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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樟不明白林海为什么在听说贾敏黛玉也会过来之后没有半分高兴的模样, 反而眉头微蹙、一脸的不认同, 贾琏却是知林海心中之忧惧,晓得他是怕这会儿宫乱平息不久, 外头余孽未曾除尽, 有人狗急跳墙, 为泄愤或逃命对贾敏黛玉这样的弱质女流下手。
为安林海之心,贾琏忙直视他双眼将自己的安排一一说来:“姑父还请安心, 陛下知我要携姑母弟妹来行宫探望您,特调拨了二十余禁军好手与我,我尽数留给了姑姑表妹, 迎丫头的夫婿也特意挪了一日休沐护送她们, 定会将姑母和妹妹平平安安送来见您。”
贾琏先前就有些怕林海担忧, 本打算等贾敏黛玉二人到了之后才让他知晓, 不想林樟嘴快说了, 也只能尽力描补,毕竟世人对女子颇为苛刻, 行事上总要万分小心。
听得贾琏安排这样周全, 林海眉头稍解, 却仍是狠狠瞪了贾琏与林樟一眼, 眼中嫌弃之意尽显。想来若非他这会儿说话还有些困难, 定要引经据典好生将这对不省心的兄弟唾骂一番。
林樟叫这一眼瞪得眼珠子都不转了, 显然有些懵, 瞧着似乎是既欢喜林海的病症没有想象中那般重, 又不解为何又挨了白眼, 颇为委屈,一时不知该作个什么表情。贾琏脸皮厚些,反倒舔着脸继续问:“姑母急着见您,怕是也比我们晚不了多少,今儿也能到的,姑父可要先歇息一会儿?我带了全套的家伙事儿来,等您歇好了,精神足一些,让他们再好生给您净面梳头,清清爽爽的见姑母和妹妹可好?”
这话倒不是全为了转移林海的注意力,免得他心里担忧太过,也是贾琏心里的一点子体贴。林海向来姿仪出众,哪怕是曾经病的起不来身时也颇为在意风度,贾琏私心忖度着他必不乐意叫妻子儿女见着他狼狈落拓的样子,便嘱咐兴儿把他梳头净面常用的香膏胰子剃刀等物都备了一份,揣在了包袱里带了过来。
林海这几日过得昏昏沉沉,也就这一会儿见了子侄心中欢喜,才撑得久了些,内里早就觉出了疲累。听贾琏说起仪容,他倒也微微颔首,似是听了进去,随后便抵不过身体的虚弱,眼皮一闭便沉沉睡去,一旁伺候的宫人知机,立刻就点上了安神的熏香。
待得林海呼吸都绵长起来,贾琏与林樟不再需要彩衣娱亲,就不约而同都收了面上那一层笑模样,转而看向旁边的两位御医,示意他们到外头说话。
圣驾回宫后,御医们每日都会派人飞马去京中禀报几位负伤臣子的境况,可一则他们总想亲口询问一二,二则贾琏也怕御医在折子里说话不尽不实,有逢迎上意之嫌。
贾琏在外风评尚可,林樟瞧着教养也上佳,又都是林海至亲之人,御医们略一沉吟,也就同他们说了实话。
林海如今的境况,已经比他们当初预料的好了许多。当日院正为林海扎裹伤口时,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取了宫中藏的百年老参来给林海续命,也曾对杨垣明言,人能不能撑到第二日天明,全看天意,非人力所能为。万幸林海命大,熬过了初时的失血症候,又熬过了连续两日夜的高热,竟然醒了过来,留守的御医亦都惊异不已。
熬到今日,几位御医私下议论着,都觉得林海怕是能撑过这一回的劫难,逃出一条命来,但谁也不敢把话说死。毕竟高热虽然退了,林海每日夜间却依旧会反复低热,胸前的伤痕恢复的也极慢,生或死不过五五之间,说到最后,也还是尽人事、听天命。
两位御医你一言我一语将眼下的境况说了,贾琏与林樟两个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倒也不至于太过失态无措,只是林樟眼圈又止不住的红了起来,低着头无声啜泣。
贾琏轻叹口气,拍了拍林樟的肩膀:“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两位御医都说境况还不至于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又眼瞅着要一家团圆,说不得姑父一见家人便大好了。你也莫要如此丧气,且还要留着力气,同我一起侍奉姑父,照料姑母和你姐姐。”
林樟心里也明白事理,闻言重重点了点头,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就由等候多时的宫人领着去一侧配殿洗漱清理。收拾停当了,再同贾琏一道努力用了些清淡饮食,表兄弟二人才回了林海休养身体的偏殿,安心守候。
虑着贾敏与黛玉的身子骨都不是特别健壮,贾琏出发前曾叮嘱过来帮忙的何汣安小心劝解,也让随行服侍的嬷嬷长随护卫等都谨慎慢行,因此他虽拿话劝说林海休息,实则心里算着贾敏母女应当是驿站里休息一夜,第二日晨起才到。
不过他委实低估了贾敏黛玉二人对林海的思虑之情。子时刚过,贾琏正要劝林樟先去旁边的榻上躺着歇息片刻,好哄他睡个囫囵觉,守在殿外的宫人就碎步进来禀报,道是林大人家的夫人姑娘已经在宫门处下车换轿了。
贾琏林樟一惊,那点子困乏立时都不见了踪影。马车本就慢些,能这个时辰赶到,怕是贾敏勒令全力疾奔的缘故。贾琏略一思量,将林樟按回椅子上,示意他在殿内守着,自己则裹了两个小熏炉在袖内,亲自迎了出去。
贾敏一路不顾晚辈仆从劝说,执意急行,身上的颠簸乏累倒还在其次,内心着实焦灼不堪。她又是头一回到温泉行宫,入眼处处烛火辉煌,心中却渐生出几分无力戚惶,幸而不久就遇上了专程出来迎接的贾琏,得侄儿在旁温声说话,才好了起来。
等在林海暂居的宫殿外落轿时,贾敏心中旁的念头尽皆抛在了脑后,情不自禁就拎起裙角步子凌乱的跑了进去,面色苍白的黛玉也丢下正要上前搀扶她的宫女,踉跄跟了上去,把众人唬了一跳。
宫内的门槛较一般的宅邸都要高些,黛玉近来饮食不畅又一路奔波,一时不查就踉跄了一下,身子歪歪斜斜似要摔倒。眼见着宫女内侍都离得远了些,似是不及援手,贾琏下意识疾步上前,伸手牢牢扶住了黛玉的双肩,待她立稳后就立刻松手后退。
黛玉本就心神不稳,险些跌倒后下意识回望了贾琏一眼,神色间带出一分不易觉察的仓皇无助。
注意到黛玉的目光,贾琏露出个带着安抚意味的微笑,微微侧首请黛玉先行,自己则默默落后三步,跟着迈入殿中。
林海在药与熏香的双重作用下睡得昏沉,贾敏同黛玉的到来他似有所觉,睡梦中眉头皱了几回,最终却还是没能睁开眼睛。贾敏怕妨碍他休养,正拿帕子捂了嘴无声泪流,双眼再离不得他分毫。黛玉过去后,母女两个一同依偎在榻边,不一会儿泪珠儿就打湿了榻边的锦褥。
直哭了好一会儿,恰巧遇上院正及另一位御医过来轮换值夜,贾敏才牵着黛玉的手起身,在贾琏林樟的陪伴下,请御医们到偏殿去仔细说话。
几位御医心里都觉林海吉人自有天相,说话间语气便显得乐观不少,贾敏听了也稍觉心安,却不想才说了没几句话,那边守夜的小内侍就慌慌张张过来寻院正大人,道是林大人又烧起来了。
不知是不是先前同贾琏林樟两个说话耗费了太多精气神儿,还是心中太过担忧妻女,林海这一回发热颇有几分来势汹汹的意思,连院正摸完脉都不由蹙了眉。院正再三斟酌后,才四人一同拿捏了个新方子出来命人抓药,又亲自为林海施针。
贾敏在旁眼珠子不错的守着林海,黛玉林樟两个帮不上什么忙,急的眼泪都下来了,好不容易等到药童抓了药来,忙一齐过去亲自煎药,再不肯假旁人之手,倒叫原本负责熬药的宫女有些无措,特特请示过此处宫苑的总领太监后才默默退了下去。
众人一齐熬了一夜,到第二日天微微亮时,林海终于慢慢退了热,人也醒了过来。许是夫妻间当真有那么一份言语无法道明的默契在,林海第一眼,就略过榻边众人,看向了守在身边的贾敏,露出个虚弱的浅笑来。
贾敏咬牙熬了一夜都不曾再落过的泪珠儿,就这么让林海一下子笑了出来,一面哭,一面不顾旁人在场紧紧攥住了林海的手掌,哭骂道:“你个没良心的贼,生生挖了我的心肝!”
林海这会儿还有些说不出话来,憋得面色都有些红,浑浑噩噩的后悔没有昨夜先梳头净面,犹豫片刻后拼力动了动手掌,示意贾敏低下头来。贾敏哭的鬓发凌乱,口中不住斥骂林海,倒也顺着他的力气俯下身去。
林海心内松了口气,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便努力抬抬手指,轻轻碰了下贾敏的面颊,眉眼温柔似水。
贾琏在殿内陪了一整夜,见状便悄悄退了出去,问明何汣安等人歇息的地方,便寻了过去,谢他及众位弟兄此次仗义相助。
不过他们刚吃了一盏茶,寝殿那边就有内侍过来传话,道是林大人想请贾侍郎过去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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