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纪事

35.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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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蔓抱膝坐在床上,前尘影事历历在目,这么多年,她从未忘记过邵江做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分毫毕现,每想一次,都是切骨之恨。
    后来她不顾大宛的阻拦执意报了警,正如大宛所预料的,警察来后象征性地问了几句就走了,从此再无动静。又过了几日,大宛在醉生开始处处被刁难,客人被抢光,完全接不到台。整条芙蓉老街传遍了她的事,在小老百姓眼里,坐素台与荤台没什么区别,一致默认为她去夜总会当了小姐。大宛的姑父姑妈颜面扫尽,生怕邻里说长道短,赶紧与她断绝了关系。
    放高利贷的人提前找上了钱鑫,他被捆在天台打得不成人样,烈日之下暴晒一天,被解开时奄奄一息。尹蔓出去找工作,总是前一刻还谈得好好的,不出一会儿就接到电话说不能录用她。直到有天她回家后,家中被洗劫一空,她直奔进卧室,发现除了一切重要证件外,外婆的骨灰盒也被掳走了。
    尹蔓从未接触过这种流氓,不知道邵江会如此猖狂,她走到穷途末路,实在忍无可忍,冲到邵江面前,要和他同归于尽。
    然而邵江根本不惧她幼稚的威胁,继续逗弄着他们,像逗弄待宰的羔羊。等到他玩得差不多了,终于失掉耐性,索性将她软禁了起来,二十四小时派人轮班守着,关到她妥协为止。尹蔓想尽办法也逃不出去,绝境之下,她一改先前旦求一死的精神状态,遵从了外婆给她取名的初衷,反而犹如藤蔓般不屈不挠地奋然而生。
    她将满腔悲痛都化作了对邵江的愤恨,誓死与他不共戴天,恨不得将他扒皮吃肉,但凡见到邵江就与他撕扯扭打在一起,即便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拉着他共存亡。
    邵江没想到她那么倔,见尹蔓越来越像个神经病,怕这么关下去真把她关疯了,这已经违背了他的初衷,他尤其受够了和她战斗,每次去看尹蔓都感觉自己是去罗马竞技场,总被挠出一身伤,得做半天心理准备,况且看着她那张脸自己也无法用力揍下去,心中十分郁闷。
    有一次他和尹蔓互殴完毕,疲累到极点,再也不想和她无休止地缠斗,直截了当地给她下了最后通牒:两个选择,要么陪他,要么就把她送去当小姐遭万人践踏。
    半个月后,尹蔓漠然选择了后者,前提是邵江必须帮忙还清钱鑫的账,放过大宛,让她重回正路。
    邵江暴跳如雷,将屋子里能摔的东西全摔了,却仍是无可奈何,他既不能收回自己放的狠话,也不可能让她真的去做小姐,进退两难下,最终折中让她成了一名“酒水营销”。
    从此,尹蔓曾经出类拔萃的光环烟消云散,沦落成了满面风尘。
    世事无常,她没有坐牢,却迎来了比坐牢更窒息的生活。
    尹蔓一夜无眠,见着天色渐亮,再也不愿想下去,倦怠地起身,给多肉浇了点水。
    自从邵江在醉生轰轰烈烈地搞了那一出告白戏码后,高调地宣布了尹蔓的归属权。醉生是去不了了,尽管他没有明令禁止,但每逢她坐上卡座,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涌出一排黑衣小弟站在她身后,恭恭敬敬地齐声叫:“大嫂好!”
    这群人换个场合就能去跳社会摇,把客人吓得够呛,哪里还敢让她陪,生怕自己进了仙人跳,下一秒就有大哥冲出来捉奸。
    尹蔓心知肚明,邵江这是把她的收入全部截断了。
    她的工资和其它人不同,是邵江直接发的,他虽然给钱鑫还了钱,却没吃亏,将这笔债霸道地划在了她头上,尹蔓这几年卖酒的提成全拿来抵账了。她不知道邵江是怎么算计的,每次给的钱都正好够过生活,多的一分也没有。她常常想,如果邵江不去做大哥,应该也能找个会计的好工作。
    如果她临时要用钱,就去找老朱支一笔,再从下个月里扣。因此尹蔓唯一的额外收入只有小费,但小费也有限,毕竟要是让邵江知道她去醉生的频率多了,又得找她麻烦。外面都传邵江包养她,大概没有比这更寒酸的包养了。
    醉生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关系不寻常,可由于当事人一直表现得比较暧昧,基本被默认是露水情缘。如今邵江正大光明地承认了尹蔓的名分,两人一下成了茶余饭后当之无愧的八卦主角。众人和阿宾一样,无不感叹她手段惊人,竟然能拿下邵江。
    一传十,十传百,他们要结婚的谣言越传越烈,各种熟的不熟的全往她跟前凑,拐弯抹角地打探着消息,大宛都快疯了,连钱鑫都来问她是怎么回事。
    尹蔓扫了一眼拥挤的微信,正好看见尹澈发来的消息,约她下午出去陪他买衣服。等她到商场时,尹澈正无精打采地站在门口,尹蔓看见他,心情稍微好了些,少年人到底还是爱美,调侃道:“有的人还说不买衣服,怎么又转性了?”
    尹澈不好意思地说:“趁着你和江哥还没结婚,想拉着你逛个够,不然以后你在江哥身边,我就不好让你这么陪我了。”
    尹蔓神色一淡:“又讲傻话。”
    尹澈没有反驳,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尹蔓想起她第一次带他逛商场,他也是这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怯生生的,仿佛有着某种导购恐惧症,一见导购推销就害怕,浑身不自在。
    他们路过一家精品男装店,尹蔓一见橱窗里模特穿的衬衫很是喜欢,她想象着他穿上的模样,一定要拉着尹澈进去试一试。
    尹澈很抗拒:“别了,好贵,再说我现在也没机会穿衬衫,太奇怪了。”
    尹蔓顿了顿,劝他:“你也是大人了,总有机会的,万一临时有场合来不及买怎么办?放在那儿又不吃亏。”
    尹澈可怜兮兮地问:“你的婚礼吗?”
    尹蔓:“……”
    她心烦地说道:“你再提这件事我就要抽你了。”
    尹澈精神一振:“为什么?”
    尹蔓见他似乎很期待被抽,正愁怎么回答,感觉这孩子有点受虐倾向,实在令人担忧。
    还好导购热情地迎上来,及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您男朋友真帅,穿我家的衣服绝对好看。”
    尹澈红了脸,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尹蔓道:“我弟弟。”
    导购大约习惯了认错人,也不尴尬,没话找话地夸着:“哎呀,您弟弟长得可真高,多大了,还在上学吧?”
    尹蔓:“……”
    她差点就想告诉她,没有,她弟是个文盲,目前在混黑社会。
    导购绝不让气氛冷场,继续巴拉巴拉地说:“我们家只做格调正装,特别适合在婚宴啊升学宴啊或者重要的舞会……”
    聊不下去了。
    眼见这导购积极地要拿衣服过来给尹澈试,尹澈忙不迭拉着她落荒而逃。
    两人站在过道上面面相觑,尹蔓叹了口气:“行吧,是去冷漠的优衣库还是冷漠的h&m?”
    五分钟后,他们站在冷漠的优衣库里。
    尹澈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专心致志地挑着衣服,一边故作不经意地问:“姐,你真要和江哥好吗?”
    “不知道。问这个干嘛。”
    尹澈拿出一件短袖,对着身上比划,嘀咕道:“我不想……”
    他的话正好被音乐声盖过了,尹蔓问:“什么?”
    尹澈不敢看她:“我怕江哥对你不好。”他结结巴巴地说,“我现在还没本事,万一他再……反正,唉!我怕我帮不了你。”
    尹蔓听得莫名其妙,不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尹澈豁出去了,咬咬牙,恳求道:“你能不能迟点再和他结婚……”
    尹蔓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
    傍晚六点半,天气越来越冷,现下已是快黑了。尹澈提着一堆东西,她没让他送回家,两人就此别过。尹蔓慢慢走上楼,一进楼梯,整个天地都暗了下来,楼道的感应灯早坏了,阶梯也有了残损,大家都不愿意出钱修,陈旧的楼梯间有的已堆起了蜂窝煤,墙壁斑驳,贴满了野广告,楼道有小窗口透出隐隐的光。
    她爬到家门口,低头摸着钥匙,一个庞大的黑影突然笼罩了她,尹蔓一惊,下意识退了一步,后脚顿时踩空,邵江赶紧拉住她。
    “小心点。”邵江说。
    尹蔓想挣脱他,他却捏着她的手腕不动。
    逼仄的空间里,她闻到他鼻息浓郁的酒气,心下不妙,警惕地问:“你来这儿干嘛?”
    “你考虑好了没有?”
    她明明别无选择,他还要假模假式地征求她的意见,尹蔓遏制住讥讽,只觉他虚伪至极。
    “不是还有一天么?”她问道。
    “我想你了。”邵江打了一个酒嗝,“以前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后来对你不错吧,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尹蔓冷笑:“这么说我倒是该感激你了?”
    邵江浑浑噩噩,没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说道:“其实你和欢欢性格一点也不像,我这些年一直没碰你,就想看看我对你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一把将她抱个满怀,在她耳边语无伦次地呢喃,“但是我不敢想,我怕你生气,欢欢,我对不起你,我真是个畜生。”
    尹蔓见他神志不清,一言不发地拥住邵江,手里悄悄捏紧了钥匙扣上挂着的,伪装成指甲钳的小刀,她轻轻打开,将尖锐的刀尖对准他的背。
    邵江以为得到了她的回应,似哭非哭地吼道:“是,我是喜欢你!不是因为容欢,你不就要我这句话么,我说了,你该满意了吧!”
    他将她推按在门上,犹如乌云压顶,蛮横地撞上她的唇。那一刻,他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獠牙,尹蔓似乎又见到了包厢顶上缭乱的灯光,再无法与他虚与委蛇下去,抬手便要刺下——
    钢刀正要插进背脊,千钧一发之际,邵江却站直了身子,竟是主动放过了她,醉醺醺地说道:“司机在下面等我,我还有个重要的局,得先走了。”他贪婪地看她一眼,“小蔓,我等你。”
    尹蔓心有余悸,靠在墙上缓了半天,狠狠抹了下嘴,回到家中漱了好几次口。
    晚上十点,她戴上鸭舌帽和口罩,套上一件oversize夹克外套,迷彩裤松垮垮地跨在腰间,打扮得像个街头滑板少女。尹蔓带着收拾好的行李,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停在夜市角落的商务车的车牌号,确认后迅速开门钻进后座。
    司机核对道:“苏小姐?”
    “嗯,”尹蔓开口,“走吧。”
    她紧紧地抓着包,包里放着一把水果刀。尹蔓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目不转睛地看向窗外,她这几年好不容易与邵江周旋,才让他放下了警戒,但仍不确定附近会不会有他的人留意到自己。她韬光养晦这么久,今天差点就要绷不住对他动手,还好邵江起身得快,不然后果真是难以想象。
    尹蔓一路上警觉地左看右看,直到车子开出市区,才略略舒了口气。
    网约车司机话不多,只是也不由被这种紧张气氛影响了,问道:“您是去云市探亲还是……出差啊?”
    他把那句“逃命”憋回了肚子里。
    尹蔓犹豫良久,才说:“探亲。”
    没见过这么晚探亲的。
    车子驶上高速路,夜漫漫,更深露重。窗外漆黑一片,路上的车寥寥无几,两旁人烟稀少,反光灯下混沌而荒寂,她隔着玻璃仿佛也能感受到那凛冽的北风。
    尹蔓的皮肤是冷的,血是热的。
    这几年她的交友圈子窄得可怕,完完全全被攥在邵江手里,估计他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会再次跑了路。尹蔓一想起邵江两天后上门找她,却发现空无一人时的表情,简直憋不住要大笑出声。天知道,她每叫他一声江哥都想作呕。
    这一天,她等了太久。
    从昭市到云市谈不上远,将近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凌晨,车下了高速公路,路口不远处亮灯的大厦前,停着一辆宾利,宾利旁边等着一个人,长身而立。
    她带着行李,取下口罩,站在他面前,低声道:
    “姜教授,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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