面子,告诉别人,她是因为不稀罕,才不和我闹来的。这就是语言的魅力,所有人都只能奉承表面意思,内里的意思,大家心照不宣,默默就知道了我和陶冉关系到底怎样。
    我想了想,笑一笑,“好吧,我什么都不给你,但你仍然是漠神邸的殿下。一般来说,只要你不祸害四方,我都不和你吵。没人不压着你,你爱管哪就哪,也没人稀罕拦你,当然了,也没人敢不听你的。”我眼神给了陶冉一个微笑,微笑里的意思是,在你打得过的人里。
    陶冉挑着眉毛地点点头,望着尊掌,“我同意了,既然没有具体职位,封号就不用想了。”
    “可从前,并没有先例……”
    “从前也没有祖宗再回来的先例,现在不依旧封了吗?”陶冉哼了哼。
    我听着陶冉一本正经地斗着嘴,自在一边抱起胳膊,挑着眉点头。
    苏顾脸上闪过一抹笑意,走过来,停在我身边,我侧过脸看着他,他好看的眼睛里是从容的笑意,轻轻抬手。
    我望着他,一笑,将手放他掌心,苏顾嘴角微微上扬,将我的手反握住。
    我又挑挑眉看着尊掌微笑道:“尊掌,还有什么问题吗?”
    尊掌看着我和苏顾牵起的手微微皱眉,听见我的问题,忙收回目光将身子俯得更低,恭敬道:“禀神祖大人,已无。”
    其他人都恭恭敬敬低着头。而自茶墨处传来一声咳,我斜过去,允儿、茶墨、冉冉正悄悄微抬着头忍着笑看我。
    我一本正经地咳了咳,另一只手上的汀雨箫小幅度地上挑了挑,示意允儿待会带大家来找我,允儿点点头。
    “尊掌,那我便走了,准备准备,回一趟漠神邸。”
    “是。恭送神祖。”
    “这些礼就免少点吧,你知道漠域最近事多,没有时间浪费在行那么多礼上。”
    “是。”
    ……
    松风涧。
    推门进来,苏顾微微一笑,问我:“你为陶冉折了多少修为?”
    我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哦你该知道的,这些法术你比我清楚。十万年。”我有些小嘲笑地得意着:“你说是晶儿的梦劫笨呢,还是我与陶冉聪明?梦劫本来不敢放了我,可是又没有能力留下我,看见陶冉对我用了灵锥,它以为我根本不会再有能力报复它,就算我能恢复,那时它也已经成功升了修为,不再怕我,这才急忙把我放了,殊不知,就算它升了修为,也一样会死在我这。这就得怪它感知不具体了。”
    “我来猜猜,那日陶冉捡到你衣服里掉出来的纸,记载着进入梦劫空间的法术,你想让她知道你在哪里,而你知道,陶冉一旦知道了你要去所谓的冒险,她一定会跟过去。”
    苏顾很自然地走过来帮我下头上的小点缀,我笑道:“那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陶冉,让她和我同去?”
    “因为梦劫,”
    我抬抬手将衣服换了回去,随我和苏顾进来的茶墨在那举着叶子笛哎了一声,笑嘻嘻道:“别换啊叶子,多好看啊。”
    我把自己横搭在藤座上,伸了个懒腰,笑,“看习惯了就不好看了,我还是给你留点想头吧。”
    陶冉也挥挥手把衣服换了,自在地把自己摊在一藤椅上,闭起眼睛,“叶宁啊,装得挺像。”
    “装什么,也就看见你们我才想起来我也是叶宁。之前的气势……我本来就是漠域的先祖,渊古。”
    允儿带大家挥开门进来,脸上带着笑,“是,渊古大人。你这样一说,我们倒真不知道怎么看你了,明明眼睛里还是昔日的叶宁,可是你只要一正经起来,我就能将你毫不混淆地看成那个数百万年前,素不相识,高高在上的渊古。”
    冉冉也略有忧郁地走过来,“师父,这是真的。冉冉从前倒还不觉得,今日师父一身烈焰祭服,挥手就是血焰离火,我是真的愣住了,恍惚间,看到的就是渊古大人,你说起话时,我仍会觉得,我们竟和神祖这样说话……”
    我抬手将殿中的椅子浮过来分列两边让大家坐了,笑起,“本来就是。只不过于你们,是不必在渊古后加上大人二字的。于尊掌一干,我必须高高在上,那是他们的礼数,我也无意和那些人交朋友,但是你们都是我生命里自自然然的一节,是我确确实实用了四万年相处的家人,若我是叶宁,我的生命里只有四万年中之事,若我是渊古,我的生命不过是从这四万年往外延伸了些年月,所以对大家,其实不管我是叶宁还是渊古,都是一样的。”
    “唉~”茶墨虚叹一叹,“我们居然和渊古交起了朋友,有幸啊,有幸……”
    我白去一眼,无奈道:“你要是非这么想……其实我不过是多活了几年,你就当,漠域的诞生是我多年前不小心闯下的一个祸,从出生任性到现在……这样想,对我是不是就没那尊贵敬畏感了?身份示众不过是顺局势自然发展了下子,可无意给你们找不自在。”
    安默浔思了思,认真看着我静静道:“元上,你既然亦是渊古,而渊古是漠域的神祖,也是六界的始祖神之一,这即是说,其实漠域与他界,还是有联系的,是吗?”
    我抿抿唇,想了想,点头。
    陶冉坐起来,打了个哈欠,缓缓盯了安默浔,捧着脸懒懒道:“你们还是想走?”
    安默浔脸上有些无奈的笑意,道:“总归要给归辰鼎一个交代。”
    冉冉点点头,咬咬嘴唇,勉强笑道:“默浔,萧然,慕方,还有其他人,他们都是暂时安排了人世的事情才过来,虽然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但是现下能回去,自然不能留世上的亲人恩师白白悲伤。尤其慕方,他还有那么大一个慕方府,总不能白白扔了,祖上的基业啊。”
    允儿坐在冉冉旁边,笑得也是无奈,看着冉冉攥紧的衣角,爱怜地抚抚她的头发,“冉冉,你可能不想提醒默浔,不想让他们有压力,但是他们有知情的权利,你知道的,出去漠域,就很难再回来。”
    默浔看着冉冉,沉静的眼底渐渐浮上来一片痛意,亦紧紧抿起唇。
    冉冉却呼一口气,伸手将默浔的手拉住,轻松而暖柔柔地笑起来,“不要紧。默浔,我知道,你虽然口里说完成了自己的责任,你在归辰鼎过得也并不很快乐,但是归辰鼎到底与你有恩,有些人,譬如你的师父,师兄,他们于你的意义,就像师父对我,是家人。要是让我,在什么地方只同你在一起,而丝毫不去想,不去联系师父,我也做不到。”
    茶墨装模作样地捏了杯茶,瞟了瞟陶冉不正经地笑道:“那个,其实啊,有必要回去的人,可以考虑回去,但是但是,如果方便,其他可以不回去的人,让一定要回去的人带个口信不就行了吗……”又猥琐的瞟一瞟陶冉,见她只是晃在藤椅上悠悠闲闲地捏着一根发簪玩,松了口气,赶紧喝口茶压压心跳。
    我一直在戏弄情九和里边那只小翎鹰,对于众人的话题一只耳进一只耳出地点着头,可是殿里却突然静下来,我一抬头,突然发现除陶冉以外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吓了一跳,干笑着默默把情九和已经白脸气青的小翎鹰收起来,心虚道:“看……我干什么?”
    允儿笑出来,“自然是等你开口下结论,到底,这人世的孩子们同我们漠域还能否把情缘结下去?”
    我挑挑眉,“急什么啊,我那记忆还没复全,幻灭也还记不起来是什么,漠域的结果,他界能否恢复都还难说,你们现在回去,干什么呀,难不成大费周章只为报个平安?不是说要等结果出来再回去交代么。”
    茶墨笑出来,“我们是都被那破问题绕进去了,竟然连我都忘了你说的这一茬,还是咱家叶子你看得全面哈。”
    我笑笑,“这个事,不光得看我,还有苏顾和陶冉。他们也都是身系两界啊。”
    冉冉看着我问道:“对了师父,你还没告诉我们,你和陶冉师叔和先生,是什么渊源呢。”
    其实冉冉她本来是想喊苏顾师爹,后来觉得有些别扭,加之可能影响到她大师兄的不愉快,于是直接喊了先生,在漠域向来不拘泥称呼的,冉冉这声先生,在漠域的规矩里意思甚多,也是包括了,师爹的意思,倒也让某些人无法有理由不愉快。
    我唔了唔,也捏了小杯茶,“苏顾这个有些复杂,但是陶冉……这么说吧,三十六天的传说,你们可都知道?”
    冉冉点头道:“知道,从梦劫里知道师父是渊古以后,我就去问了默浔和萧然更详尽的,渊古的故事,三十六天的事情漠域没有书记载,但是萧然和默浔讲给我听了。”
    允儿微笑着,“倒不是没有书记载,只不过你没看过,从阿宁重生劫以后,那些书,就被尊掌他们命我传至娲夷山了。”
    我皱着眉,“等等等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重生劫醒来以后各种不适,整日里头昏脑胀,这事虽然小,但我倒是同你提过,你当时头疼,关于渊古的印象支离破碎,对于那些书更是想不起来,我也没敢多说,万一,你再头疼呢?”
    茶墨疑惑道:“他们要那书干什么?”
    “他们自始至终是知道阿宁身份的,重生劫这一涅槃过去了,阿宁的苏醒就再没什么劫来阻碍。可能他们想从书上再研究研究,思索出渊古如何早日能苏醒。或者说……他们一向是遵从让阿宁从天数,比较顺其自然地醒来,所以并不想让阿宁拿那些东西来刺激自己。”
    陶冉放下手里簪子,闲闲道:“或许尊掌那老头子那时候还不想叶宁想起来。重生劫刚过,叶宁这劫还渡得半过不过,满身灾病,那身子骨,实在不是承受那么大力量的时候。”
    我挑挑眉,咳了咳,继续道:“听说过就好,三十六天是我的地方,三十六天里我提前设下了一些咒法,能保证那地方无论何时都是我的,这倒不是因为我贪婪,我是真的喜欢云朵上面,不愿意以后有人在我的地方心安理得得建别的东西,也不太服气为什么大神们非要把那么好的地方就要给了他们,那时候年轻,正是耍小性子的时候,所以天上那些神仙的性格我向来暗暗合不来,自要占他们一块地方的…”
    茶墨笑着,“真不愧是我们家叶子,早年间也是够任性啊。”
    “咳咳。但关键是,后来我去往人间,折了一半法术,女娲大神忧心忡忡地提醒我说人活一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逍遥自在,要我三思后行,于是我便想了一下,反正法术已经折了,它恢复快慢取决于我的经历,就不是我能够计算的了,所以也不能再改变计划。万一以后我真的有不方便,留一块别人进不了的地方,也好作今后的归宿。”
    冉冉听得很认真,点头道:“那然后呢?”
    “我没有想到,我给自己留的这地方,自己最后却并不想住,这才圈了漠域。但是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能够独立存在,能独立存在的地方也不是一个人甚至一个神能够一力将它永久支撑住的,所以三十六天就成了我用来获取与外界联系的工具,那里的离火,结界,都是我安排的,凤凰要往里送魂魄,也是我提早想好的,漠域灵人的出生,其实都是靠这些荒魂进来,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是被空间小碰撞所摔脱的。”
    允儿道:“这又与陶冉有什么关系呢?”
    “听我说完。魂魄进来,要让他们成为灵人出生死去,只靠我的咒法?我的咒法不是万能的,有些违背这世间规律的东西,不可能靠我一力永久的支撑,这也是漠域总有一劫的原因。不过,我虽然知道漠域不可能永久,却也希望它能长久,但我当时已知自己离死不远,所以我,掰断了当初没来得及扯下来就成功化人而留下的最后一只翼,希望能够成就一只凰,来帮我调节漠域的规律,只不过,漠域是个特殊的空间,所以我的羽翼,也只能是一只雏,而漠域又没有烈火没有人心险恶大劫大难,它难以生长磨砺。”
    茶墨一敲桌子,一脸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陶冉就是那羽翼,是吗?”
    我看看陶冉,见她没什么意见,于是点头,“是的。生泪的力量化给了陶冉,所以陶冉就成了漠域唯一一个能不断投胎重生的生灵,并且每一世,都是以不同的身份和样貌甚至记忆来生活,这是生泪的效用,也是为她自己积累更多的经历,漠域没那么多坎坷,所以修为,只能靠更多更长更丰富的经历来抵消那些大起伏。”我顿了顿,继续说:“不过毕竟是凤凰,离了苦难,即使成长却也很难成为真正的凰,所以……四万年的漠神邸生活加上梦劫的事情,才姑且算是陶冉的一次涅槃,但是陶冉仍不是凰。”
    冉冉惊到了,道:“啊?这还不算真正的涅槃吗?”
    我点头,“是的,涅槃里的痛苦是为了炼心,就像人间道士和尚,不也是要悟了才能修成正果吗?所以梦劫这次的第一涅槃成功,源于陶冉的心念发生了改变,下一次,需要心的完全的蜕变。”
    允儿问:“我想知道,陶冉不断经历不断忘记,她不能记得最初的身份和法术,又如何能帮你调节漠域?”
    “当初折翼我确没想到不能化成凤凰,但是我也有信心我的咒法还是能支持到陶冉经历够了想起来的,当初陶冉只是一只雏,灵力大大不够,于是我设了咒,当它完成第一次涅槃时,就能掌握调节之术,就算不能掌握,漠域的生息也会系在她的身上,只要她懂得调息自己,就能同时调整了漠域。再说,还有九颜泪呢,那个时候我是神兽,不能哭的,因为眼泪会带走我的灵力,九滴眼泪,真的消耗了我大半力量。当初我死前将所剩无几的力量都化给了羽翼,虽然我那时灵力并不完整,但是也是不能小看的。”
    冉冉一叹:“世人都说漠域是从天地未诞生时就存在了的,没想到竟然是讹传。”
    “自然,那是我建的嘛,世上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了想象力。”
    允儿抿抿唇,道:“不能哭……那现在呢?你又是如何回来的?”
    “我没想到,我被自己的结界困在了漠域。我不是开始就是魂魄,所以灵散时便不会同漠域灵人一样灰飞烟灭,但是因为身上灵力已无相当虚弱,只是一抹气息,但仅仅是这一抹气息,都无法渗出漠域结界,可能有些东西真是注定的,或许这也是我的一种涅槃,又靠着漠域里我自己灵力的滋养,我身上的力量在迅速的回归,我的气息停留在漠域这么多年,终于成功聚成魂魄,带着封锁在身体里的力量,去经历更多的涅槃,成为叶宁以后,灭泪和情泪的灵力养护,还有堕龙鞭的伺候,更为我力量的回归作了不小的贡献。”
    冉冉好奇:“堕龙鞭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我嘴角抽了抽,干笑两声,“这……堕龙鞭可以诛龙这大家都知道……啊其实那条鞭子是我当年因为无法化人,而同折翼一起,抽掉的四分之一根脊……”
    大家一脸惊悚。
    允儿嘴角也抽了抽,“因为它的上面,也承载着你的力量,所以,它也能帮你恢复修为对不对……”
    “可以这么说,神兽啊,其实都是专门生下来受折磨的,就像凤凰,它不涅槃不能成凤,我秉承了这一传统,堕龙鞭得落在我身上,才能有助于我修为的复原……”
    允儿呵呵一笑。
    茶墨压压惊,又点点头,“那叶宁的经历,莫怡的劫难,就是叶子你的涅槃?”
    “算……但还不完全,这涅槃很漫长,你所说的不过是启封我记忆与力量的一个过程,也算是涅槃的一部分,鬼知道我真正重生得受什么样的虐待。”
    “那你现在不会还是不能哭吧?”
    我笑起来,“怎么可能,我早就失了神兽之身了,翅膀都折了,现在就是个相对比较特殊的灵人。不过呢,力量还在,丝毫不少,倒也是没什么坏处,我就当做是那么多次的涅槃赢回来的一点点奖励吧。”
    陶冉默默拿着一个小杯子低头摩挲着,不知在想什么。或许是在想那五千年?陶冉那五千年与我相生相系,她的存在是加快苏醒我力量与记忆的一大因素,或许梦劫涅槃的机会,就是冥冥中因此而补偿给她的……
    我抿抿唇,看向陶冉,静静的,认真的,“对不起。”
    满室寂然。
    陶冉还是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玩弄着那个杯子。
    我笑了笑,“大家先回去吧,被我的事折腾了这么久……陶冉留下,我有话对你说。”
    陶冉手指一停,却又继续玩弄起杯子来。
    允儿望着我,又与大家一对视,轻轻一叹,点点头,“好,我们走了。”
    大家依言离开,允儿走在最后,走出大门时我隐约看见允儿的背影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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