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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之烺独自坐在御案后面,伴着他的只有一座一二立两盏灯。
他左手拿着一方赭黄帕子,轻轻掩在口上,右手握笔,写完绢本圣旨的最后一字,然后拿起玉玺,沉稳地叩上。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咳喘,引来了门外的禄德。
“万岁……”禄德端了一盅补汤走上前来,“夜深了,寒凉重。万岁用一些补品吧。这是司徒大人亲开的。”
“嗯。”御之烺把手帕从嘴上拿下来,低头看了一眼,塞进袖子里,说,“呈上来吧。”
禄德捧上补汤,掀开盖子,御之烺便接了汤匙,吃了两匙,然后指一指御案上的圣旨,说:“颁下去,今夜就让兵部办。睡觉的都叫起来。”
“遵旨。”禄德取了圣旨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说道,“万岁,司徒大人是自己送这补品来的,他说有事禀报,正在门外候着。”
“让他进来吧。”御之烺一边答应,一边又端起补汤来喝。
司徒白觞进门拜了皇帝,施施然起身:“陛下,臣带了师父的信。”
“哦?”御之烺挑眉,“秦伯消息倒是灵通。”
“什么消息?”司徒白觞挑眉,“有事发生吗?”
“怎么,难道不是同一件事?”御之烺又取了一条帕子,擦擦嘴角,说,“青州王要来探望朕的事。”
“青州王?”司徒白觞摇一摇头,“不,师父说的是京师里的变故。今日午时后,京师有异样之气。师父带着罗盘在可疑之处行了数里,发现了一些异状。并且,那些东西还在继续发散。”
“真是里应外合啊。青州王正要以清君侧除妖孽的旗号带兵来京师帮朕的忙呢。”御之烺笑了,“信拿来。”
司徒白觞递上信函,说:“师父写了建议在上面。陛下可为参考。”
御之烺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放下,沉吟半晌,说:“可用。”
司徒白觞稍稍松了眉心。
“朕与衣衣说过的。”御之烺神色凝重,“只要朕在这里,任何的妖魔都休想为乱。他们若要来兵戎起事那一套,朕便在沙场上教训;他们若要来神鬼奇门那一套,朕也自有良人招呼。只是……”他看着案上那一摞本章。
“只是,若在京师耗费了太多军力人力,就有可能供应不及漠北。”司徒白觞接着皇帝的话说下去,“春天到夏天,甚至到秋天,主要还是要靠已经招上的军队以及已经在仓的粮草。若青州果真全兵起叛,太主和青州王所打的算盘,十有八九也包括这一把。”
“小灵精。”御之烺微笑,说道,“你若再年长些,考来殿上,朕一定用你。”
司徒白觞并不十分动容,只是作拜:“臣惶恐,臣谢恩。”
“朕已颁下旨意去,京营今夜便开始戒备。兼有缁衣卫,禁卫,内操,巡城御史也加紧戒备。如今你递这一信,需得再加几条了。”御之烺取过一份空白圣旨绢本,正要落笔,忽然又咳嗽起来,掩口不及,便一大口的鲜血喷在黄色的绣龙绢面上,放射状的血迹触目惊心。
“陛下!”司徒白觞也吃了一吓,立刻要上前去。
御之烺抬起一只手,止住他,自己用手帕擦了嘴,喝了一口补汤,又轻轻吐在瓷盂里,方才抬起愈发苍白的脸来说话:“莫要惊慌,朕无事。该来的总会来。”
“是臣来迟了。”司徒白觞垂眸道,“若臣早近御前半载,早些止了院判的方子,也不会这么快。”
“朕一年多前就开始吃明复丸了,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白觞你不必自责……况且,若非衣衣缘故,你也未必肯入御前来,是不是?”御之烺还在了然地揶揄他,“朕给自己三年时间,如今才是第二年,便已经力不从心起来。真不知剩下一年多何以为继。所以,一切都要快些完成,今年一定会很辛苦,还要偏劳御医你了。”
“臣自当鞠躬尽瘁。谢陛下信任。”司徒再次拜道。
“你对朕是鞠躬尽瘁。对三弟又是什么呢?”御之烺淡淡道,“之炜的事,有你的功劳吧?”
司徒白觞怔了一怔,回道:“臣不解。”
“还要朕说明白些?”他盯着司徒白觞,“他出了王府京邸,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心里倒像是种了鬼魅。他来与朕求旨辞行时候,脸颊都瘦得凹进去了。那两眼底下的乌青,说明他那些日子从未睡好过,他眼里头的惊惧苦楚,又岂是养伤养出来的?走路摇摆不定,如履云棉的模样,活脱是中了邪,磕了丹药!三弟不屑巫蛊迷信,但若使一使祝由科之流,他还是不拒的。他不伤之炜半分毫发,就几乎要了他的命!白觞,你敢说你没有参与其中?”
司徒白觞沉默了一会,回道:“陛下如今已经是要教训青州王父子的立场了,所以三王究竟如何对待的世子,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这一次沉默的是御之烺。
司徒白觞便接着说:“从表面看,或者三王的举动是青州王起兵的契机,但陛下心里明白,事情是早晚的,契机是借口而已。加之,三王之所以如此对待世子,实在是因为世子伤害了衣衣,甚至想置衣衣于死地。不管始作俑者是谁,世子是否详知内情,他都已经是太主的人,毋庸置疑。陛下原本还寄希望于世子为人,但到了关键之处,世子内心所向所欲,已经昭然若揭。青州王府邸旧址是青州布政使司,青州王与布政使蒙大人在改建王府时交情颇深,现在江南虎营和江北象营的指挥官中有蒙家两个儿子,一个女婿,皆是青州王当年曾推赞过的世官,青州王果真起事他们会帮谁?青州兵,加太主兵,再加两营中反兵,统共几多?陛下自有叶缇帅、京营戎政等一批钦培亲信,但他们的共同之处,便是数年几乎未曾沙场实战。陛下数年间命三王南北往来去历练兵事,经受戎马倥偬,难道不是认为最精强的兵力应当在最信任的人手上吗?”
御之烺目不转睛地看着司徒白觞。像是看着一块寒光耀目的美玉。而司徒白觞一席话说完,也不再做声,只垂手立在原地。
梅林榭外,巷道里报时的内监经过,已是子夜梆点。榭外梅林婆娑的影子投射在窗户上,魂舞一般,伴随着沙沙声响。
“秦伯是父皇的人。世子是太主的人。那你又是谁的人?”御之烺几乎是无力地笑了笑,“而谁是朕的人呢?叶隐么?宋戎政么?朕为天子,登基十三载,却连一个人也没有。家天下是这样的家法,未免也太失败了。”他不待司徒白觞再开口,便扬一扬手,说,“罢了。正事要紧。你先去回你师父吧,朕要拟旨,便不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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