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情仇:溪云

第247章 酒溅胭脂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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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衣走进西苑梅林榭,穿过两道门,来到御之烺书房。
    本章照旧堆叠,御之烺独自坐在御案后面,拿着朱砂笔,一字一句地阅读。
    衣衣见了礼,他也只是“嗯”一声,示意平身,待煖殿把茶水送了,便让左右都退出去。
    衣衣看见皇帝指节突出的手指正轻轻敲打本章的边缘,他专心致志,思虑深沉。她便垂手立在一旁等待。
    “衣衣,你过来。”御之烺头也不抬地道。
    “是。”她慢慢走过去,站在他下位。
    他放下本章,抬眼看她,问:“毒解了?”
    “已解了大半,谢陛下……”
    “大篧丹很厉害。”他打断她的话,说,“司徒更厉害,是不是?”
    “……司徒大人医术高明。”衣衣回答。
    御之烺放下御笔,揉动自己的手指:“冬天总算是快过去了。朕手脚僵硬也当好些了,这一冬有司徒在,朕已经比去年好过很多。朕该赏赐他些什么?官位?他好像从没在乎过。钱财?他好像也不热衷。美人?美人……司徒今年有十七岁了吧,衣衣?”
    “陛下……”衣衣忧心地望着他。
    御之烺看见她的表情,便笑:“愁眉苦脸甚么?”
    “陛下瘦了。”她说。
    他一怔,又笑,说:“稀奇么,朕会一直瘦下去的。已经两个月没有呕血,朕知足的。”
    衣衣陡然红了眼圈,低头不语。
    “……衣衣?”他轻柔地唤她,“怎么了?”
    她摇着头,说:“我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与当初见到时那么不同。陛下当初叮嘱我,信任我的事,如今只剩下我无所适从。陛下便是有司徒精心调理着,也一日日消瘦下去,可见陛下心里是苦的,为什么会这样?”
    “朕只是想做完该做的事,留个太平天下。其余的事,朕不想再理会。不过,若是有什么拖着朕的腿脚,还是要处置的。”御之烺平静地说,“朕的身子自己清楚,要做完的事如今余了赈灾与拒北两件。朕还没有衰弱到不能决策的时候呢,用不着旁人来越俎代庖。你明白吗?”
    “陛下是指三王吗?”衣衣直截了当地问。
    御之烺眯起眼瞅着她,笑意深深,道:“三弟将是你的夫君了,衣衣。你凭什么认为,朕会与你谈他?”
    “凭陛下曾言,当我作小妹。君无戏言,我是信了陛下的。”衣衣回答。
    他莞尔:“如此说来,好乱的辈分关系。”停了一停,又道,“朕的三弟说,他愿意为国出征,如果朕诏告天下,说龙朝露已配羲南王的话。这实混账。便是有聘书在先,便是龙朝露已经选定他,他就可以在朝堂上讨这样的诏命吗?他知道这道诏命意味着什么吗?如果朕不发诏,他便不为国带兵了吗?——不过后来,朕明白了他的意思。”御之烺眼底狡黠光烁,“他孤注一掷,想得长远着呢。”
    衣衣不寒而栗。她忽然读懂了御之烺隐藏在平静表情下的愤怒。他怒羲南王表露的野心与冷酷,毫不让步的索图。
    “朕让他去学的那些才干,去获取的那些资本,今日都被他拿来放在天秤上当砝码,把朕一个人架到天上去。”御之烺笑着摇头,“他知道的,朕最好的骑兵是玉弓军,与祜族为战,少不得他们。朕对朝臣说三弟资历尚浅,还是让老将军带玉弓军去,第二日就有一百多本章子递上来力荐三弟,五品以上官员的本子竟占了六成。朕的缁衣卫还没查清楚给你下毒的元凶究竟是哪一位,那苏氏琴馆的馆主连带馆里所有仆役就一齐失踪了,三日后仅寻来一只血呼啦的耳朵,苏馆主的夫人认出是他的,而朕至今无法给苏阁老交代。那之炜被三弟禁足数日,要朕派禄德去下旨三弟才肯放人,之炜伤好了大半立刻奏请返家,一天也不敢在京师多待,即便三弟已经不理会他了。这些都是为什么?如若到了这一步,朕还对他视而不见,那朕还要不要当这个皇帝?”
    “那么,陛下为何不也如对二王般约束他,而还让他准备出战呢?”衣衣看着御之烺怒气炎炎的眼睛。
    御之烺苦笑一声,道:“你正明白。除了三弟所为,却还有另一半事情。如今已查来,给你下大篧丹的果然是皇姑母,而派江湖刺客去刺伤之炜的,是二弟。此外,前几日城外的道观走水,是二弟遣人造的,他拐了五六道关系,让朕好一番查。此事你应当已经知道了?”
    “是,三王已告诉我,秦伯当日没在观内,不然,或者遭难也未可知。”衣衣说道,“二王已经知道秦伯的事。”
    “自然的。万寿节开始,他们就把三弟过去的八年查个透。很容易摸出三弟的心思,也很容易明白自己处境。”御之烺说道。
    “陛下早就对二位亲王有所忌惮,所以才打青州世子的主意。”衣衣说道,“陛下当初撮合三王与我,乃是为了安抚三王,稳他的心;而当三王走时,又与我说跟二王虚与委蛇,套得好处,其实是为了安抚二王,稳他与太主的心。待到世子来了,陛下又故技重施,为了稳青州王的心,让他不偏倚太主去。陛下,如今你诏告天下三王与我婚事,又是要稳谁的心?”
    “你是在质问朕么,龙朝露。”御之烺冷冷地道,“朕贵为天子,如何治天下是朕的事。朕还好好坐在龙椅上呢,他们就一个一个摩拳擦掌起来,如若朕只是无视,某日大行之后,待天下大乱还是割据几方?”
    “臣妾不敢。”衣衣拜首,“陛下息怒。”
    “你既已将自己当做三弟的人,还是多替他积德行善吧。”御之烺接着说,“有没有储君之位,不是靠龙家女儿就够了的。”他把一本绢皮本章甩到她面前地上。
    衣衣打开本章,看到一份四阁老及礼部尚书联名所写的奏本。他们集体确定,皇位之选,应由皇帝指示,祖制已不适应现实,需以人论位。
    “既然三弟愿意去杀敌,朕求之不得。那么多臣工的面子,横竖是要给的。”御之烺看着她,说,“西域新上的葡萄酒,血一样的红,溅上舞姬的裙衫,就像烟州的‘贡酿红’胭脂。味道是琼浆一样的香醇,正适合为三弟饯行。——衣衣,”他微笑,“接下来你们将许久不见,今晚来赴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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