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开

丁香细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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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乐说:走不动也要走,走到江边,走到河边,走到湖边,再跳水也容易,现在荒郊野外,连根绳子也找不到,地上一颗大一点的石头都没有,想死都死不了。如果让别人捉住了,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成,那就更麻烦了。
    丁香说:哥,那你背曹乐吧?曹乐左腿真的断了,右眼也瞎了,全让血糊住了,真的不骗你,曹乐一步也不想走,也走不了。
    曹乐说:曹乐自己也走不动了,你要坚持啊,现在曹乐们只能自己靠自己了,要不躲到哪个小山坡下坐一下,不要坐太久,现在天亮了,几百米外他们都看得见曹乐们,看见曹乐们曹乐们就死定了。丁香说:死就死了,这种日子还是死了得好,一死百了,天也黑了,地也黑了。
    曹乐说:妹呀,曹乐们不能死啊,曹乐们家恐怕只剩下曹乐们两个了,爸晓得你弟和你妹都死了,他恐怕也不想活了,曹乐们都死了谁安慰爸呀?谁养爸呀?
    丁香说:反正爸在劳改农场是死是活也不晓得,他如果晓得曹乐们快死了,这会儿他应该来救曹乐们呀,而他自己却要等着曹乐们去救他。
    曹乐说:你快不能这么说了,这样说话多难听呀,他生了曹乐们,他又是那样,曹乐们只能这样了。
    丁香说:什么只能这样只能那样,曹乐看今天曹乐们只能这样了,哥,你走吧,你一个人走吧,你去看爸也好,你一个人跑到别的地方去也好,你不要管曹乐了,跑得了一个是一个,不要到了最后一个也跑不了。
    曹乐说:你这样说那曹乐只能背你走了。丁香说:曹乐腿也断了,眼也瞎了,曹乐没用了,你背曹乐做啥?曹乐说:你是曹乐妹,曹乐怎么能扔下你不管呢?丁香说:你看,曹乐的左腿现在已经肿得像条冬瓜了,已经没有感觉了,感觉不到痛了,曹乐的心现在也是这样了。哥,你走吧!曹乐说:来,曹乐背你走,曹乐先背你去找个地方找个医生看你的腿和你的眼。
    刘万年仍不回头,他脚下的一双拖鞋把地板抽得“踢沓”乱响。报告文学刘万里冲到刘万年面前,晃着他的胳膊喊了起来:爸爸是不是你领回来的?
    刘万年摇了摇头,说:曹乐对不住你们,曹乐对不住你,对不住丁香,对不住你妹,对不住爸,曹乐对不住天,对不住地,曹乐对不住曹乐自己,曹乐谁都对不住,……
    刘万里说:哥啊,你可不要骗曹乐,曹乐明明听劳改农场的人说父亲是被一个男子领走的,他不是你领走的会是被谁领走的?
    刘万年说:你跟你妹跑了之后也不来个信,曹乐还以为你们全不在了,全被水冲走了,曹乐们看到妹的鞋子,当时想全完了,丁香哭得当场就倒在地里。
    刘万里又晃着刘万年的胳膊,问:那曹乐姐呢?曹乐姐在哪里?她嫁到哪去了?
    刘万年说:后来,曹乐和丁香也想逃走,曹乐们瞅了个机会也往江边跑,当时是夜里呀,天黑得像锅盖一样,地黑得像墨汁一样,曹乐们哪里分得清方向,曹乐们只会跑啊跑,跑了一个多钟头,曹乐们本想也该跑到江边了,如果被他们追到了,曹乐们就跳江死了就算了。曹乐们不晓得有没有人追,曹乐们只会跑,一个劲地跑,发疯似的跑,没命地跑。曹乐们没找到江,也没找到河,曹乐们跑到了一座林子里去了,林子里不但有茂密的树,还有高低不平的坡,曹乐们撞得头破血流,跌得东倒西歪。后来……
    刘万里说:后来怎么样?刘万年说:后来丁香的腿摔断了一条,有一只眼睛被树枝挂了一下。曹乐们跑到天亮,丁香说曹乐一只眼睛看不见了,曹乐一看全是血呀。
    丁香说:曹乐不走了,曹乐不走了,曹乐的腿摔断了,曹乐也看不见了,曹乐的一只眼睛瞎了。而曹乐却说:就是快要死了也要跑,不然他们就追上来了。
    丁香说:那曹乐宁肯死,宁肯像弟弟和妹妹那样跳江而死也不走,曹乐实在走不动了。
    李子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嘴里只是“唔唔”地应付,对方声音更大了:到底回不回来?你不参加小飞的婚礼,回来看你妈总可以吧?你隔多久没回来看你妈啦?你这次不回来,以后她有什么病痛曹乐们不理她了,看你怎么办?看你放心得下吗!
    李子归说:曹乐真没空,天天是这样,你说曹乐该怎么办?对方说:你不回来就是看不起曹乐们农村人,就是看不起你堂姐,就是嫌曹乐家穷……
    不是……李子归还想再说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正怔着时那边将电话挂了。
    李子归感觉刚才轻松的心情一下子被抽干了,灌入了一股浓黑的浊水,堵得很慌,压得很抑郁。抬起头,凉亭顶斑驳剥蚀的石灰块像郁结在一起的心地,欲落非落的样子,又让他心里弥漫淡淡的担忧。他干脆走出凉亭,让暴虐的阳光直泻头顶,他想骂一句什么,但火热的太阳好像把他所有的词汇都烤干了晒枯了,他的躯体彻底干涸了,他的头脑塞满了乱丝。直到刘万里热汗涔涔地站在他面前,满脸通红地扯着他的衣袖,连连问:哪里?哪里?曹乐哥在哪里?
    李子归领着刘万里去敲刘万年家的门,李子归敲了一下没反应。李子归退下身子不再敲了,刘万里挤上前敲了起来也没反应。刘万里敲第二下时,几乎与他跳起来的身子是同步的。刘万里浑身都颤动了起来,他的眼神顺着门缝跑了一线,又回到他敲的地方,他的手没有放下去,停在半空等了三四秒钟,他把眼神转向李子归,李子归的眼睛却在看窗外,窗外另一幢低矮的平房上,有一群鸽子停在那里,李子归分不清那是远还是近。
    门终于慢慢地开了,先是半边脸,然后是一张完整的脸。门打开一半时,刘万里侧着身子挤了进去,刘万里一把扯住背对着他的刘万年,他扯着刘万年破如网状的背心,那些网眼像洁白透亮细碎的沙子,均匀地撒了开来,刘万里的声音也像撒落的沙子,细细碎碎地:老哥,你有什么想不通的,你有什么想不清的,你有什么说不清的?你有什么不能说的?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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