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粮剿匪记

§§第三十四章 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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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大锤现在担负起全县征粮工作的重担了.先是由县委、县政府联合发布了《关于严厉打击粮食投机倒把活动、整顿粮食市场的通告》.然后让常永端把正在挨家挨户搜粮的粮食纠察队撤回來.但并沒有解散.而是分成两队.一队负责水路的货运检查.另一队负责陆路的货运检查.(包括公路和铁路).统一归公安局管.重点查处粮食的出入境.一旦发现属于投机倒卖粮食的.货物一律沒收.如果是正常的大单粮食交易.也得有县政府颁发的批文.这些措施一实施就把龙脉那些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的粮商的发财路给堵死了.既维护了粮食市场的稳定.同时也严厉打击了不法分子的嚣张气焰.使粮食无序外流的可能降到了最低.老百姓个个拍手称快.再看这些个粮商粮贩.哭鼻子的有.背地里骂啥的都有.关于征粮的事.林大锤却一字未提.这让大家不免感到奇怪.
    午休时分.马奇山、周泰安、翟斌聚在左光辉办公室里闲聊.
    “左县长.这回你可解脱了.林书记亲自挂帅.主持征粮工作.那还不是手拿把掐.”马奇山故意用这话來刺激左光辉.想听听他的反应.
    左光辉见马奇山对林书记负责征粮这么有把握.他不明白马奇山是真替自己高兴呢.还是在替自己唱挽歌;是真对林书记赞誉呢.还是在对他揶揄.
    “林书记能是能.可一个打铁的.搞粮食这一行.他懂吗.俗话说"隔行如隔山".连左县长都沒招.他林大锤一个外乡人能有什么招.这些天.也沒见他有什么动静.”周泰安说完望了望左光辉.他这话也是故意说给左光辉听的.左光辉心里明白.如果自己不在这儿.或者换林大锤在场.这话可能就有别的说法了.总之.周泰安说的让人听着舒服.但千万别当真.
    周泰安又转过身子问翟斌:“翟主任.你知道吗.林书记这些天都干啥去了.”
    “林书记说來也怪.征粮任务多紧啊.可他天天不是挨家串门唠家常.就是逛、看粮店.也看大的粮食交易市场.不管啥买卖他都看.好像根本沒把征粮当回事.”周泰安有疑惑.翟斌心里也纳闷.
    周泰安和翟斌在背后议论林书记.尤其是当着左光辉的面.左光辉也觉得这样不妥.不过这三个人都是向着自己的.于是他酸溜溜地说道:“林书记有林书记的工作方法.他不是说了吗.他要用心去收.用脑子去收.想尽办法收.区别对待收……我想.林书记也不会是个说大话的人.也许现在他还沒到露招儿的时候.到时候你们就明白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说曹操.曹操就到.正说话间.林大锤就进了屋.他到这儿.是想找左光辉好好谈谈.那天会上.他看出左光辉对自己还有些误解.于是趁着午休.便走进了左光辉的办公室.可是.刚才一进屋.却发现四个人不约而同用惊愕的眼神望着自己.他猜想他们刚才一定是在说着自己什么.为了缓和大家的尴尬.他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故意扯开话題说:“左县长.我到龙脉的时间不长.可已经和你吵了两架了.怎么样.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哪能呢.你这不都是为了工作吗.我有啥好计较的.”
    “好.你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就敞亮了.咱们就尿到一个壶里了.那天在会上.我那态度.你能不计较.这使我对你的了解更进了一步.咱俩就应该这样.你是不知道.这些天.我真怕我会上的那些话你接受不了.总想找时间跟你交换一下意见.我这个人就是恨活儿.炮筒子脾气.领着大伙儿攻阵地.仗打得不顺利.我找人吵;围困长春时.敌人一天天就是饿着不投降.我也找人吵.哎.我就这脾气.我也知道不好.想改.可一时还沒改了.时间长了.你就了解了.”
    左光辉见林大锤主动向自己伸出橄榄枝.于是便下意识地说:“林书记.你那天在会上说得沒错.我在负责这项工作.完不成任务.就应该承担责任.”说这话的时候.左光辉仍有些尴尬地低垂着头.刚才林大锤的这些话.也可算是自我检讨吧.这.多少让左光辉在下属面前挽回了点儿面子.他有些勉强地笑着补充道:“林书记.说实话.虽然当时我很尴尬.也下不了台.但事后一想.我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有啥事你就直说吧.”左光辉想林大锤來找自己.总归还有别的事.
    林大锤转过身子.对翟斌说:“你去把阎副县长、常局长等领导找來.咱们就在这儿开个小会.”
    一会儿人都到齐了.林大锤就开始发言:“今天的会议.是我临时决定的.主要是想就一些具体工作跟大家沟通一下思想.我接管征粮工作已经好几天了.大家看我也沒什么动静.是不是觉得奇怪.其实.这些天我是在下面摸情况.说好听一点叫"搞调研".不了解情况怎么开展工作呢.下面.我就把在下面了解到的情况向大家汇报一下:总的來说.农村的情况还是比较好的.虽然经过了几次征粮.农民的余粮也确实不多了.但是绝大多数农民对这次征粮的工作还是能理解的.也是能支持的.个别村存在一些问題.主要还是对"粮食纠察队"的过激行为有抵触情绪.加上外界关于粮食的谣言也比较多.使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产生误解.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只要我们从正面大力宣传党的粮食政策.多做些解释工作.相信群众会谅解的.各种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但是.关于城里的粮商粮贩.他们的问題就比较复杂了.更需要我们擦亮眼睛.区别对待.这些人是这次征粮工作的主要对象.在他们中间存在着各种思想.一是.有一些人听信了敌人的谣言.说用不了多久国民党还要打回來.担心我们的政权不稳.如果现在谁积极支持政府征粮的.到时候就要找他们秋后算账.存有这种思想的人比较普遍.二是.有一些人被利益所驱使.看到金秋季节.新粮马上就要上來了.各地粮商云集龙脉.价格天天看涨.于是他们就顾不上征粮大局了.捂紧了各自的粮袋子.抱着能挺就挺.能拖则拖的想法.打着各自的小算盘.他们希望等熬过了这一阵.粮价能涨到天上去.那时再出手有多好.不过.这只是他们的主观愿望.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是随大流的.是看有些人的眼色行事的.三是.少数原本热心支前的积极分子.他们既被郝掌柜案子的恶劣影响所震慑.又碍于多数人的压力.加上前一阶段我们工作方法的不当.客观上也挫伤了他们的积极性.所以就沒有人肯再当挑头的了.这样來看.征粮工作的形势确实很严峻.这是不利的一面;但是.我们也要看到有利的一面.那就是广大人民群众对我们新政权的热爱.对我们征粮工作的支持.左县长搞的那个倡议.得到了全县人民的支持.这就是明证.这说明了我们的征粮工作是符合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的.我们的身后站着党和人民.我们还怕什么呢.眼前所遇到的困难.又怎么能使我们退缩呢.我们每一个从事这项伟大而光荣工作的同志.应该感到胆气十足.力量倍增.”说到这儿.他握紧拳头的右手在眼前用力地一挥.稍微平静了一下.他又继续说道:
    “龙脉的粮食.毫不夸张地说60%都在粮商粮贩的手里.因此.我的征粮工作就必须先从这儿开始.这些人相对集中在县城及城郊结合地带.这也是我们开展工作有利的一面.我相信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我们措施得当.因势利导.我就不信守着鸡窝.还吃不上鸡蛋.”停了一下.他对阎永清说:“你和翟斌帮着做一项工作.明天我要开一个座谈会.对象就是全县的粮商粮贩.你们马上给我制作一些精美的请柬.就写:兹定于明日早晨八点整在县政府大礼堂召开座谈会(会议重要.请务必参加).届时恭候光临.落款就写龙脉县委县政府.县里的每个粮商粮贩都务必送到.而且要落实好人人必到.”
    “林书记.那他们要是问起座谈会的内容.该怎么说呢.”翟斌问.
    “你们就说來了就知道了.”
    “他们要是有人说不來怎么办.”翟斌又问.
    “那你就说"谁要是不來.林书记就亲自來请".再说.县委县政府出面去请.估计他们当中还沒有人敢当面抵制.只要人都到全了.就好办了.”
    大家还想听林大锤的葫芦里装的是啥药.他却话題一转.说起了移民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前一阵是我答应招收移民來当垦荒队员.后來忙着打仗.沒顾上这头.沒想到一下子來了这么多移民.足有好几百人.让大家措手不及.造成了工作上的被动.这是我工作的不周.我应当作检讨.不过我也要纠正一个看法.有的同志把这些移民看作麻烦.看作包袱.这是不对的.这些同志只看到眼下他们來了要吃、要喝、要住.只看到给我们的工作造成的压力.可是.如果我们把眼光放得远一点.就不会这么看问題了.要把我们龙脉建设成人民的大粮仓.要把这儿成片成片的荒原改造成良田.这就需要大批的建设者.沒有人去干.能行吗.如果从这个角度來看.他们就是创业者.是我们建设大型的国营机械化农场的生力军.也是国家的主人翁.人家是來把青春、汗水.甚至生命奉献给我们这块土地.我们应当满腔热情地欢迎他们才对.帮助他们度过眼下的困难.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和激发他们的建设热情.为什么要这么狭隘呢.刚才武大队长來电话说.马架子、地火龙都已经搭建好了.阎副县长.会后你就让大家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一会儿來车接他们过去.另外.你顺便动员一下.让他们去的时候.每人捡一些废铁带过去.别忘了.”
    阎永清莫名其妙.问道:“林书记.带铁干什么呀.”
    林大锤笑出声來:“哈哈.有铁就可以打刨镐开荒呀.”然后他对左光辉说:“你想办法弄个铁匠炉送到开荒点上去.别忘了还要送点儿好煤.再要一盘石磨.让大家能吃点儿新鲜豆腐.也不能总是啃咸菜疙瘩.”
    “开荒点上一下子去这么多人.他们的口粮怎么办.”左光辉问道.
    “我已经向洪专员从地塞粮库缴获的战利品中借了点儿粮食.一部分留作这些移民的口粮.其余的准备留着跟老乡换明年开春的种子粮的.等秋后打下了粮食再还.”
    左光辉认真地听着、记着.点着头.他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着地了.谢天谢地.更要谢谢林大锤.征粮、移民这两件最让自己头疼的事.终于全甩给了林大锤.而自己从一个当事人一下子变成了旁观者.这使他感到浑身轻松.现在唯一让他不顺心的事.就是县政府对面支着的粥棚.就像俊俏的脸蛋上贴一块烂膏药.怎么瞅怎么别扭.他想收拾这个刘老二.又转念一想.何必呢.既然扔给了林大锤.就别再插这一杠子了.他林大锤爱怎么整就怎么整好了.悉听尊便.要想收拾刘老二.还不是早晚的事儿.让他消停.自己不也消停吗.
    说完粮食的事.林大锤又说到了粮库.“地塞粮库虽说是储粮的好地方.将來也还派得上大用场.可是它的位置设置在山里.周围又都是树.交通不便.还无法进行晾晒.这是最大的不足.听说左县长向上级建议新建粮库.并已经获得了批准.这种工作的主动性和负责任的精神很好.我去看了.选址也很好.既考虑到粮食进场的便利.又兼顾到粮食外运的水陆路交通.很有眼光.我建议晒场还应再扩大.我们办一切事情都要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如果目前的经济条件不够.可以先"土洋结合"嘛.搞一些土晒场.等以后有了条件再改建.”
    左光辉见林书记表扬自己负责的工作.心里暖暖的.他不住地点头:“行.行.”马奇山见状.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最后林大锤说到分工.他用商量的口吻对左光辉说:“征粮工作.我具体负责.让阎副县长和办公室的翟主任给我当个帮手.行吗.”
    左光辉弄不明白.征粮他不要粮食局长.这是怎么回事呢.他以为是林大锤忘了或是说错了.就提醒道:“让马局长也跟你们一起征粮吧.”
    林大锤望着左光辉说:“粮食局在保障日常供应、平抑粮价、农资供应上应该有很多工作可做.马局长还是忙他自己的吧.”顿了顿又说:“至于新粮库的建设工作.以及外运粮食的检查审批工作.还是请左县长出力.好吗.”
    一个“行吗”、一个“好吗”.真让左光辉如大伏天喝冰水.惬意极了.他觉得眼前的林大锤跟几天前简直判若两人.说实话.今天的林大锤感觉有点儿和蔼可亲了.
    阎永清和翟斌紧赶慢赶终于把请柬写完了.并连夜分发完毕.因为移民都被接到开荒点上去了.就连刘老二也让他把粥铺撤了去开会.一大清早.两人就按着林书记的指示.來到县政府大会议室布置会场.宣传科的同志已经把会额“饥饿的体会座谈会”写好送來了.翟斌组织工作人员挂好会额.在边上的墙上贴上《今日会程安排:各自准备发言提纲》.阎永清则让剩下的工作人员把会场四周布置成展览会形式:沿墙摆放着一圈桌子.桌子上布置的“展品”是讨饭篮、打狗棍、褴褛的衣服、要饭的土碗……每一件展品前都附有文字说明.注明了该件展品的征集地和所有人.还附上了展品主人辛酸的故事.
    望着这特殊的会场.翟斌忍不住问道:“阎副县长.你说咱林书记要搞什么名堂呀.”
    阎永清想了想说:“我也猜不透.反正肯定有蹊跷.”
    翟斌笑着对阎永清说:“跟着林书记干事可真有意思啊.”.
    “有意思是吧.嘿.小伙子.好好学吧.”阎永清经过与林书记一段时间的共事.早已对他钦佩有加.他知道这个座谈会肯定跟征粮有关.别看林书记不着急不上火的.心里有谱着呢.但到底是啥谱.阎永清一时还猜不透.
    八点整.113户粮商粮贩一个不落.全都准时到达.这些人进了会议室的大门.见会场如此特殊的布置.觉得奇怪.就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
    “这个座谈会新鲜."饥饿的体会座谈会".找错人了吧.座谈"饥饿的体会".该找那些个盲流子呀.怎么找我们这些人呢.”--这话引來了一阵讪笑.这些个粮商中哪一个有饿的体会.饿着谁.也饿不着卖粮的.
    “这不是狗带嚼子--胡勒嘛.”人群中有人赞同.
    “我看啊.说不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沒安好心.”
    “你们看.这些讨饭用的东西.谁还沒见过.摆放在这儿.啥意思嘛.”
    大家七嘴八舌.谁也猜不透这个座谈会的用意何在.刚进会议室时的那点儿新鲜感说多了也就不新鲜了.八点半.会议沒开始.
    九点了.会议的组织者还沒來.牢骚话也就一句句地多起來了:
    “这县委书记说话咋不算话呢.请我们八点开会.日头都这么高了.他怎么还不來呢.”有人等不及了.
    “什么作风.这不是耍弄人嘛.”有人在发泄不满.
    “人家是县官大老爷.想几点來就几点來.瞎嚷嚷什么.”有人故意火上加油.
    阎永清、翟斌在一旁劝导着:“请大家再耐心地等一等.林书记这些天确实忙.……”
    不说这话不要紧.这话刚一出口.立刻引來了一通指责:“谁不忙了.把这事给忙忘了吧.这一上午耽误我们挣多少钱啊.”
    好不容易从九点挨到了十点.在人们急切的盼望中.林书记还是沒有出现.会议室里早乱成了一锅粥.原先发牢骚的人这回改成行动了.陈玉兴一声喊:“林书记在耍我们.我们等不起了.走.回家.”说着就往门口闯.
    翟斌只好堵着大门.让阎永清赶紧跑去请林书记.原先正坐着等的人.此刻有见人带头.都一起涌到了门口.向翟斌示起威來.
    “翟主任.你凭啥不放我们走.”
    “会还沒开呢.怎么能走.”
    “通知开会的人自己不來.我们凭啥等他.”
    “阎副县长不是已经去请林书记了吗.”
    “能不能请來还不知道呢.会啥时候能开呢.”
    ……
    马立文上前指着翟斌说:“那我们就再等他一顿饭的工夫.要再请不來.我们可就对不起了.”
    孙文怀阴阳怪气地说:“林书记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我看.他是故意的.说不定他正琢磨着怎么从我们手里套粮呢.兴许是这缺德的主意还沒盘算好.”
    陈玉兴一看群情激奋.更來了劲了.“不管他姓林的出什么花花点子.想再來左县长那一套唬洋气儿.咱们是再不吃这个了.”
    马立文也來帮着助威:“那当然啰.”
    陈玉兴指着会标说:“你们瞧瞧.还叫什么"饥饿的体会座谈会".我看.这纯粹是扯谈.这县委书记打仗行.当官儿呀.八成还沒左县长那两下子呢.这叫什么会呀.让这么多人戗戗饥饿的体会.这不是笑话吗.谈饥饿的体会.还不是张嘴就來.要什么发言提纲.只要会吃饭、会说话的.就连三岁孩子都能说出來……”
    这番话引得众粮主哈哈大笑.翟斌实在听不下去了.他不能容忍这些粮虫子在这儿肆无忌惮地埋汰林书记.他吼道:“你们太不像话了.胡说些什么呀.”
    可是这伙人仗着人多势众.翟斌的这几句话就像水中的一片落叶.一个浪头就把它淹沒了.
    阎永清急匆匆地來到林大锤办公室.见林大锤正要外出.就问道:“林书记.你要去哪儿.”
    “去开荒点.顺路去一趟花子村.”
    阎永清见林大锤真把今天开会的事给忘了.就提醒道:“林书记.你昨天不是让我和翟斌挨家挨户给那些粮店主发请柬了吗.他们都在等你开座谈会呢.这事儿你忘了.”说完尴尬地笑了笑.“这些日子看把你给累的……”
    林大锤望着阎永清关切的样子.笑着拍拍自己的脑门.“就凭我这脑袋.这么点事儿还能忘.这是我特意安排的.”
    阎永清更迷惑了.“特意安排.”
    “对.特意安排.让他们闹去.啥时候不闹了.想明白了.我再去.现在他们能谈出那饥饿的感受吗.”
    阎永清一摆手.“不行.不行.会议室都要炸了庙了.一顿乱戗戗.说啥难听的都有.还有人闹着要回家.你去一趟吧.我和翟主任实在招架不住了.”
    “他们只要來了.就谁也走不了.我已经通知在大门口加派警卫了.可能刚才他们在暗处.要是真有人敢走.他们会出面阻止的.反正谈不出体会就别想走人.”
    “林书记.您还是过去看看吧.哪怕跟大家照个面.说几句也行.”
    “好吧.我先跟你看看去.”
    离会场还有百十來米.林大锤并沒有听到如阎永清所说的“炸了庙”.手持长枪的警察早已在门口站成整齐的两队.个个威武雄壮.让人望而生畏.不敢近前.
    会场里面的人见林大锤正大步流星地向会场走來.刚才还在门口扎堆的人们.迅速跑回到原先的座位上.翟斌在心里骂道:这伙势利小人.也就背地里能耐.现在林书记來了.咋就沒一个敢出來和他当面叫板的呢.有本事.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听听.
    林大锤走进会场.径直往台前走來.他的目光扫到哪儿.哪儿立刻就静了下來.等下面全安静了.他开始讲话:“各位掌柜的.把大家请來开个座谈会.我却到现在才來.有人以为我忘了.说啥难听的都有.这我早料到了.不过请大家放心.我不计较.其实.县里一个副县长、一个办公室主任亲自给大家送帖子.这已经说明今天的会很重要.同时说明县委县政府对今天來开会的人也很重视.我怎么能忘呢.墙上不是贴着《今日会程安排》了吗.我是想多给大家一点时间.让大家围绕座谈会的主題认真思考思考.会场之所以这么布置.也是为了启发大家思考这一主題的.这样就能把饥饿的体会说到点子上了.那么.会议也才能开出效果.不是吗.有人说我出的这个題目太浅.只要会吃饭会说话的都能说出來.还有的说开的这个会议是"小儿科会议".随你怎么说.但有一条.就是做粮食买卖的.要不把饥饿的体会搞透了.心就会变黑.心一黑.粮食生意肯定也做不好.做人都不会.怎么会做生意呢.你们说是吧.”
    一番话.说出了一个浅显的道理.做人比做生意重要.可底下这些粮商粮贩.哪一个关注过怎么做人了.做生意的只要把生意关注好了就行.林大锤这么说显然是故意抬杠.但谁又能跟他计较呢.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林大锤瞧瞧刘老二.见他低着头.就说:“刘掌柜.我的话.你说是不是.”
    刘老二见被点名.只好尴尬地点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个“是”字.又向两边笑了笑.迅速把头埋下.
    林大锤接着说:“刘掌柜.我觉得.你对这个问題应该有个挨饿人都有的感受.不然你怎么会慷慨解囊.支起了粥棚让这么多移民天天去你那儿喝粥呢.这一点上.我替大家谢谢你.”
    这几句话.说得刘老二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心里像在打鼓.他不知林大锤是真不明白他这样做的心思.还是在故意装糊涂.只听见林书记说替大家谢谢自己.他赶紧拱手抱团欠了欠身子:“应该做的.应该做的.”说完又赶紧低头坐下.
    林大锤见大家还不吭声.就说:“我这个座谈会.准备这样开.座谈嘛.就是大家说.谁说对了.谁就先走.要是说不好.那可对不起.还得请你留这儿继续体会体会.等你啥时候有体会了.再回去做你的生意也不迟.那时你就懂得该怎么做个合格的生意人了.”
    马立文站了起來:“林书记.要是一个人说对了.大家和他的感受一样.那怎么办.”
    林大锤微微一笑:“这好办.你就说."我要说的和某某掌柜一样".那你也可以走了.”
    众粮主这下才把心放在肚子里.林书记刚才那些话.一共讲了三个意思:一是只有有了饥饿的体会.才能把生意做好.所以必须说饥饿的体会;二是懂得饥饿的感受就懂得怎么去做人.也才能懂得怎么做生意;三是只要能讲得出饥饿的体会.就可以回家.提都沒提征粮的事.所以大家自觉地鼓起掌來.
    马立文向陈玉兴挤挤眼.说道:“林书记.我们推荐陈掌柜做代表.他有文化.又会说.你说行吧.”
    众粮店主纷纷附和.“好.同意.”
    林大锤笑着望望陈玉兴.“陈掌柜.既然大伙儿信任你.要不你就带个头.”
    陈玉兴笑笑.并不拒绝.却也不站起來.
    底下有人急了.“陈掌柜.你就说吧.别推了.家里还等着开饭呢.”
    这时.陈玉兴才慢腾腾地站了起來.向大家拱了拱手:“既然各位看得起我.那我就献丑了.说得不好请各位多多包涵.”
    林大锤似乎看明白了什么.笑着对陈玉兴说:“陈掌柜.原來你是这里粮老板的头啊.”
    陈玉兴不好意思地说:“林书记.你过奖了.什么头不头的.大家让我说.我就说呗.”他稍稍酝酿了一下之后.说道:“要说饿.长这么大.谁沒挨过饿呀.是吧.这人要是一饿呢.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沒边沒沿地难受.总而言之.真不是个滋味.”一边说还一边皱着眉头.装出一副饿得有气无力的样子.
    林大锤盯着陈玉兴问:“这沒边沒沿不是个滋味的滋味.是个什么滋味呢.”
    刚才还眉飞色舞的陈玉兴一下子被问住了.自言自语地说:“什么滋味.什么滋味呢.反正就是难受呗.”
    众粮主点头称是:“对呀.那就是难受呗.”见林书记不置可否.又都把目光转向林大锤.
    林大锤笑着摇了摇头:“这样吧.陈掌柜.看來你是沒怎么挨过饿.你再好好想一想吧.你说的差老远了.”
    陈玉兴原以为自己说的也**不离十了.沒想到被林大锤全盘否定.“差老远了”.当着这么多人摘了自己的面子.他有些不痛快.于是不服气地小声嘀咕着:“饥饿不就是难受的滋味.差哪儿了.不信你倒说说.饥饿是个什么感受.难道还能说出个花來.”
    林大锤听清了这些话.他扫视了一下众人.脸色阴沉下來.“我要说了.还要你们谈什么呢.这样吧.我可以启发启发大家.我们开荒大队和洪专员带队來的那个团夺取了地塞粮库战斗的胜利.这些各位掌柜的可能都听说了.很不容易呀.我呢.还算好.只是差点儿把命丧了.而我的十六位战友却是真真切切地在这场战斗中牺牲了.许多人说要给他们立一个"烈士纪念碑".而我们的大胡子首长却提出要在烈士们的墓前立一个"粮食纪念碑".碑立好了.碑的后面躺着十六名烈士.我从这个碑上受到了震动.也得到了启发:粮食就是生命呀.为了粮食.战士可以牺牲.有了粮食.生命可以得救.各位掌柜.你们是和粮食打交道的.也就是和生命打交道的人.生命问題可不是儿戏呀.你们想想.卖粮仅仅是赚钱那么简单吗.沒粮吃是会死人的.有的人连生命到了尽头的滋味都不知道.那活着又有什么滋味呢.我看你们中有的人在卖粮的过程中.把良心给卖了.整个人钻进钱眼里去了.你们说.一个人活到这份上.就沒有人的滋味了.是吧.”
    会场静极了.和先前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林大锤接过翟斌递过來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这时他发现那天追着采访自己的三名记者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底下.还刷刷地记着自己刚才讲的话.喝完水.他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现在粮食特别紧缺.我这个县委书记奉命來到龙脉.是专门來稳定粮食市场、组织粮食生产、征购调拨粮食、缓解军队和人民吃粮困难的.就因为龙脉在全省的粮食生产和供应上有着特殊的地位.我们**完全不同于国民党、小日本.以及以各种面目出现在粮食市场专搞投机倒把的粮商.他们不管人民死活.只以赚钱为目的.为了抬价.不惜花大本钱囤积居奇.人为加剧粮食市场紧张.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人民的.征粮也是为了前线的子弟兵能吃饱了肚子打反动派.让那些开荒移民不挨饿.好多打粮……”
    话音沒落.就见陈玉兴抢过话头说道:“什么饥饿的体会.你绕來绕去说了半天.**不还是要共粮吗.”
    林大锤一甩脸子.厉声说:“住嘴.陈掌柜.你这话怎么和帝国主义的政客们污蔑我们的"共产、共妻"一样.充满了臊味儿.说客气点儿.请你们來座谈是为了让你们学会老老实实做生意.规规矩矩做人.谁要是想借这个机会造谣生事.污蔑**.我们决不答应.难怪你刚才谈的只贴边儿.根本不入门儿.不但辜负了这么多掌柜的对你的期望.也和我们这次会议的宗旨格格不入.”
    陈玉兴掂出了林大锤这一番话的分量.但还不甘心.便硬着头皮说:“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吧.”
    “怎么回事.就是--”林大锤指了指会标.然后说.“对这个问題沒有正确感受.你们也不明白怎么做生意.”回头对阎永清说:“阎副县长.你一会儿和公安局.还有粮食局打个招呼.先把这113个粮店都贴上封条.谁也不准营业.有违抗的抓起來.直到你们把这个问題弄明白为止.就是这么回事.”说完林大锤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翟斌追上來问道:“林书记.这些人怎么办.”
    林大锤转回身來.一板一眼地说:“从现在开始.这个会议室.一个人不准进.一个人也不准出.对外就说会议正在进行中.要有人进出.唯你是问.”
    “那这些掌柜的吃饭怎么解决呢.”翟斌继续问.
    林大锤有些火了:“你脑子进水了.解决个屁.吃饱了肚子还能说出什么饥饿的体会.想好了.就告诉我.我随时回來.想不好.就饿着.直到饿出体会才可.”说完扬长而去.
    林大锤走后.再看这些粮店主先前那股劲头可全沒了.一个个反倒都抱怨陈玉兴來:
    “都是你.说什么"共粮".你这么一说.才把林书记给惹恼了.”
    “林书记刚來的时候客客气气的.也不像要收拾人的架势.要不是你.怎么会对大家下这狠茬子.”
    “你们可别诬赖人.要不是你们大家伙推着顶着我.我也不会做那出头的椽子.现在都他妈的装好人.什么玩意儿.”陈玉兴不服气地反击.
    真正看明白这一出好戏的人只有阎永清.林书记在刚才的招式里.真真假假、软软硬硬.都是为了让那些平时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又自以为得计的粮商.不知不觉地走进他设下的套子.自觉麻溜地配合政府征粮.却又不明说.让他们自个儿琢磨去.这一招比起左县长的“粮食纠察队”不知高明多少.既不违反政策.又不露声色地在暗中和这些粮商进行着较量.还不失时机地进行着政治宣传和思想教育.
    艾小凤凭着勤奋肯干.又有一手绝活.沒几天就当上了晒粮班的班长.她依旧和邹大姐住在一起做伴儿.一來是邹大姐人好.热心肠.生活上对艾小凤挺照顾的;二來.她在机关食堂上班.人头熟.也好帮自己打探林大锤的消息.此刻.邹大姐正急匆匆地來找艾小凤.见她正在扬场.一把把她拽到僻静处.喜形于色地说:“刘班长.告诉你一个最新消息.林书记他们在地塞粮库打了个大胜仗.从里面弄出來老鼻子粮食了.这回你找他好找了.现在.他正在县政府大礼堂给那帮粮老板开会呢.快去吧.反正新粮还沒进场.晒场上也不忙.别忘了跟陆主任请个假.”
    艾小凤为难地说:“邹大姐.他的事我也听说了.我琢磨來琢磨去.还是觉着沒法开口呀.关键是光我自己.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呀.你说是不是.”
    邹大姐为难地摊了摊手.“那你想怎么办.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自己要不说.别人怎么能替你说清楚呢.”她见艾小凤还是下不了决心.就说:“干脆点儿.我看你也别左右为难了.整天苦着自己.叫我说.立马找他去.实话实说.信就信.不信就拉倒.嘁哩喀喳來个了断.这样总比你藏着掖着强.”
    邹大姐的话句句在理.艾小凤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别的办法.难道真的要回长春去拽着刘长河一块儿來找林大锤说清楚吗.回了长春.那刘老婆还能再让自己出來吗.思前想后.她觉得除了邹大姐的主意.也想不出别的主意.反正豁出去了.爱咋咋地.只要把实话对林大锤说了.自己就从此也就解脱了.至于林大锤爱怎么想.只好随他去了.
    主意打定.艾小凤向陆主任请了会儿假.跟着邹大姐急忙向县政府会议室跑去.可是到了会议室门口.她傻眼了.两列持枪警察.站在两边.她不敢往前.只是向里面张望.也看不清昏暗的光线下的一张张脸.倒是里面的翟斌看见外面有一个女子在不停地向里张望着.就走了出去.
    “同志.你找谁.”
    “我……要找……我不找谁.”
    见她吞吞吐吐.翟斌正告她:“不找谁.别上这儿來.里面正开会呢.快走吧.”
    艾小凤还是不肯挪步.憋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我找林大锤.”
    翟斌一愣.忽然觉得这个女子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却一时又想不起來.更奇怪的是她居然称呼林书记叫“林大锤”.于是关切地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翟斌的单刀直入让艾小凤慌了手脚.急忙否定道:“不.我不是什么人.”话一出口.她马上发现了自己的语病.急忙改口说:“随便问问.我和他沒什么关系.”艾小凤知道在沒见到林大锤之前.千万不能给大锤和自己添麻烦.只有先见着了大锤.才能瞅准了机会.说清这档子麻烦事儿.
    见艾小凤矢口否认.翟斌也就不再细问.见艾小凤还是不想走.就说:“林书记忙得脚打后脑勺.刚才是在这儿.这会儿已经下乡去了.”
    “那我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白天不好找.晚上如果沒有特殊情况.也许能回來.他就住在县政府招待所.來早了兴许还沒回來呢.”
    “噢.噢.……知道了.”艾小凤答应着走开了.艾小凤走后.翟斌才想起是在县粮库招工时见过她.好像姓刘.再要找时.艾小凤早沒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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