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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自从那日往后,颜卿对我的态度虽依然是板着一张千古不化的冰山脸,却是不再朝我冷言冷语,讥讽我是吃白饭的闲人什么的:对于新年前几个月这种微不可见的变化一向知足常乐的我还是很满意的。
总之来说,日子过得还是很愉快的。
偶尔在自己屋子里画画西域地形图什么的,并加欣赏小娃近来换牙时咿呀叫唤的痛苦形容。
在节节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里,我迎来了在此端时空里的第一个新年。
在一片和乐热闹的气氛里,看到小娃欢脱的身影一蹦一跳地蹦跶过来,往我手里塞了一个和他棉袄一般颜色火红的物事,笑眯眯道:“喏,红包给你,新年快乐!”
我无比爱怜地摸摸小娃的头,顺手拆开了红包,一条暗灰色的蠕虫和小娃一样欢脱地探出了脑袋,顺势爬到我手指上,扭着肥胖的滑溜溜的身子……我“啊”的一声惨叫,把那条虫子甩了出去,小娃一面类似恶作剧得逞的捧腹狂笑,一面道:“阿华你太没爱心了……”
我默了片刻:“……姓南的,我记住你了。”
我记住他了,于是大家围桌吃年夜饭时,我很愉悦地看到小娃在吃水饺时一口咬在菜馅里一枚坚实的铜币上,一颗本就摇摇欲坠的乳牙应声而断。
我拼了老命地忍住笑,真诚地对上小娃幽怨的眼神:“恭喜发财——”
周围的人都是掌不住,我一个眼错,隐约看到颜卿深如古潭的眸子里也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小娃放完鞭炮受不住困意,回屋睡觉去了,我也懒得守岁去,看他们嘻嘻哈哈热闹完了也就睡了。
日子过得平静喜乐,岁月就在我和小娃互嘲互损的辰光里穿指而过。
初一早上是被一串爆竹声闹醒的,掀开眼皮视线落在屋子陈设上时我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还以为自己仍在二十一世纪,等会儿吃完芝麻馅汤圆还要和父母一块儿去给各位长辈拜年问好。霍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破晓观,心头不觉漫起一层酸涩,脑海里只浮着一句话:“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有人叩了门进来,先是向我拜年,然后笑吟吟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这是宛师父让分给观里所有人的汤圆,黎姑娘不要嫌弃啊。”
我接过汤圆:“有劳南师兄了,代我向宛师父谢谢他的汤圆。”
南师兄点头应好,掩门离开了。
捧着碗,默默嚼着汤圆,忆起小时候吃汤圆的时候噎住了,一家人又是紧张又是慌忙地帮忙顺气,倒水,忙活得团团转……嚼着嚼着,就有液体从眼角滑下,带着温热的触感。
彼时有人大咧咧推了门进来,惊讶道:“阿华你怎么哭了?大过年的谁欺负你了?”
用膝盖想都知道是小娃。
他坐到我身侧,一脸哀怨:“不过貌似被欺负的是我吧?现在牙后槽都酸得慌……”
我抬起手背抹掉眼泪:“没人欺负,就是有点想念家中父母。”
小娃闻言脸色也有点黯淡:“父母……我都不知道我父母是谁。”
他很快消极散去,复又明快起来:“大过年的想这些郁悒的事干嘛,我来是告诉你个好消息的。”
我睨他一眼:“什么好消息?又要送我虫子?”
他嘻笑摇头:“宛师父和颜师父说有一方观里无比宝贝的墨印前些年被人窃了,据宛师父西漠的一位友人飞鸽传书说,近些日子在西面有看到驻扎商贾携带类似之物,疑是墨印,却又不甚确定,宛师父和颜师父准备去看看,又因西地颇远,人手不够,此行准备带两名弟子前去,选定了你我。阿华,你高不高兴?你不是为禁书里极西之地的灵异故事极感兴趣么?有机会实地考察,很期待吧?”
他一语点悟我。
若是西域真存在回二十一世纪之法,那可不就是我正期许的么?
心里雀跃异常,又对墨印来历颇好奇,问小娃:“那墨印何以如此宝贝?”
小娃答道:“据说那印是破晓观与胡商经济来往的命脉,乃寺里的‘镇观之宝’,自然是宝贝的—这机会是我为你争取来的,你如何谢我?”
我欢欢喜喜道:“回头好好犒劳你。”
他道:“我要吃栗子香粉糕荔枝卷牛乳菱粉糕紫薯糕桂花糕……”
我:“……”
02。
不是不满怀希冀的。
我作了最好的打算,也作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能回去,那最好不过,如果不能,那我也就是现在这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起码也已经习惯了,就当去西漠溜一圈儿玩玩,也没什么损失。
临行前几日,我常是被各种携山海之势而来的情绪折腾是彻夜辗转。
出发那日,艳阳高照,是个适宜出行的好日子。
我翻了翻小娃的行李包裹,竟是清一色青葱的绿衣,我啧啧正要损小娃,却见他临潭照影,面色似喜似羞,正在孤影自怜。
我上前拍拍他的肩,默默也望了会儿水面,没甚发现,出口疑问:“你在看什么?”
小娃抬脸望我,依旧是似喜似羞的形容:“你有没有发现近来我益发英挺了?”
我:“……”
随宛祁等人离时,观里人都早起相送。终归是待了整一年的地方,多少还是不舍的,若是此行真就回去了,现在便是和这些相处了十二个月的人最后的诀别了,不觉有些触动心肠。
小娃却是依旧笑嘻嘻的,朝众人招手:“顶多一年,很快的,到时候我个子长高了,可别认不出我啊……”
小娃那声“一年”叫省了我,默默估算了下,发现自己实在低估了古代交通落后性。
马驮着人愈行愈远,回眸再看,那扇古铜大门已然变成天边一星黑点。
行了一天,夜幕逐渐低垂,此时一行人马正行进一片树林,头顶上方时不时传来两声猫头鹰瘆人的叫声,给寂静如斯的黑夜里平添几分诡异森冷。
小娃大抵有些害怕,缩了缩马背上小小的身子。
一向油腔滑调不正经的宛祁眯了眯一双桃花眼,目中透露出几分警惕,回身对我和小娃道:“可能深林里野兽出没,你们小心些。”
颜卿未语,手却不动声色地把住腰间长剑。
走得近些,隐约闻到空气中浮着一丝淡淡的甜腥味儿,有疾风呼啸而过,那甜腥味儿渐渐浓重,似乎还有微不可闻的野兽低低的嘶吼。我暗中握紧防身的匕首,一颗心几乎要跃出胸腔来。
马开始悸动不安起来,烦躁地跺着蹄子,几欲把我从马背上甩下去——我想,前面定是有一场缠斗。
待真靠近了,我纵使心理素质良好也忍不住掩嘴犯呕。面前约摸五十米处,横卧着至少七八具血肉模糊的狼尸,还有三四头个头巨大的有些可怕的狼匹正在围攻一个一身玄袍的男子。
想来是那位仁兄运气不好,碰上了向来是群体合作的狼群,还是一群饿狼——它们的毛色并不油亮,反而是呈一种肮脏邋遢的形容,皮包骨头,显然近来伙食不怎么样。
那个男子显然武功不弱,颇淡然地换了个剑花,白刃血光间,一头巨狼生生儿被他手中冷剑辟成两半,死态极惨。
因隔得远,看不真切男子容颜,但隐隐觉着身形颇熟悉。
小娃怯怯问:“要帮帮那个人么?”
宛祁掀掀唇角,目中含了揶揄的笑意:“你觉得他还需要咱们帮么?”
眼儿见那男子便尽数斩杀剩余狼匹,却是一头狡诡无比的狼悄无声息地想从身后偷袭,在跟前儿颜卿面上合了肃杀之意,手一扬,还未看清剑如何出鞘,那把利刃已直直钉入恶狼的脖颈。那狼凄绝地哀嚎一声,仆倒在地绝了气。
那男子讶然回头,极快反应过来,抱拳致谢。
近了他,我“呀”一声叫起来:“霖九?!”
小娃也是张目结舌。
霖九也颇惊讶,转而含笑:“黎姑娘。”面上看上去无分毫与群狼拼杀后的惊魂未定和心有余悸,唇角噙了一缕笑纹,悠然自定。
宛祁似笑非笑的眼光在我身上一转:“阿华,你们认识?”
我当时正走着神,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遍地狼尸,腹诽霖九真是个角色,十来头巨狼竟被一一斩杀,真是高人啊高人,当时没开罪他太甚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那厢霖九已代我接过话头:“一年前曾有缘与黎姑娘会过面,想来那位小兄弟也还记是在下。”
小娃态度不复一年前的不待见,小鸡啄米般点着头,一脸崇拜:“记得,霖九哥哥。你武功好厉害,能不能教教我啊……”
我嫌弃地瞥了一眼抱大腿的小娃,将视线扭向一边。
宛祁显然对霖九生了兴趣,问:“霖少侠只身一人是要去哪儿?”
霖九的视线似是在我脸上顿了一下,方听到他缓缓答道:“西漠。”
宛祁附掌而笑:“这就巧了,我们恰巧也是去的西漠。霖九少侠虽武艺高绝,可长路漫漫,单枪匹马终归不甚方便,不若和我们一道同行?反正是顺路的。”
急着抱大腿的小娃自是欢喜地和他慧眼识英杰的宛师父站成一队,颜卿人虽冷淡,却对霖九看似略为欣赏,颔首示意。
几道眼光一下齐齐凝在我身上,我干笑两声:“自是,自是……”
霖九笑瞅一眼我,那笑意却颇含深意,直瞅得我,我身上发寒,道:“伯牙子期萍水相逢,一曲《高山流水》结为知已,在下自觉与诸位颇为投缘,自是却之不恭。”
皆大欢喜之时,我僵硬道:“眼下再无落脚休歇之处,鸡就要打鸣了……”
03。
于是乎,霖九非常愉快地扒拉上我们的人马,四人五骑……啊呸……五人,小娃也是人,是吧……开始了不折不扣的愉快的“西游记”。(……)
他们正烤着一只油光发亮、膘肥体壮的山兔,我和小娃去河边取盅舀水。
我想唬一唬小娃,故意把声音放得幽深,神神叨叨地“据说啊,在荒郊野外的涧水里,有戾气深重的水鬼,她缓缓地、轻轻地扼住你的脖子,把你拖进水里……”
小娃当时眼神里的惶惶让我非常满意,正要说下去,一双冰冷的手缓缓地、轻轻地如毒蛇般缠上我的脖颈,霎时,我手足俱僵,犹如寒冬腊月里被人人头到脚淋了盆冷水。
耳边响起一声低低的笑:“是这样扼住你的脖子么?”
这声低笑扯回了我的三魂七魄,我恼怒回头,对上霖九含笑的眸子,再一扭首,看到小娃正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先前佯装的惶惶荡然无存。
我深吸一口气:“你你你……你们合起伙来玩我!”
小娃笑得打跌:“还想唬我……自己吓得脸色惨白惨白的……”
我悻悻看一眼霖九,深以为然这人惹不得,觉得报复他有点前程渺茫,于是我抄起一根木枝就要揍小娃,小娃上蹿下跳躲得颇灵便。
一个追,一个躲,小娃机灵地躲到宛祁身后,宛祁瞅瞅小娃,再瞅瞅我,一面烤兔子一面笑着缓缓摇了摇脑袋。
香气钻进鼻子里,我索性把木枝往旁边一丢,开始啃一只兔腿。
小娃也不再躲,只笑嘻嘻地望着我。
我斜他一眼:“你在看什么?”
小娃啧啧讥道:“你女孩子家家吃饭的形容怎么让我联想到某种家畜啊?”
宛祁一个没憋住,低声笑起来。
颜卿依旧是副冷冷冰冰的模样,霖九唇角含了一抹笑意,默默嚼着兔肉。
我恶狠狠瞪一眼,宛祁没吭声。
要不是去西漠还得靠着你们师徒俩,看我不把你俩收拾得连爹娘都认不出来。腹诽完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小娃他爹娘本来就认不出来他。
那厢颜卿霍地脸色转白,朣孔骤收,举袖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稍缓后不动声色地垂下长袖,袖际上晕开一圈乌红的血迹,睹之惊心。
我压低声音问小娃:“你颜师父这是什么病?”
小娃神情有些不豫:“当年颜师父为那个姐姐刺了一剑,此后便落了此疾,一旦发病便咳血不止。”
我叹:“那姑娘也忒心狠了点吧……”
心神一晃,似又掠到那个秋暮,颜卿的目光里,有迷茫,有怔忡,有自嘲,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愫,方才霍地灵台一片清明,福至心灵,同时讶异悲悯,那缠绵的情愫,竟是割舍不下的柔软伤怀。
那日,他寂寥的叹息散在了幽冷的秋风里:“倾吐么,至少现在我已经习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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