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情仇:溪云

第276章 九霄归玉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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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之焕驾着火青,就那样站到了青州军前锋的对面,御之烨的眼前。
    御之烨摸了一把脸上飞溅到的血液,粲齿而笑,望着御之焕。
    御之焕脸上亦是血迹脏污斑斑,手里提着长刃双眼火铳一支,站在自己骑兵阵列最前方,迎上御之烨充血的双眼。
    “弟弟是陛下最疼爱的,也要拼杀如此?”御之烨冷笑,“孤家以为,人必带伤,马必喘汗乃是玉弓军对外战事采用。”
    御之焕并不接腔,只是望着他。
    “如何?”御之烨勒住身下已经疲惫不安的云雷,稳住它,对御之焕扬扬下巴,道,“往来只有在宫廷校射时才曾一对一,你总是故意避让着孤家。今日,何不真刀真枪来一场?”
    御之焕放松手中火铳,继而又握紧,仍旧不言语,却左右看了看自己士气正盛摩拳擦掌的部下。亲兵会意地上前一步,将三个布包放在地上一字排开,打开布包,里面是三名将首的首级。
    御之烨看得真切,倏忽眼底一黯,忽然张开持刀右臂,两侧一挥。
    青州兵忽然收紧自己阵容,将数量上明显劣势的玉弓军与门外守军团团围定。
    火青有些焦躁地挪动前蹄,被御之焕双腿夹住,稍稍平息。
    “既然三门都已败在你玉弓军手里,三弟想必也想要孤家首级了。”御之烨将刀尖指到御之焕胸前方向:“何不试试看?”
    御之焕几乎是在凝视着他的脸。
    韦欢看着御之焕的侧脸,在旁轻轻道:“老大,不可能的。”
    御之焕转过来也看着他。
    “他走不掉的,活不成的。”韦欢心知肚明般,言语低切,“那些贵胄高官的豪宅都在城外,让二王灭了个干净,他此刻不死,回头只会受更多折磨,牵连更多人。老大若不愿下手,我去。”
    御之焕只是摇摇头,却也没有反驳他。
    “放马吧,三弟。”御之烨松了些缰绳,策动云雷,欲冲上前来。
    御之焕绷紧了唇,终于还是丢开火铳给韦欢,换了长刀一柄,准备打马迎上。
    此时,大璟门箭楼上又是一支焰火直飞云霄,唿哨尖利悠长。
    御之烨勒停云雷。御之焕也抬头向城楼看去。
    一排火炮位的空隙里,能看见一袭青袍裹着的清瘦颀长身形。司徒白觞笼着宽袍袖子,与重新出现的兵部尚书杨所南一起站在城头。他遥遥望着城下御之焕,面容冷峻。
    “司徒御医?”韦欢诧异。
    御之烨蹙眉:“那是——”
    只有御之焕猛地回过头来,望向不明就里的御之烨:“……二哥!”
    御之烨惊愕于他对自己的称呼,可惊愕也只持续了一瞬间。
    一支飞箭几乎是从城头砸下来,以无比坚韧的力量硬生生挤进他坐骑的颅骨,云雷乍起,撕心长鸣,扬起前蹄。在它将御之烨颠向半空的瞬间,第二支青铜镞头的长箭,以不逊于第一支的强硬,迎面刺入了御之烨的喉头。
    御之烨的身体还在悬空里,他所看到的最后情景,是城头上黑洞洞炮口之间,两名刚刚将弓弦松开的禁军神射手身影。他甚至记得他们俩的名字和容貌,可是未待他从记忆里翻出更多,就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青州军哗然惊变。蓝容俊跳下马来跪在御之烨身边,却对着他被箭穿透的脖颈无能为力,只看着他一边喷射出血线,一边用最后力气去抓他的马刀,未及握住,便一阵痉挛,血如注,人将息。
    包围圈的外围响起了震天撼地的奔袭马蹄声,“乔”字军旗张扬而来,大片寒光闪闪的兵刃砍向尚未脱离惊惶的青州军。守军将士见状立刻反应,旋即青州军腹背受敌,夹在其中动弹不得。战役变成了屠杀,但并未持续太久。
    乔钦的边军表明接受投降,所以在大片青州军放下武器之后,屠杀又逐渐变成收拾残局。
    御之焕没有理会守军,翻身下马,面无表情。
    韦欢料想他要去看斫北王,刚要下马去护他,便听得身后巨大的城门在下闩,继而迟缓而沉重地打开了一条缝。
    禁军统领中气十足的洪亮声音:“圣谕:宣羲南亲王西苑梅林榭进见!”
    ※※※
    衣衣怀疑青虎镇变成了一座死城。
    不然,为何在进入关门后,嗅到了与那时澍阳一般妖异气息,白日里也感到阴气森森,原本还有摊贩边户行走的街道,只有寥寥野犬溜边而过。
    晁盛带衣衣走向青虎镇中城楼。却把厨娘一行拦下,连带常千户等缁衣卫。
    衣衣不动,看着晁盛。
    “太主与眷属无冤无仇,不必加害。乡君可以放心。”晁盛了然地回答她,“至于缁衣卫千户大人等,怕是要与俘虏同等。只要乡君与太主融洽,定然也不为难。”
    衣衣回身看了一眼他们,便要登楼。
    “且慢。”晁盛道,“请乡君卸了兵器。”
    衣衣解下珑光交出。晁盛不以为然一笑:“乡君切莫为难在下。”然后对着城楼上一招手。即刻下来一位侍女模样姑娘,二话不说在衣衣袖里腰间摸,卸了她的神仙手,簪子手镯,最后连她束腰的绦带也解了。
    “可以了。”晁盛道,“乡君请上城楼。”
    衣衣的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面上仍旧平静,跟着侍女一路走上城楼。在城楼上,她看见几步外露天一只木榻,上面平放着朱鸿总兵的遗体。他胸口暗红一大片洇透了罩衫,血痕上还留着甲胄压出的痕迹。
    衣衣转身,登堂入室。
    御曛坐在一团气味不明的烟雾里,日光穿过窗扇,把横纵的窗影投在地上。她手里握着她的金手杖,双眼微阖,似乎假寐。
    衣衣一步一步走近她。侍女轻轻走过去立在御曛身侧。
    “舂陵乡君真难请。”御曛缓缓张开双眼,声音低沉诡谲,“终于还是来了。”
    “太主究竟想要什么?”衣衣单刀直入。
    “不是老身想要什么,是乡君还能给老身什么。”御曛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她,“除了那些环绕于乡君身边的能臣良将,少年知己,除了乡君已卸去的宝剑神匕,贵器信物,乡君现在还有什么是值得人多看一眼,多留一刻的?”
    “太主想看的不就是如此这般的我吗?身无长物,凭你处置?”衣衣冷然一笑,“能卸去的便不是自己的,能失去的便不是有用的。”
    “说的好啊。”御曛也笑起来,却是带着沙哑的阴沉,“让老身想起一个人来。”
    “愿闻其详。”衣衣道。
    “御荧。”她阴晴不定地望着她的脸,“一个也说过这句话的女子。”
    衣衣垂下眼睑,旋即又抬起:“她,江勐之女。韦关星元配,韦双与韦欢的亲母。太主这样说,她的死看来也并非偶然。”
    “啊,你知道的果然不少。”御曛慢慢起身,用金杖触地,撑住自己,推开侍女的搀扶,亦步亦趋,走近衣衣,直到与她近在咫尺,“她的疯病是假的。萧一的用药堪称一绝,那潘悦如何能比?御荧既然认为她自己便已是独善之身,不屑于朋党为伍,那便嫁与商贾家,以示与官场无干嘛。那便不要介怀夫君纳妾几房,继续当贤妇慈母吧。他父亲当年与你祖父当众所与老身的耻辱,老身可没有尽数让御荧品尝。不是老身不给……”她环绕着衣衣,走了半圈,“是她身体太过羸弱,受不得几分苦便撒手人寰。还好,乡君的身子据说十分康健,尤其又得草琴生调理过,想来比御荧要好用数倍。”
    “我当是甚么,原来又是些丹药磨人的伎俩。”衣衣一阵恶寒,仍是笑着道,“太主磨完我,自然也有人来磨。”
    “乡君激老身恐怕没有任何好处。老身如今暮年,一生荣华权势也都享用过了,便是有人来磨,老身不过一二遭也就交代去了。乡君可不同,若要慢慢来,怕是要很久才算完结——如果乡君抗得住的话。”御曛的手杖轻轻敲击地面木板,硁硁作响,“毕竟是龙家女儿,自然与别人不同。不然这些年东奔西走,也来不到今日。”
    “那又如何?在我看来,太主享用再多亦是浮云。停在太主心里的,怕是只有被拒婚一桩事,终身不去。”衣衣道。
    御曛一个用力,将手杖横扫衣衣腿弯,衣衣几乎跪倒,硬是咬牙站定了,道:“太主记得还真是深痛。”
    “败军之后,还敢猖狂。”御曛厉色道,“江勐之事,是你祖父从中作梗,故意与御家当众难堪,扫我天家威严。太祖宽厚仁爱,不予计较,乃至余孽不绝。如今你一个女子,就祸患宫闱不浅,魅惑今上,谋立新君。今日老身将你握在手中,便是要为御家除了你这后患。”
    “太主真会说笑,”衣衣注视她冷冽的脸,字句如斩,“江勐年长太主至少一轮,明明当年是有家室的。你仗着璟朝已立,公主权倾,就要夺人夫君,江勐不肯,托我祖父为璟太祖言,才驳回你念想,可是真的?你借平定四方追亡逐北之际,杀江勐妻室,几灭江家门户,是我祖父救得江勐女儿,后付璟太祖收养才使她免于一死。江勐战死后,我祖父隐居不出,你再三追杀我族,直至如今,可是真的?你欲夺人先是不义,忤逆父君乃是不忠不孝,斩草除根乃是不仁。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反咬至于如此,你真不知耻为何物。”
    御曛捏住衣衣下颌,道:“倒是将龙家说成大善之家。我看未必吧。”
    衣衣岿然不动,抬手握住她手腕,硬是将它掰下去。御曛后退一步,看着她,说道:“你以为,当年若是龙家能得大宝,就会放着不要?你祖父病重,无子,又不信任亲将近臣,才在御家声势下认输,求一个门户留存。若是你父亲早几年出生,你祖父恐怕也不会做那个贤人。”
    “我祖父做不做贤人也无关紧要。他未曾因此伤人。倒是太主,一晌为人耻笑便能令你怨念数十年不绝,请问,你是爱江勐如此,还是爱惜你自己如此?”衣衣盯着她,一字一句问,“是不得一人令你怨恨更多,还是他人看法令你怨念更多?是被璟太祖惩戒强以婚配陈氏令你更痛楚,还是独子伤残令你更痛楚?你可想过世上有的是叫做报应的东西?”
    “报应吗?”御曛哈哈一笑,“是了!今日你在此,就是用来昭示什么叫做报应的。龙千江魂魄来此,目睹耳闻,必定甚为痛快。他的如意算盘就将散架,岂不急得跳脚?”
    衣衣道:“报应尚在作恶之后,苍天鉴之,太主何必心急如此,狂乱如此。”
    御曛止住笑,忽而像发现什么般,问:“龙朝露,你不知道太祖遗诏内容?”
    “天下共知。但对太主而言,当年怕是噩耗。”
    “天下?”御曛眼睛一扫浊然,依稀闪亮,“天下知道的是先帝和青州王隐瞒过的遗诏内容。是有所缺损的部分。你真的不知道?”
    衣衣脸上掩饰住惊愕,但眼底疑惑仍然被她攫住。
    御曛几乎是舒心地站直了身子,缓步走回自己椅子,边走边说:“好极。我那了不得的侄儿,他果然是御家的人。”
    衣衣不言语,静待下文。
    然而没有下文了,御曛坐回椅子,嘲讽地望着她,说:“有趣。如此看来,老身应该让你与焕儿再见一面。你听听看他对此事的解释,或者会死得更明白,也更痛彻一点。龙朝露,若要怪,就怪你祖父吧,他戏做得太好,而使得太祖对你们龙家恩宠有加,反而造就了你今日悲剧。”
    衣衣气息平稳,迎着御曛的嘲弄,看着她在光影里无比冰冷而衰坠的容颜。她发现自己一直都不愿意承认,但此刻尤其明晰的细节。御曛的眉与下颌,与他多么相似。生在她脸上是憎恶,生在他脸上是英武。然而它们毕竟是相似。
    ……之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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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没更,今天更两次的字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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